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當代年輕人“性愛實錄”:愛還在,性卻沒了
後浪研究所
上個月,十點人物誌發布了一篇“老年人去看男科”的文章,後台反響熱烈,很多讀者在圍觀一群老年人晚年生活的荒誕與困境之餘,也順道吐槽了自己性生活的不如意。
我們驚訝地發現,相比老年人對性生活保有極大的熱情,年輕人更多處在“性致不足”的狀態,這兩個群體在身體素質和性慾兩方面,存在嚴重的“倒掛”。
後浪研究所去年發布的一份《年輕人性生活報告》也顯示,2021年整整一年,有近4成年輕人近一周沒有性生活,3成年輕人近半年都已經無緣這項活動。
在性這件事上,相比老年人老當益壯的狀態,年輕人呈現出來的卻是“未老先衰”。究竟這屆年輕人到底怎麼了?是什麼使他們在青春尚好的年紀,早早喪失了對性生活的熱情?
年輕人之間又有哪些經驗、心得可以分享,在“性生活減少”來勢洶洶之際,減少沖擊、有效過渡呢?今天這篇,就帶大家走進年輕人的性生活。
今天,你過性生活了嗎?
林南最近一次性生活發生在清明假期,那一次是她和男友都比較滿意的狀態。
只是面對這樣的盡興時刻,大家也經常提不起興趣。林南回憶清明假期這次性生活,距離上一次,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一個月一次,已經成了兩個人的常態,最頻繁的時候,也不超過一周一次。大多數時候是,她不想,他也不想,“避孕套都嫌貴”,林南抱怨。
時間長了,雙方甚至形成了一種不約而同的默契,偶爾兩個人多過一次性生活,男友還會調侃“下個月任務也完成了”。其實,不只男朋友“性致”不高,大多數時候,林南自己才是“拖後腿”的那一個,“在外面工作,大家壓力都挺大的,回家真就只想躺着”。
現在她和男朋友兩個人最有動力做的事,是周五放假一起出去吃東西,“那是一周中我最快樂,最放鬆的時間。”一個月中零星幾次性生活,也大都發生在這天晚上。吃完飯回到家,洗了澡,就順勢親密一下,幾乎每次都是在這樣一個情況下發生的,“有點程式化”。
相比之下,桃子性生活頻率要高一些,一周1-2次,接近正常頻率。只是在某種程度上,性生活有點像他們確認彼此關係的一個手段。“每周固定頻率的性生活已經是一種習慣了”,如果這個節奏突然被打斷,桃子心裡會覺得有點不安。
更重要的是,雖然保持着固定頻率,但桃子卻很難享受到這種性生活帶來的極致的快樂。從第一次性生活到如今同居近7個月,她和男朋友共同的性經歷有將近4年的時間,她甚至到現在對“自己之外的人能讓自己高潮”這件事心存懷疑。
這確實也符合大多數女性性體驗的現狀,一份《全球性福指數調查》數據顯示,68%的女性從未有過性高潮。
事實上,愉悅地享受性生活這件事,對於很多人來說,都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戀愛之前,桃子和男友都沒有性經驗,性相關的知識比較匱乏,兩個人共同摸索了很長時間,才終於正常完成了一次。在那之前,每每嘗試失敗,男友多多少少都會對“做不成”這件事生悶氣。
現在雖然很少再出現難以正常完成的情況,但大家的耐心卻在減少。每天7點鍾下班,到家都已經8、9點鍾,洗漱之後上了床可能就10點了,通常這個時候,留給雙方親密的時間就不多了,前戲的環節甚至乾脆省略,過程中還要是不是時不時提醒對方注意時間,不要影響休息。
雖然誰也都沒有刻意安排過,但就是在無形中,性生活開始有了一張時間表。
相比之下,已婚的小景情況可能更為復雜。他和妻子戀愛3年、結婚7年,加起來認識了將近10年時間,雖說已經過了激情燃燒的歲月,但也不至於心如止水。可根據小景自己描述,結婚之後不久新生命降臨,夫妻兩個就從此進入了無性婚姻。
懷孕期間不能進行性行為,這是夫妻兩個的共識,後來妻子生產結束,身體要調養、小孩要照顧,有欲望能忍也就忍住了。因此,在將近3年的時間里,小景一次都沒有和妻子提過這方面的需求,中間甚至還因為自己打鼾,被“驅逐”除了出了娘倆的房間,被迫和妻子分居。
直到孩子2歲多,見小景總提,妻子也就偶爾同意一次,大概一年4次。但這對於正當年的小景來說,依然很難滿足,他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夫妻感情可能就要出現問題,於是主動找妻子爭取,開始對方的答覆是,一月一次,只要不吵架就給安排。
後來乾脆制度化,夫妻生活成了一種獎勵制度,妻子每周會按家務、看孩子、收入等綜合指標給KPI考核,考核通過了就可以過夫妻生活,如果吵架就一票否決。明明是增進感情的一件事,卻蒙上一層功利的色彩,這讓小景覺得尤其傷害雙方感情。
像小景這樣被動失去性生活主動權的,還有創業失敗的石梓,項目在疫情來臨的那一年賠了錢,之後負了不少債務,他當時能夠明顯感覺到,由於經濟方面的變化,導致自己在女朋友心目中的男性形象受到了影響。
在對方的夢裡曾經出現過這樣的景象,她夢見自己在和一個女人發生性關係,醒來之後,雙方就夢境交流,對方直言那樣的感覺令她惡心。而通過女友的描述,石梓發現,那個在夢中與女友發生性關係的女人形象,身上至少有一部分象徵在指向自己。
他這才意識到,失去經濟能力的自己,在無意識層面,對女友的性吸引力,可能和一個女人沒什麼分別。
愛還在,性為什麼沒了?
一直以來,林南覺得自己和男友在性生活這件事上都比較和諧,兩個人在性這方面的經驗完全來源於彼此,共同做了很多嘗試。她還記得,最開始雙方肢體之間突然發生很親密的交流之後,感情似乎都會更粘稠一點,而自己會明顯更黏對方,彼此的距離也隨着縮小。
那個時候,大家對性這件事還有很多好奇,常見的情趣用品在戀愛初期就已經進入了他們的生活,當時還是一種增添情趣的存在,男朋友狀態也很好,哪怕偶爾自己不參與,他也依然“性致”不減,幾乎會一天用一次小玩具來解決。
後來走出校園,大家都開始工作了,也越來越懶得動,比起叫上伴侶過一次性生活,他們更多時候可能會選擇自己用小玩具解決。這種情況,尤其在工作忙、感到焦慮的時候,最常出現。在一起第三年,林南明顯感覺到,在性快感的獲得上,相比男朋友,小玩具貢獻得可能要更多一些。
那一年,她擠進了互聯網大廠,公司正處在高速發展階段,加班是常事。工作幾乎榨幹了她大部分精力。後來,林南工作上逐漸穩定之後,男朋友的工作卻開始越來越忙,一天工作下來,兩個人誰也不想動。
工作壓力固然是很重要的原因,除此之外,激情褪去也是一個因素。
同居之後,桃子和男友兩個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有點熟過頭了。彼此靠得太近,那種新鮮感、刺激感以及對彼此的好奇會消失,性在彼此的關係中所處的位置沒那麼凸顯了,圍繞在彼此身邊都是非常生活化的東西,原本火花四濺的愛情變成了一種更牢靠的關係。
“生活可能沒有那麼浪漫了,但你會覺得跟這個人可以一直生活下去也挺好”,桃子告訴我。不過她也明白,這其實還處在愛情到親情中間的過渡階段。當愛情真正變成親情,又會是什麼樣的局面呢?
結婚已經7年的小景,在性生活上依然有強烈的渴望,很難簡單斷定,這完全是性別導致的。哪怕小景如今已經38歲,也有了一個孩子,但他仍未覺得,當愛情變成親情,性就可以到了退場的程度,甚至是“佛系”“躺平”的態度讓他難以接受。
只不過現實很難盡如人意,如今他想要為夫妻生活增添一點變化,都難上加難。生孩子前還好點,雖然知道老婆保守,但基本的性需求,還是會滿足自己。但在孩子降生之後,一切都不一樣了,生活重心明顯從夫妻之間轉向了母子之間。
以前天天問小景“老公愛我嗎?”,但現在問的最多的卻是“兒子,愛媽媽嗎?”。
夫妻間分居也是大問題,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改善。開始夫妻兩個在外租房住的時,也只有一個臥室,為了讓孩子能安心睡覺,不被自己的鼾聲吵到,小景只能搬到廚房打地鋪;後來,兩個人有了自己的婚房,臥室多了,分居更成了常態。一切都以小傢伙的需要為優先。
即使後來孩子長大了一些,斷了奶,妻子每晚起夜也不再那麼頻繁,有時間好好休息,但再提起夫妻生活,也還是沒有太多興趣。提得多了,小景也總挨嗆:你天天想着那些事就是不累,多幹家務就不想了。甚至,乾脆給自己扣上“色情狂”“耍流氓”的帽子。
相比之下,石梓情況更糟糕,甚至都沒有商量的餘地。他很清楚,自己的愛情,在破產那一刻,也就跟着死了。原本在學歷上,女友985碩士就遠高於自己,事業上,女方會對他寄予的期待多一點。開始的時候,對方年紀比自己小,生意上的事情不是很了解,而且那時候很順利,對方也很少過問什麼。
雖然彼此都見過雙方父母,但石梓遲遲拿不出錢來在上海結婚,他十分清楚女友面對的家庭壓力以及自身的年齡焦慮。
當時經濟形勢向好,石梓決定貸款擴張,資金進來之後,生意確實越做越大,但風口之下,競爭形勢也越來越嚴峻,他想再從銀行貸一些款出來,保證公司正常運轉,但此時疫情已經爆發,貸款政策收緊,資金鏈很快斷掉了。
眼見着自己的債務在短期內無法還清,女友也很難頂住壓力繼續和他在一起,“原本如果沒有這些波動 我們可能已經結婚了吧。”
性生活的歸宿,是飛機杯?
最開始察覺到性生活的激情在消退,林南和男友想過改善,比如切換一些新鮮的場景,增加一些新鮮的道具……但實際操作起來發現,每次結果都一樣,“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用的還是雙方最舒服的方式,從結果上來看,並沒有實質性的變化。
她曾調侃,或許相處太久了,潛意識里也很想試試其他類型的男生,比如弟弟。但聊到後來,她也覺得,或許換一個全新類型的男生,自己也會很快厭倦,畢竟性生活再怎麼樣,也就那麼點事,“在這件事上,我覺得我們的探索已經到頭了。”
如今,哪怕是用來增添情趣的小玩具,也平添了許多實用性。畢竟小玩具在大學時,就已經進入了林南和男友的性生活,因此對於他們來說,如今小玩具已經談不上太多刺激,更多的是一方面提不起“性致”時,另一方宣洩慾望的工具。
因為租住的房子只有一個臥室,所以進行的時候甚至都不用將空間區隔開,直接叫對方把臉轉過去就算迴避了,而另一方也早就習以為常。甚至有些時候還會覺得,相比兩個人一起做點什麼,小玩具的準確性、可控性以及舒適度,都要高多了。
隨着神秘感被撕開,“性”這件事,在情侶雙方眼前袒露無疑,彼此對“性”的感知進入一個平淡期。林南對此很坦然,她覺得這是一種自然的趨勢。
雖然桃子也有類似的感受,不過相比之下,她還經歷了一個過程。
最開始,性生活頻率減少與感情之間的關係,常常困擾着桃子:“如果真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那我還是會有點擔心,是不是我們的感情出了問題。”同居之前,她曾在偶然的狀態下瞥見男朋友的社交軟件,看到他在和其他女孩的曖昧信息,那種不確定性帶來的影響,多少會留下一些痕跡。
雙方也試過一些輔助工具,包括小玩具、情趣內衣,或者嘗試換種氛圍,去酒店裡度過短暫的假期……不過這些燒錢操作的效果是短暫的,大多數時候,圍繞在兩人身邊的,還是日常生活的平淡、小屋陳舊卻溫馨的氣息、那張熟悉好睡的床,以及眼前這個人。
其實桃子很理解男友那種“想要找人說說話的心情”,如果不是這種心情,最開始兩個人也不會相識於偶然,儘管一直到現在,雙方還是保持着深度溝通,但生命中依然有一些絕對孤獨的時刻,是無法被彼此填補的。桃子想到上學時候懵懂的自己,也曾同時和幾個男生保持曖昧關係。
哪怕到現在,她也保持着在社交軟件上吐露心聲的習慣,想到這里,她常常自我開導,誰都可能會有那個時候,自己也不是道德潔癖的人。後來,她乾脆想開了,面對未來不確定的一切,不如提前想好自己應對姿態,事情來了,選擇讓自己更舒服的處理方式,在此之前,能做的或許只有保護好自己。
對比90後淡然甚至是坦然的態度,年紀稍長一點的80後小景夫妻,在“性”這件事上可選擇的餘地小多了。
小景嘗試過在妻子性致不佳的時候,偷偷看愛情動作電影自己解決,為此專門下了點片子,還買了個飛機杯。但在一次使用的過程中,被妻子發現,對方又哭又鬧,覺得小景看着別的女人解決,屬於出軌行為。在那之後,小景便沒在家裡再看過,飛機杯也被沒收了。
小景最開始搞攝影,身邊總有已婚的朋友,還在炫耀新的性伴侶,小景明白男人的心理,都想當皇帝。但是對於自己來說,這一步代價太大了。
今年過年期間,妻子回了趟娘家,可能是有和家裡人聊過這個事情,回來之後,態度緩和了很多,現在基本能夠做到1周1次。但距離小景的理想狀態還有差距,他准備和妻子爭取1周2次。不過他也沒報太大希望,爭取不下來,維持現狀也還行,總不能離。
石梓自從女友離開後,一直一個人。他清楚以自己現在的狀態,應該很難交往到理想的對象,可又不想委屈自己,所以感情上越來越沒有動力。尤其,回想起當時女友為了和自己分手,製造的種種的故意傷害,那一段感情給他的心靈上帶去的傷痕,一時之間更無法消除。
雖然性的欲望依然存在,可除了自己解決,石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相比大部分男性,石梓情感上更細膩,在親密關係中,也更看重心靈上的契合。年輕時,他曾嘗試過沒有感情單純的肉體關係,更像是一種機械的欲望宣泄,自己根本無法從中獲得滿足。
結語
性是美好的。愛情里,很多語言無法抵達的地方,透過性,身體的表達或許更準確。但也可能是危險的。一些原本可以修飾的情緒、態度、情感,透過性,或許無從遁形。張愛玲就曾在《色戒》中提出“通往女人心靈的路是陰道”,直接道明了性與愛的關係。
對於性和愛,或許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感受和理解,而沒有確定答案,即便是作為愛的行動性表現,性生活減少也並不可怕,畢竟生活中美妙的事情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