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駿:魔都筆記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1年02月01日04:43:1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陳駿:魔都筆記
因疫情滯留上海四個月,遊山玩水湖吃海喝一陣後終於回到日本。回來還要隔離14天,當然日本的隔離靠自律,強調不能利用公共交通工具不去聚眾吃飯減少不必要外出,但是去超市購物是允許的,夜店是不是可以去沒有說。家裡的網管又兼任了防疫工作小組長,為了日本人民的健康安全堅守大門還要實行分食制,好吧我舉手同意,想想領導也很辛苦,除了買汏燒管我的吃喝拉撒,還要管我的朋友圈哪些可發哪些不可發。 從東京到上海,再從上海回到東京,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切換。從語言,貨幣,物價,飲食,交通,娛樂,生活環境,思維方式……到價值觀的不同,幾乎沒有可比性。所以剛剛還有記者朋友來電問我中日隔離生活之差異以及大上海的生活是否比東京更適宜時,我無從回復。就像你拿一棵青菜去跟一塊牛排比,比什麼呢?如果是板藍根和蓮花清瘟湯倒是可以比一比的。更何況官媒宣傳的上海,親朋好友嘴裡的上海以及我耳聞目睹的上海,都是不一樣的。 雖然我有生活在豪宅里的富人朋友,可我更關注生存在普通住宅里每天為生計奔波的大眾群體。快遞小哥無疑是我了解現實的一個樣本。跟電梯里馬路邊送快遞送外賣的聊過幾句,看他們奔波的樣子實在不好意思打擾,正好有朋友推薦人物公眾號講述快遞小哥的故事,彌補了我缺失的常識和探究事物本質的好奇。轉發後有朋友說看不下去了,我問太長還是太慘?答覆顯然是後者。同一個城市空間里的居民生活有天壤之別,但是無論貧富都逃不了攝像頭的監視,那倒是顯得比較公平。 上次回國曾感嘆遍布攝像頭甚至一台巴士里夸張地裝了四五隻,這次更加得寸進尺肆無忌憚,所有大小酒店一律刷臉。跟朋友開玩笑,找個美女去開房已經不再可能,哈哈朋友說這下你老婆可放心了。我想,如果有關部門想畫出我在上海的活動軌跡絕不是一件難事。每天去哪家菜場買了什麼菜,利用什麼交通工具去了什麼地方,走進了哪家飯店跟誰喝了什麼酒,回家後上了什麼網購了什麼物,甚至網上跟誰聊了天都聊了些什麼,每天消費了多少銀子都記得清清爽爽……裸奔127天想想都有點後怕。隱私呢?也許那裡的字典里本來就沒有這兩個字。 公交巴士上遇到自曝隱私的大媽。乘徐閔線到徐家匯差不多要一個小時,前面的大媽跟不相識的鄰座說借錢還債的故事。大意是兒子因推銷理財產品涉嫌欺詐被抓了進去,關了三個月後說只要吐出非法所得一百幾十萬後就可放人,討價還價後60萬成交。老兩口馬上問親戚朋友湊錢,她說今天就是去交錢贖人的。人老話多音量大,一路上邊說還邊微信幾個親友,還偏偏語音,說一遍還要回放一遍。大媽不時向其他乘客展示手機裡祖孫三代的照片……聽得我頭暈眼花,是我有病還是她有病呢?回日本後說起,友人驚詫,我說其實也就像在一隻大澡堂里,大家都赤身裸體了,誰還在乎誰。國內大部分人不在乎自曝隱私,跟生活在日本社會的華人反差明顯,哦一不小心又要比較起來了。 出租車也是了解社會的窗口。跟兩個出租車司機的閒聊值得一記。一個男司機,聽說我剛從外地旅遊回來,問我“玩”了麼?然後滔滔不絕吹起他的情色生活,比黑白子寫的精彩百倍。還跟我介紹上海小姐的價位,那是要直接把我拉去體驗生活的節奏啊。他說老婆小孩在老家,一個人在上海開出租車,底層的生活居然也有聲有色。詳細寫的話可以有3000字,啥人要看麼?回家後看到一個視頻,學者黃盈盈的一席演講“小姐研究二十年”,印證了出租車司機的很多說法。讓我有點小意外的是,大上海也有如此風雨煙花巷。可是一席公眾號里這個演講已被404了,那本是可做不可說的事。 那天遇到的一個女司機,嘮嘮叨叨半個小時幾乎不容我插嘴。47歲,獨身,在上海打拼二十年,開了五年出租車,會說幾句上海話包括滬版國罵。自稱到了大上海見識多了眼界開了,自己又好學上進水漲船高看不起家鄉的男人了。我只搭訕了一句,那你找個上海老公算了還可以在上海紮根落戶。她又繼續啪啦啪啦嘮叨起來,是啊有人跟我介紹了,不要。介紹給我的起碼大十來歲的,我幫他燒飯洗衣做家務,冊那伊勿是找個免費保姆啊還要陪伊困覺。想想也是不值,我剛想問她自吹好學到底喝過什麼雞湯,車子到家了。婚姻好似一樁買賣,住房戶口財產年齡相貌成了各自的籌碼,唯有最為重要的感情嚴重缺失。 即使是出租車司機,也遇到過另一種類型的。那天送我去機場的司機說,夫妻兩人在上海打工小孩也在上海讀書。問及收入,一般司機的回答像是標准答案一樣說月收五六千,他說老實告訴你我一個月收入過萬。說到醫療養老保險,他說他在老家農村參加了醫保,反而比上海的合算很多。從他的眼神里我讀到了他對現狀的滿足。也正如他說的,若是不來城市打工,那麼在農村干農活靠天吃飯更加艱辛不堪。而他根本不會意識到我長期以來關注的城市市民和農村民工的天然不公,儘管我曾經享受過城市戶口帶來的福利。 跟上海的老朋友聊天,聊到外來民工也順便說到戶籍管理,以及戶籍制度造成的社會不公。他說啊喲中國的戶籍制度還是日本引進的。我說日本的戶籍管理確實是歷史悠久的,但是戶口遷移是自由的。他不信他說聽日本留學回來的朋友說的,東京的戶口也是非常難進的,呵呵我懶得查找證據改變他的認知誤區。要知道目前世界上只有少數幾個國家嚴格限制戶籍遷移,自由遷徙是聯合國“世界人權宣言”表述的天賦人權之一。在日本你可以把戶口遷移到任何一個你想居住的區域,而不會影響你相關的教育醫療養老等等福利。我現在不願跟人辯論了,愛聽不聽,說了就走。不同世界的不同價值觀,思想衝突本來就是不可避免。能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就拉黑,拉黑也是一種寬容。 寫到這里,看到一個來自北方的老朋友在朋友圈吐槽上海菜,什麼茭白有股中藥味,什麼橫行霸道的大閘蟹根本不是食物。呵呵我也懶得跟帖說話,我不是說過多次麼,飲食就是一種生活習慣,沒有對錯。以此類推,制度也是一種生活習慣,大家面對攝像頭監控的生存環境習慣了,裸奔也就成了一種可以接受的常態。本來麼幾千年沒見過選票照樣生兒育女傳宗接代。說改變習慣或許是痛苦和漫長的適應過程,但是也不盡然,攝像頭大數據刷臉電子支付才流行了幾年,大家居然也就默認了侵犯個人隱私這個選項。 零零碎碎的筆記,我自己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即便是上海,不同生活區域的生存狀態也不一樣。四個月借住城市邊緣地區,所見所聞更多的是底層的生活環境。那天去淮海路高檔的百貨店,急着找洗手間匆匆而去,差點跟一個推着嬰兒車的美女相撞,剛想說聲對不起,一聲sorry已經從美女的嘴裡飄過來。我不由停下腳步回頭確認一下是不是中國人,哦邊上還有她家老人應該都是。南京路淮海路的上海跟閔行顓橋的上海,就不是一個上海。不過,無論上只角還是下只角的小學門口站滿接送孩子的家長,你說這個社會算是安全還是不安全呢。上海,這座充滿魔性的城市對我來說已然陌生。 剛剛切換生活環境,或許會有新鮮和陌生,時間一久也就熟視無睹了。在我眼裡,十月的上海跟我剛回去時六月的上海亦是不同的時空。一旦對生活的麻木不仁成了習慣,習慣又自然而然變成了思維的阻力。Anyway,此次難得滯留上海127天,辦了想辦的大事,去了想去的地方,吃了想吃的東西,見了想見的朋友……分別總是在十月,回憶是思念的愁……想起哪首歌這麼唱的。我會記得人生旅途中的每一場相逢每一次握手每一個擁抱……還有每一次鄙視包括自我鄙視。那段時間國內的疫情處於穩定狀態,很多人都老卵兮兮對我說儂看外國……哈哈一臉的制度自信,這個話題可以寫5000字,算了俺惹不起。
2020年10月,日式隔離中。2021年1月,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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