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索：紫陽花開梅雨季

漂浮在太平洋上的伊豆七島中的大島的天氣瞬息多變，尤其是離島、更況正值梅雨季。陣雨攪擾後的陽光間隙露臉，跟隨在大島栽培紫陽花近半個世紀的藹藹長者一一照面了不爭不搶悠然自放的品品諸般的紫陽花，不知不覺在霏霏的雨季中那濕漉漉黏糊糊的煩悶低落心緒得以紓解，並漸次朗豁起來。被扶爽人稱為鎮魂之花的冷色紫陽花，還真是能給人一份安寧，這就能夠理解日本寺廟多植紫陽花的緣故了。

人間五月芳菲盡，而恬靜內斂、溫存雅致的紫陽花卻開了，成為雨季里不二的主角。那蒼勁的枝條、碧綠的葉片，昭示着強勁的生命力。在花莖枝條上吐放着的每一朵花球中，精緻玲瓏的小花們挨擠着，花瓣相守着花瓣、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恰似一戶抱團和睦的大家庭。從那“永恆和團聚”的花語里，不難理解在歐美的婚禮上，為什麼新娘手中的捧花往往是高貴典雅、花團圓蔟的紫陽花。花相貴氣的紫陽花在栽培上卻不乞求些許的呵護，自強不息的生命力找不到半丁點的嬌柔，在初夏的惠風中不緊不慢地抽枝吐蕊、在梅雨中層層蘊蓄自我成長，直至迭出碩大花球綻放她那份初夏中無可取代的別致。

人口僅7千的大島，卻歡蹦着與島民融洽相處的7千尾松鼠、2萬頭猴子、2.5萬匹山羌的生靈，然更為浩浩蕩蕩的是大島上滿開着300萬棵的紫陽花。健朗的長者以自慢的口吻滔滔不絕地如數家珍。我湊近長者悄然且神秘地說，大島南部的波浮港還有川端康成筆下的伊豆的舞女的原型，那個愛情故事很懷舊。

紫陽花，據說因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而得名。紫陽花的祖先們曾浩浩蕩蕩地在伊島半島的山間海灣野生着，火山噴發釋放的二氧化硫使得伊豆半島的土壤呈現酸性，而土壤酸度越高則花色越藍越紫，藍里浸紫、紫中滲藍，熒光剔透的紫藍煞是好看。

也許是出身貴族文人世家而又天資過人的紫式部深諳音律佛典、邃悟彼岸淨土、並通曉中國唐詩，使得千年之前問世的《源氏物語》巨著中的美學意識、禪宗文化在平安時代普遍信奉佛教的貴族階層得以空前的傳播和滲透，色紫氣清、芳麗可人的紫陽花也因此植入東洋人的心。我們也就能夠明白日本觀賞紫陽花的名所為什麼幾乎集聚在山間海灣的寺廟神社。箱根的明月院、鎌倉的御靈神社、奈良的矢田寺、京都的三寶戶寺、東京的白山神社……那爛爛漫漫迷亂眼的藍紫連天的花海契合了日本人的霧中觀花朦朧中窺美的曖昧內心訴求，也是日本文化中夏季風物詩的代表。

怒放盛開的紫陽花縱然養眼，然更耐看的則是她花瓣謝落後質感的枝條和枯萎的花葉，那時光掠過、風雨敲打後貯存的殘缺之美的滄桑感，那份頓悟，比初見花開時更怦然。留得殘葉聽雨聲，落寞寂寥中的空靈禪意，恰又投合了日本人詫寂的審美趨向，而詫寂是一種美學、也是一種思想、更是一種世界觀。

多少人赴日為賞櫻、又有多少人東渡為紫陽？！

其實、日本人酷愛櫻花也鍾情紫陽，早在類似於中國《詩經》的《萬葉集》中有就兩首和歌詩及了紫陽花 。

1970年值港口城市神戶建市80周年及阪神世博會之際，神戶市府在市民中開展了選擇市花的投票活動，結果在候選的百花中、紫陽花獨占鰲頭一舉成為神戶的市花。其根由是作為國際化都市的神戶，理應將原產於日本的紫陽花向國際社會釋放日本的審美文化、精神氣質的形象符號 。1995年阪神大震災，為感恩來自全日本、全世界的援助，神戶市舉辦的以紫陽花命名的“紫陽花音樂會”，一年一度，25個春秋年輪，25回的神戶紫陽花音樂會。

狹長的日本列島竟有40個街市指定紫陽花為市花、認為沒有一種花卉堪比紫陽花更有個性和魅力，大和民族對紫陽花的情之所鍾可見一斑了。

何年植向仙壇上，

早晚移栽到梵家。

雖在人間人不識，

與君名作紫陽花。

大唐盛世、日本遣唐使中的僧侶們身着帶有紫陽花印記的和服、懷揣紫陽花的種子來到杭州寺院，將其根植於中華大地，白居易赴任杭州刺史留下了千古誦吟的美篇，而白居易的鐵粉紫式部又將美篇詠遍東瀛扶桑。

美哉紫陽、色美形美故事美。

綿綿細雨又飄了起來，行駛在城崎海岸，透過車窗、透過疏斜的雨簾、依稀仿佛那紫陽花隱約在雨霧里。雨停了，打開車窗緩駛，浪花拍打在城崎海岸的火山岩石上，一團團一簇簇紫里透藍的紫陽花在白色的浪花黑色的岩石中舒展着。黃昏、鍾聲響起，循聲望去、只見一側依坡而建的蓮着寺的茫茫一片紫里透藍的紫陽花。

鍾聲在響，願四海安泰、願蒼生無恙、願親人團聚，恰似那團團圓圓的紫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