那額索斯,古希臘神話中著名的的美男子,是全世界犯有自戀癖者的鼻祖。曹雪芹描寫賈寶玉的詞句是可以完全移用到他老兄身上的,當然那些詞句比如“面如秋月,色若桃花”等是否有資格先就存疑了。話說這樣一樣超級男生因天賦超級的漂亮,不但目無餘子,且天下美女也一概看不上眼,整天就光顧着以猶豫的眼神迎送生而為人的孤獨,孤獨如水,洗淨人世繁華的表象,沒露出個白茫茫真乾淨的天地,只露出個無處話淒涼的自己。某天,該老兄信步度到湖邊,上天白雲北飄,周身有群鳥齊鳴,本應該搖頭晃腦念出幾句詩詞來,不料該老兄卻突然目瞪口呆。原來他看到湖水中躲着一個極美艷的男子,憂鬱的眼神,正對着俯視的自己,不覺就隗然醉了,長時間的久站兼出神,身體又弱,竟至於體內血流減緩,腦袋缺氧,等到發覺那不過是自己的倒影,頭已經發暈,眼前一黑,玉山已崩,掉進湖中,掙扎數下,沒用,死了。人死了,神話應運而生。說索斯同志後來化作水仙。後來我專門為此去找水仙花看,可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這樣水為骨玉為肌的驕花,前世竟是男兒身。當然,天下最美的事物,往往雌雄同體,並且古代的審美,實在有太多與現在的迥乎不侔之處。希臘崇尚肉體的健壯之美,所以那額索斯同志死後竟化作這樣極陰的花,由此真難想象其人生前是何模樣。所以我認為那額索斯死後,不是開出一朵美麗的水仙,而是開出一朵動人的神話。
神話是希臘的。若在中國,說水仙是男兒所化,我可能會毫無疑惑,在魏晉時期,舉世都偏愛男人的美,而所謂男人的美,我們在看《世說新語》的時候,就可以淺淺領略一二,不過所用詞語所述舉止行為,感覺用在美女身上倒更為合適些。比如說人們評杜弘治的美:膚如凝脂,活脫脫一小白臉也,讚嘆王恭的美:濯濯如春月柳,則分明是個窈窕淑女的身段了。而衛玠同志就更是有些女態了,長相不肖說,單在其人面前加一玉字,玉人啊。衛先生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姿容,某次從南昌到下都去,一時間Fans傾路,圍觀這個美人,結果眼光過於密集而貪婪放肆,把他衛帥哥活活看死了!當然,衛玠同志的死不能歸罪於愛美的追星族,因為衛先生本就美麗如水仙,脆弱更如水仙,以至於有些人看見他穿羅綺,都會怕他不能承受如此之重,擔心說:嗨,這衣服可不要把衛玠同志壓壞了喲!而中國古代帥哥排行榜第一位的潘安同志,年少時從洛陽出遊,不料在半路上被一群女人圍住了,女人們手拉手形成一個圈子,就把潘越同志困在其中,好好欣賞兼適度的調情了。後來潘安同志這桃花運事件被左思知道了,其人寫過《三都賦》,搞得洛陽的紙迅速漲價(那時候文稿都是私相傳抄的,沒有印刷廠),但長相“丑絕”,他就效仿潘安同志,也挾彈出遊,並故意選道途經潘安桃花運事件的案發現場,想來也擺了些以為可以勾引女生的破式,不料卻被眾女子好好唾了幾口,只好委頓而返了。一心錦繡,到底不如人家如花顏色。潘安同志的美,怕也和衛玠的相差無幾,一言以蔽之:男人的陰性美。堂堂鬚眉,卻若彼裙釵,不是英俊,而是美麗,如花的美麗。武則天的男寵張昌宗,有次和女皇閒庭信步,近一河塘,芙蓉出水,輕薄可愛。有人乘機諂媚,贊他美似蓮花。忽然一人高舉右手,大聲否定:錯!眾人猛然一驚:哪個小子,不要命了!不料其人緊接着搖頭晃腦道:蓮花似六郎!嗨,真是麻雀展翅才飛翔,雄鷹已到九天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拍馬匹拍到如此修為,果然人才!不過從這個可以看出,若在中國說水仙為男性所化,至少我是會說“信哉”的。
說男人如花,那是在古代,或為美譽。如果現在某人說某男士美似蓮花,靠,看我不和你打架!什麼意思嘛,罵人啊!因為世人都說女人如花。花在這裡,是泛稱,並沒有說具體哪種花的。《紅樓夢》把薛林史幾個小才微善的女子都用相應的花來比擬的,比如林黛玉就是比作芙蓉。仔細玩味,似乎林黛玉只能用芙蓉來比,雖然孤標傲視,若比作玫瑰,不妥,若比作傲雪梅,冷了一點,因為林黛玉其實內心纏綿着一股溫暖的愛的,比作秋菊,簡直殺風景了,況且林妹妹又不打官司,只有比作芙蓉,最為恰當,要說理由,且去看書,箇中意趣,張孝祥說:“怡然心會,妙處難於君說”。其實將女人比若花,具體要落實到某種具體的花,內心無有非凡的細膩感知力,不能為。比如你讚美女朋友,說她像玫瑰,用的太濫廢了,她不過當作一居應景的話,微笑下罷了;說她像芙蓉,有些肉麻,但承蒙女人愛虛榮的性格的配合,能讓她露齒而笑,芳心打動,但還是不能達到最佳效果。但如果閣下說:啊,你的樣貌,美如一朵南瓜花!尊臉皮上,一定徒然添上一抹紅紅的掌印。當然,現代也有人把男人比作花的,郭沫若好像就把某某人比作一朵大大的紅花呢,但該比喻只是當年拍武則天男寵張昌宗馬屁的那位同志天才的比喻在千年後的一個拙劣迴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