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景路:也說日本人的人性化語言使用
受於疫情限制,日本這屆可以說是悲情的奧運會及“身體障害者奧林匹克運動會”,也算是轟轟轟烈烈地結束了。尤其是日本那些人性化的硬件對應和軟件服務,無疑,都征服了幾乎所有參賽的各國運動員,這從他們在奧運期間接受采訪時對此溢於言表的贊譽,在私媒體上的文字和圖片留言等,都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點。當然,日本人在語言使用和稱謂上的用心同樣包含在內。
有心的讀者也許注意到了,筆者在文章開頭並沒以我們常用的“殘奧會”仨字,而是用了“身體障害者奧林匹克運動會”這稍顯繁複的12個字。至於理由,只要看看“殘疾”二字我們就會恍然了。因為“殘疾”畢竟包含有“殘廢”等貶義在內,而這些,被身有殘疾的人看到、聽到,就會刺激到他們那敏感的神經。正是基於此點,注重人性化的同樣是漢字之國的日本早在戰後就以“身心障害者”來代替“殘疾人”三字了。
日本人用“身心”二字來分別代替“身體疾患和精神疾患”。至於其中的“障害”二字,在明治時代以前,日本也是使用“障礙”二字的,自從江戶時代“障害”二字出現後,本出於佛教用語的帶點貶義在內的“障礙”這兩個字就被“障害”漸漸取代了。至今,“障害”已成為了日本的常用漢字。望字生意,我們也能感受到“身心障害”四字的用心良苦,因為這四字不僅避免了讓殘疾人時時意識到自己是殘疾人,同時,還暗示出了讓健康的人們關注、關心身心有障害的人的義務成分在內。
儘管如此,還有些人對“害”字也不感冒,因此,在某些時候,我們還會看到在文面上用到“障害者”時,還會乾脆以平假名來替代“害”字,就變成了“障がい者”。可見,日本人在漢字使用,尤其是稱謂上的小心謹慎之程度。
旅日華人大都有去日本的“職業安定所”和市、區役所的經驗。我們知道,日本的“職業安定所”就相當於國內的“工作介紹處”。從語義上對比這兩個稱呼,我們不難看出,“工作介紹處”就稍嫌生硬,有一種被強調了“你沒工作”的語義在內,而日本的“職業安定所”卻是在強調“安定”二字,語義里顯而易見含有安慰、使人放心的善意在內。在日本的“職業安定所”里,還有專門為殘疾人介紹、安排工作的部門,叫做“心身障害者相談處”,讀起來就讓人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
日本的“市役所、區役所”就是我們的“市、區政府”,日本政府用一個“役”字,讓草民們就有了一種主從倒置的挺胸腆肚之主人感覺,有了可以大步正步的踏入政府辦公大廳的理直氣壯的氣勢,因為是一個“役”字給了民眾這種可以“昂首”的自豪感,概因“役”者,乃含有“供驅使、使役之”等含義在內也。是納稅人的民眾在養活着他們,民眾自然是真正的主人了,“役使”公務員也就像老子支使兒子一樣嘛!
前兩年日本厚生省曾召開的一次專門研討會,討論內容就是“痴呆症”的名稱問題。緣由嘛,據說是由統計得出,日本半數以上的國民認為“痴呆”一詞,含有對人的“輕蔑”之意。為此,厚生省提出了六個新的名稱徵求有識者意見,經過一番討論後,決定用“認知症”來取代“痴呆症”,這也就是今天“認知症”病稱的由來。雖然只是用字、用語的不同,但卻表現出了日本人處處在意“人性化”的民族特性。
其實,在日本這種人性化的漢字表現可以說是處處皆是。比如癌症的“癌”字,因其在大多時候還屬於絕症的特性,會讓人在看到這個字時莫名的生出恐懼心理,因此,政府、醫學界考慮到這個現實,就把需要使用“癌”這個漢字表述的地方,全部改用片假名“ガン”來代替,以免國民望字生懼;再比如在東京身障者奧運會報道中,使用的“義足”二字,為了避免有提示殘疾人之嫌,日本人就造出了“義足”這個和制漢字詞語來代替“假腿”,是不是看上去舒服多了。
由以上例子可見,在日本,與把“痴呆症”改為“認知症”顯然不是出於醫學的考慮一樣,“市、區役所”、“職業安定所”的定名,顯然也不是出於政府機構使用方便的考慮,而更多的是出於對倫理、人性諸方面的考量後而選擇的名稱,這一切都只能說明,日本政府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小心翼翼的維護着“人”的尊嚴。
與日本人在漢字使用上追求人性化不同,感覺漢字發源地的中國,在語言使用上尚有許多值得商榷之處,尤其是近幾年來那些無限簡化的網絡用語,甚至是東拼西湊的只求效應,而絲毫不顧及語言美、人性美的所謂的流行語,時髦語,更是把漢字糟蹋到了極致。比如,剛剛結束的不久的東京奧運會,有兩位成功的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報道的女運動員,她們口中的“臥槽、牛逼”,真的“牛逼”了嗎?事實恰恰相反,引來的是世界性的媒體對“中華文明古國”的語言使用之挪揄報道,無情諷刺……
普通人使用已經被使用着的含有貶義的言語,如果說是無知,或曰無奈的話,那麼,擁有向大眾傳播文化信息的傳媒為了追求“醒目”、“吸人眼球”而創造性地使用某些稱謂、詞語,則是不能令人容忍的,比如,去年由於廣州酷熱,致使有人不幸中暑身亡,而廣州某報竟以“廣州‘酷斃’二十餘人”為標題來嘩眾取寵;偶看某報,被“騎車人‘中頭彩’慘死”的題目吸引住,原以為是某騎車人買彩卷中了頭彩後興奮過度而亡,誰知讀過才知,卻是某騎車人被汽車撞中頭部而亡的報道,如此慘烈的消息,卻被我們的所謂的文化人“妙筆生花”地形容至此,其冷漠、冷血的程度,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慄。
其實,說穿了,稱謂與語言的使用問題,還是一個情感態度問題,人際交往的關鍵還是要有一顆平等、善良之心。泱泱中華文化古國,我們雖無需像日本那樣使用令人生厭的繁複的敬語,但如果在漢字的遣詞造句上輸於日本,那就等於承認我們漢字之邦在漢字使用上已經“自殘”到不如日本了,這是應該引起我們警覺的問題,也是我們在語言使用上亟需改進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