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駿:最後
明天一早,隔離的我悄悄地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隻病毒。把行李收拾好以後,我會把桌子整理清爽,把被子疊好,把浴室沖洗一下,把地板打掃干淨(隔離期間擦了好幾次地板),儘量恢復原樣。在日本,住酒店沒這個要求,一般租房約定成俗的規矩是租客最後臨走的時候要把房子恢復到你來的時候一樣,空空蕩蕩乾乾淨淨。
在京都雪桑的客廳里聽她說,她的房子是個老宅,原來的房東是個銀行家,住了幾十年老頭走了老太要搬去公寓住,就把房子賣了。房子簽約以後了,老太太還花了幾天時間,從上到下角角落落都擦了一遍上好地板蠟,然後交出鑰匙。最後,老太太輕輕地撫摸了一下門的把手,鞠了一躬,靜靜地走了。這個畫面很動人,這才叫依依不捨。一個認真對待“最後”的人,想必是完美人生的追求者。
說起“最後”,還有黃桑賣給我一個故事。她有一套房子出租給一個日本大媽好幾年了,按時交費相安無事。某天收到一條短信,大媽說,對不起這個月租金晚了幾天,最近有點事,我把下個月的也一起付了。黃桑查看了一下銀行賬號,果然晚了幾天,果然交了兩個月。沒想到這是大媽的臨終安排。一個月後,收到大媽外甥女短信,說我阿姨上個月住院開刀,因病醫治無效去世了。要約個時間來收拾房間。黃桑怕我懷疑她賣假貨,特意把短信截屏傳給了我。這個故事我是用兩張蔥油餅換來的。
日常生活里經常會聽到一些小故事,讓人或感動或感觸或感慨或感嘆。記得有一次公司里的老三請我喝酒。聊着聊着說到了生與死。他說,有一天他問老婆,假如今天是人生的最後一頓晚餐,你想吃什麼。他家有多少存款我不知道,他工資多高持有公司多少股份我是知道的,可是他老婆還是每天早出晚歸打零工。他說他老婆想了想說,一碗白米飯一碟醬菜一碗味噌湯,夠了。我相信是真的,一個日本鄉下人朴實的“最後”想法。
假如今天晚上是你最後的晚餐,你想吃什麼呢?山珍海味大魚大肉?還是一碗豆漿加一根油條?我承認我還沒有想好,因為只有一次機會。想好的同學下面留言。
下面這件事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一說吧。聽誰誰誰說的,他爸是抗日老兵。日本人投降後去受降,只見日本兵一個個把槍擦得丈丈亮,上油,再用油紙包好,編號裝箱入庫,清單上槍支彈藥的數目清清楚楚。看不出勝者在收繳戰利品,倒像是日常的換防交接。朋友說他老爸給他講陳年舊事感慨萬千,日本人就這樣死板地對待人生中的每一次“最後”。
其實,無論何時何地日常生活中總有溫馨的細節讓人感動。譬如昨天,朋友圈出現了這樣的圖文,是隔離點我每天向她匯報體溫的聯絡人發的:“認領獻花:快遞小哥送來的只說是6樓的妹妹,房號也沒說就快閃了。請哪位漂亮妹妹請及時聯系我們,我們給你送上去。獻花很美,快來認領哦。”屏幕上閃現的是人與人之間的友善和關愛。本來她可以寫得很簡單:鮮花的主人吭一聲哦。可是偏不,這樣子讓我看到以後很想認識這個聯絡人。
朋友圈裡看到她們貼的工作照,這麼熱的天人人穿着防護服,難過。我質疑並反感強制性隔離,但是對此非常時期之非常措施又有一定程度的諒解,並且無可奈何地接受,當然,對防疫一線人士付出的努力由衷感謝,這絕不是客套話,我親自為上海這座城市點贊。本來還想說說上海的文明源頭在哪裡,這話題太大了,是博士論文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