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萬維讀者為首頁 廣告服務 技術服務 聯繫我們 關於萬維
簡體 繁體 手機版
分類廣告
版主:粉纓
萬維讀者網 > 戀戀風塵 > 帖子
才女就是才女啊
送交者: 窮孩子 2001年12月22日20:53:3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莫斯科七十四日

  禮拜天--按照菲茨傑拉德的說法是:“禮拜天--算不上是一天,到更像
其它兩天中間的一個缺口”(《瘋狂的禮拜天》)。很長的一段時間《費茨傑拉
德小說選》是我手邊僅有的四本中文書之一,另外三本是《世界旅遊指南莫斯科
與聖彼得堡卷》、《走遍全球俄羅斯卷》還有《西天》(我是為了校對帶着它的
,可為了那些被曲解強扭過來的字眼和被分開、刪去的段落,看着看着就不怎麼
舒服)。我有這本費茨傑拉德的書還是因為在列寧圖書館買了原文的《了不起的
蓋茨比》(那本書樣子很漂亮,就和你一樣),隨後才請人幫忙帶了中文的來。
禮拜天,醒在枕頭上,想起豐腴嬌小黯皮膚的炎櫻說的俏皮話:“兩個腦袋總比
一個強--在枕頭上。”俄語也有這個意思的諺語,上課學了,瑞恩說英語就是
:“Twoheadsarebetterandone。”我立即接口說:“
--Onthepillow。”瑞恩便大笑,好在我們的塔吉亞娜英語不很靈
光,未有反應,畢竟課堂上這麼說不是很妥當,又有當眾調情的嫌疑。我在枕頭
上直接看天,天巨藍無比,和昨日一樣,天一再這麼好,藍得叫人心疼,用上海
話叫“挖塞”,大約就是一個很小的小孩,穿得臃腫肥矮,兩嘟嚕臉蛋粉嫩粉嫩
的,提着一個小桶一個小鏟子搖搖擺擺走過來蹲下,開始鏟雪,沒心沒肺隨心所
欲地挖窟窿,--在你心上,這種感覺--你看着他走過來,就知道他要下手了
,心就微微揪起來。這樣的小孩就叫做“Childrenaregayand
innocentandheartless”(《PetterPan》),
以叫人挖塞為己任。心疼也比一年前這個時候一醒來獨只有一個念頭:“又是無
事可做”眼睛也懶得睜又沉沉地一頭栽回去、再次睡着之前眼淚洇一點出來那樣
來得強,我想想也是。

  天好心要疼,落雨關節疼,落雪我就想你想你想得不行就胃疼,風太大又很
硬拍得腦袋疼,我是不是很難搞。

  窗台上原來有一盆草,早先也沒有,後來有了,後來又沒了。有時醒來還沒
有睜眼,聽見鳥或雨或雨夾雪落在窗戶外面的暖氣管子上,踏來踏去,悉悉簌簌
的,有點萬爪撓心的意思,腦子裡來回過那些俄語的字詞句,知道的和不知道的
,有的聽着耳熟,人還忽悠着沒全醒過來,26路電車叮呤咣啷在鐵軌上開,報
着站:施瓦勒尼卡街,或是在龐大的地下鐵里,列車擦着髮鬢呼嘯而過,一霎那
看清車廂里的每一個人,有人靠門邊站着讀一本書,有兩個小孩手裡抓着樹脂恐
龍做出它們相互撕咬的姿態,一個醉鬼,一個毛皮大衣女人和一條狗,兩個姑娘
,一個胖一個更胖--通體透亮的列車一霎那穿過胸膛,我跟前的人穿過我向我
身後的人打招呼,地鐵里的老女人在那裡募捐和賣菜,瞥了一眼倥倥洞洞的我,
說了句俄語:“人沒有心就死唄。”幸虧我聽不明白。我還稀里糊塗地記得一堆
詞,坐在電車上看見路邊商店上的字,讀過的俄語三百句……那時剛來不久,天
亮得早,醒得也早,故能在床上獨自迷糊一陣、纏綿一陣,通常是被亮光照醒的
,十一月中以來,雪便一直沒有化過,早晨開始賴床,賴五分鐘、五分鐘,以不
遲到為前提,事實上我總是到得挺早,我是個好學生,塔吉亞娜這樣認為,我也
的確是。寢室至今沒有窗簾,沒有也沒什麼不好的,晚上總是看着對面1號樓一
片燈,一格一格亮窗子,尤其我這邊若關了燈,黑黢黢躺着,想他們還不睡覺。
對面六樓住的也是中國人,據說每個屋子都有望遠鏡。沒有窗簾就是能一醒直接
看天,天好天壞,天灰天藍,天晴下雪,穿什麼衣服,哪雙鞋,路上遇見誰,如
何一點頭一擦肩。

  這裡天很空闊,有時很藍,晴空萬里,然而短暫,一束金色的日光總是在很
高的地方乍現--像那兒有條結冰的河,嘩啦啦裂開條口子,陽光就泄下來,只
因着實太冷,河面又迅速凍上了,還是那樣若無其事地藍,由藍轉白,由白變得
比白更淡--那是什麼顏色呢?我見到的第一眼莫斯科的天是九月底早晨六七點
鍾走出機場,並在出機場的車子上,又冷又疲憊,臉很髒,坐在暗的車子裡,驚
異地看外面的天,六七點,天完全是夜晚的模樣,一點沒有亮,顏色古怪地艷麗
,竟然是孔雀綠的。小時候用的彩色鉛筆,在那麼多的鉛筆里那一支孔雀綠色的
總是刨得最短的,我曾揮霍地在許多畫上許多地方都使用它,最後才吝惜起來。
我看着天就那麼亮起來,驚嘆這麼美這麼美,一面又冷又疲憊,臉很髒--先是
孔雀綠變亮,碧藍湖水般升起,同底下截然分開,斷裂處滲出一條橙色,橙色下
面壓着一道更細的濃濃的深橘紅,顏色固然在變亮,卻不變稀。我未曾見過這樣
的天,至於上海最好看的是凌晨四點略帶一點點紫的藍,清淡的,沒有這麼咄咄
逼人的艷麗,也是偶爾才能見到的,很經常的夜裡天都發紅,像洗掉了色的不好
的布。我總是不睡覺,因此對天色是有發言權的,在上海我熟悉二十四小時的天
。這條施瓦勒尼卡街在市南,也不能算太偏,看得見姣美清爽的星空,使人一望
而心存感激。極深的近乎黑的墨綠或深藍色沉在下面,輪廓鮮明,很像不遠處有
連綿的山巒,知道其實沒有,卻不知道有什麼。

  每天早上我們坐嫩黃色車廂的26路有軌電車去莫大語言中心上學,軌道在
鋪石子路的小樹林裡交叉拐彎,有點像兒童樂園。(二零零零年兒童節,郗聞和
我在頂層畫廊及踞那兒的男男女女當中晃了一圈,就到南京路步行街上吃麥當勞
的圓筒冰淇淋來來回回坐小火車,放眼看去無一人不浮躁。)旁邊有一花園,院
牆上被人用藍漆噴着“花園”一詞,每隔一兩步一個,字母“S”都寫成“$”
,惡狠狠的,給我第一感覺是對有錢人很不滿意。26路坐到那一頭是大學站,
乘紅線地鐵,是我最早會坐的地鐵線。最早在那兒吃的土耳其烤肉“沙烏勒馬”
,肉緊緊地拍成碩大的蜂窩形狀的一團,豎着串在轉動的鐵簽子上烘烤,色澤近
似於叉燒,很香,廚子拿刀一小片一小片削下來,用薄餅同大蔥、洋蔥、番茄和
酸黃瓜等物什淋上醬汁裹一塊兒成一個卷子,握手裡大小溫熱都恰到好處,30
至40盧布(1個多美元)。還有便宜又好吃的熱狗,7至12盧布,現做的,
熱乎乎的,也兼賣茶和咖啡。26路另一頭到沙博洛夫地鐵站,我在那兒買了盆
草、一袋蘋果,走了一段,再上26路晃回宿舍(DAC)。草我起初把它放窗
台上,離暖氣太近,葉子烘得有點蔫了,撤遠了也不管用,一片接一片打蔫往下
掉,眼瞅着要死了,死在我手裡,真是很不甘心。我和賀說你看這草快完蛋了,
咱倆沒戲。後來這棵草長着長着又好起來。我讓賀別找我,煩了,說着就惱火了
,端起花盆就動手連根拔那棵草,他愣了一下跟我搶,搶東西太難看,我撒了手
,見那棵草其實還活得成,只是泥撒了,我心裡頭就很憐惜那盆草,可是我心很
狠,他又愣一下。草扔在走廊上,第二天被打掃掉了。我現在就很躊躇是否要再
買一盆花草,我一直都喜歡植物,它們很安靜,可是我親手斷送了一棵草,這是
我躊躇的原因。

  26路的途中經過國家炸雞店、市場、語言中心、我們DAC、一個湖、一
個公墓,閒着坐過來坐過去,看旁邊的大的小的商店,廣告牌。一個小的商店,
門口掛着的牌子有一天寫着“-50%”,我們就進去看,賣的衣服都是中國制
造。我們到附近雜貨店投五盧布兩次抓娃娃,透明箱子裡面滿滿的中國製造的毛
絨玩具,儘是俗氣鬧猛的顏色。未嘗不快樂。尤其有雪的深夜,穿過一條寂靜的
街,專門去抓娃娃。娃娃釣到頂以後總經不住撞一下又掉下去。小弟揚擅長抓娃
娃,他給女孩子抓了一床的娃娃,附近的店都不肯給他換硬幣了。水果蔬菜的攤
子顏色也很濃艷,還有斑斕壯麗的瓦西里升天大教堂,它太漂亮了,自紅場上突
入眼帘,它從印象里的出現伴隨着一陣依稀的俄羅斯方塊之聲,歡快不無淒涼,
像我們生活里的大大小小全部的事情和遭遇這麼辟里啪啦的掉下來壘着,壘在心
口,而且越掉越快。

  現在那個湖上冰已經結得很厚了,許多人在山坡上滑雪玩,有個小孩什麼家
伙都沒有,就自個人反覆地從坡上沒頭沒腦地滾下去。我們在湖心的冰里藏了東
西,澆上水再堆雪,東西就藏好了。

  我和小弟揚還有老周在公墓里轉的時候,太陽快下去了,樹林後浸滿了桔紅
色的光,照着密密麻麻的墓碑,烏鴉飛過,叫個一兩聲,在高高的枝上棲着看着
下頭。我覺得我們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聲音在靜謐里聽起來十分的響,我走在最
後,時不時停下來聽些什麼聲音,老周說:“快走。”我拽起身後的帽子戴上說
:“保護頭。”過了一會因為影響聽覺又把帽子掀掉了,非常冷。老周是我的同
屋的女孩。

  這會兒我的一個我們管他叫三兒的同學已經回到上海了,我兜里沒錢,不想
買電話卡,所以打不了電話,但其實我很想他。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往回打
電話了。我很想我上戲的同學們。

  前一陣我收到三兒很長的電子郵件,說他在克拉瑪依。我到莫斯科之前,他
去額爾濟旗,怎麼一會兒又上了克拉瑪依。他真是有意思。三兒沒有錢,他和我
一樣。中國是多麼好多麼遼闊的土地,你到處走。總覺得在明晃晃的日頭底下。
我觸摸到一點中國西部落日餘輝的溫暖,他嘴角帶着疲倦和善良的微笑,在牆根
看老大爺,看小孩子滿地亂跑,看大碗面被經過的拖拉機蓋上一層灰土,對着北
面一陣無意義的塵煙微微一悵然。--湊合着過吧,混口飯吃。我們笑笑。都在
努力活着,--要幸福啊,大伙兒分手時候說。我們有多少年華可虛擲,如果你
省下一些,也將是我的安慰。

  我想我遠離着你們了,不由得心頭一酸。我會不會被拋棄在荒涼的雪地上-
-這裡時間未晚就已變暗的黃昏,即使是新阿爾巴特這樣繁華的地帶,仍掩飾不
了這種悲涼。我和一個人在這悲涼中行走,但誰也幫不了誰--這是歸根結底的
問題:歸根結底我們誰也幫不了誰,並不知道未來如何。某一時刻我們感到年華
已逝,將迎來的又是凶多吉少苦悶和無聊的十年,以至更多、更漫長。誰會在未
來的多少年裡想起我來呢?只是一瞬間。會有多少個那樣的一瞬間,就在那轉眼
的一瞬間,一瞬間,我聽見你說。中文在我腦袋裡斡旋縈繞的時間變得越來越少
,大多數時候,甚至把它們擠沒了,它們不再在我耳邊絮絮不已,不再像溪流和
溪流中的游魚那樣流暢和充沛,也許缺損只是一點點,但我感到很嚴重。在這裡
我同原來的人和事都有了一定程度的隔離,郵政通訊網絡都很不方便,好比胳膊
被稍長久地壓住了,無數細細小小的血管子不疏通,就發麻。朋友們四下飄零,
我抬頭便可望見天上堆積的陰霾中映出他們的身影。而原來一塊玩網絡遊戲的那
群人還在原來那裡擾擾嚷嚷。--我害怕我這一陣又一陣的麻痹的感覺,我害怕
背離你們的軌跡,我不想同你們分開,--我忽然有一點知道母語是什麼了,忽
然領悟到更多一點的事。於是欣喜而略帶擔憂和惆悵往下過。

  我還沒有去看過愛森斯坦的故居和墓地,或更遠些,去看一看黑海邊、敖德
薩階梯,這些事都是我害怕被提醒的,一旦你明明白白地發現:一些你所愛的已
經永遠地失去了。

  不這麼說了。看雪。

  雪還沒積滿路面的時候,在大街上,會被風吹到兩邊,街是黑色的,--十
月底雨多,水在路上一灘一灘的,坐着車,有人解釋說:就跟那個不沾鍋是一樣
的。我們那會兒還在一塊兒做飯的,我們就笑。那會兒我們用着新的特福隆的黑
鍋子,油用完了就不放油。一塊兒做了沒幾天飯,分家是早晚的事。--風捲起
干的雪,一層層小浪般地向遠處推,宛如舞台上釋放出乾冰的煙霧,那種涼意使
人一恍惚,如同坐在池座前排看戲,專心不專心地說着話,吃一點零嘴,酸甜的
梅子,或握着手。你的手握着很舒服,我很喜歡。到處是教堂的金屋頂,冰涼而
耀眼地發光。那天晚上我沿着26路的線一直走回DAC,不算長,在上海的時
候,合着想走了,從魯迅公園走到靜安寺,也不覺得有多遠。那天下雪,之後雪
就再不化了,就在所能及之處堆積起來。走路蹣跚,心裡是很平的,路踩多了變
得很滑,小心翼翼地走,眼睛顧不上看多遠。這就叫走一步看一步。到了後來,
夜間,地上儘是閃閃發光的顆粒,像摻雜碎貝殼的沙礫一樣,空中也開始飄鑽石
屑,細小稀疏時,仿佛錯覺。有時雪花又密又大。

  雪都不濕,打雪仗時攥不出一個硬球,雪人也堆不起來。我們大伙兒一塊兒
玩過一次雪,老周、小弟揚、兩個女生、還有賀,玩雪以前賀和我在中國樓吃飯
,一個茄汁蝦、一個炒空心菜、一個炒粉絲加一盆湯一千四盧布,就當在中國吃
西餐,環境就和五號差不多。你在五號吃過飯就知道五號了,我連五號的電話號
碼也還記得,半夜餓了就打電話叫四鮮炒飯,順便帶兩熱水瓶開水上來。不過五
號沒電視,這裡有電視,收中國頻道,我看得津津有味。快吃完的時候溫州人來
了,賀叫我不要看他們,於是我就不看,賀說你管你慢慢吃不着急,他跑到外面
去,大概抽煙什麼的,我也不管,總要吃飽再說,看着電視。結賬走了以後賀說
,我不是怕他們,要不是顧忌你在,我點點頭,心想你也不要嘴硬了。走到半道
上買點中國進口貨--辣椒醬、香瓜子、生薑之類--的當兒,背後有人招呼他
:“小賀。”我們就上山東大叔屋裡坐着去,屋裡煮着雜糧的粥--很好吃,還
炕着餅,透着股實實礴礴、暖烘烘的生氣。大叔問賀怎麼不去集裝箱了,好久沒
見他人,集裝箱就是貨櫃市場,賀在那裡幫着擺攤賣貨,不拿錢。我們老聽到傳
聞說:集裝箱又死人了,光頭黨又殺了多少多少個中國人。今天死個人,明天又
死一個,莫大主樓也死了個人,誰誰誰在哪兒挨了打。我看不見新聞,不知道是
不是有那麼回事,只是我的周圍並沒有覺察到不安全的因素。中國樓住滿了跑單
幫的中國人,還有越南人,樓道里寫着中文:“嚴禁在樓里殺雞”,髮廊診所推
拿按摩應有盡有,全擠在一幢雜亂的大樓房裡,穿睡衣褲的姑娘頭髮上戴着髮捲
子走出來買東西。我們沒留太晚,出來了就在樹林裡玩,摔了兩跤,一點不疼,
回到宿舍又把人叫下來一起,我捧着塊冰磚吃,摔了無數跤,後來就索性坐在雪
地上。雪都是散的,大伙兒就潑雪,跟玩水一樣,用帽子兜了,潑人一頭一臉。
要我平心而論,我說我們很多時候還是很開心的。

  我們去過維登罕,三次,其實現在只是地鐵那站叫維登罕(BDHX),從
那一站出來,就到了全俄展覽中心,維登罕是它92年以前的名字,是國民經濟
成就展覽館的縮寫。這是一座雄偉壯觀的公園,“一個蘇聯式的迪斯尼樂園,展
示着一幅共產主義實現的景象”,如今各個紀念館裡都出售家電,紀念碑式的大
門,方圓兩平方公里,帕比里奧的建築物、金色雕像的噴泉、石頭花,東西與東
西之間距離拉得相當開,非常非常的空曠,頭頂上偌大一個完整的天。我很喜歡
那兒,什麼都喜歡。看得見540米高的黑黯的奧斯坦基諾電視塔,外貌顯得很
沉得住氣的那麼一個電視塔。還有一個大的摩天輪,我想那上面一定會很冷。海
盜船、環滑車、碰碰車、卡丁車那些設施都不新了,歡聲笑語就那樣隱隱約約傳
來。路旁賣烤肉,肉塊很大,灑着作料,熏烤得匪氣而誘人,因為很貴,乏人問
津,只有斷斷續續的煙有一搭沒一搭地飄。像那縹緲的樂聲一樣。有時是搖滾樂
,有時是古典音樂,在空中繞啊繞啊地傳到耳邊,愀愀愴愴的。還下着小雪。小
孩子騎着小的青驄馬揚着頭得得得地走過去。維登罕是個荒涼的地方,每一次我
都想,“和諧和解日”里也是又熱鬧又荒涼,我買了一個筆記本電腦,坐在長子
上歇了好一會兒。

  出了展覽中心走近地鐵站有很多的小店鋪,服裝店和賣冰淇淋、煙紙糕點、
音像製品、書籍的一個一個小亭子,賣玩具、宗教飾物和用具、帽子圍巾手套、
巧克力及各種果仁的小攤子,“沙烏勒馬”和鮮花,熙熙攘攘,人們呵的氣都匯
到半空,熱騰騰的,人就回過神來,想回去是打車還是坐地鐵。站在路邊伸出手
,私車公車都會停下,然後你就說:“施瓦勒尼卡街。”

  我們到過夜晚空無一人的勝利廣場,高峭的紀念碑頂端金色天使吹喇叭。我
們去看馬戲,大學站旁的馬戲場晚上看起來像個發藍光的未打開的蚌,一下子見
到這麼多美麗的小孩兒,像天使聚集的畫片,爆米花、糖果的香味的升起一朵朵
的雲,雲間蹦着彩色氣球,看馬戲就感到很快樂,很好。我們說去遊河,可是坐
着沒動。我們幾次說去克里姆林,有次坐地鐵出來,下大雪了,天忽然很暗,只
好去地下上網,遇到別人問:“你在哪呀?”我就說:“在紅場呀。”我喜歡古
姆里賣的冰淇淋,古姆是莫斯科最有名的百貨商店,拱形中空三層,一百多年前
建造,現在又漂亮又摩登,站在天橋和樓廳上看下面冰淇淋小車和貝納通,人們
喝着咖啡,周圍有很多麻雀,跳在桌子上吃東西。自由廣場中央騎駿馬的尤里·
多爾戈魯大公的雕像白天看晚上看都很威武神氣。我們去莫斯科最大的電影院普
希金電影院看《甜蜜十一月》,座無虛席……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過座無虛席
的電影院了……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愛情故事令我身邊的姑娘抽泣不止,可是俗
套也很好,幕布上的人說俄語,我知道他們說什麼。聖誕節臨近了,街上美金同
盧布的兌換率都到30了,我們看見紅場上的聖誕樹。我們即使愉快,我也知道
沒戲,每時每刻都清楚,每時每刻都想對他說,說了他就不高興。即使他不高興
,我也還是要說的。

  下着雨,我們坐在119車站的小棚子裡,正對莫大主樓坐着,主樓閃閃發
光。我在想着前途渺茫。兩個醉鬼來向賀討煙抽。先頭路上已經有三個人向他要
煙了。

  ……最後他說:走走,可以?我沒問上哪,就一直來到阿爾巴特。我喜歡這
條街。

  “褲腿骯髒的孩子和穿着禮服大衣的商人……一個註定要滅亡的貴族統治的
最後數十載……地下印刷廠和貧困的藝術家……”波西米亞氛圍的阿爾巴特夜裡
下着雪--往後直至春暖花開,背景里始終落雪,我們當漸漸變得習以為常,不
再說起,視野便被沾濕……這裡居住過普希金、萊蒙托夫、托爾斯泰、果戈理、
布爾加科夫,還有拉赫馬尼諾夫--拉赫馬尼諾夫!我看到第一個畫像攤子,第
一個賣藝者吹豎笛,溫潤的視線撫摸過它們,又像一個人在黑夜裡沿牆行走,隨
手拿打火機在牆上一路擦過去,到第七個畫像攤子(從炭條的濃郁的憂鬱,到水
彩的誇張的喜悅),第七個賣藝者拉手風琴。我們沒說話,走得有些前後,有一
點點很小很小的微笑,連你也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微笑小得像個閃爍着的打不開
的小漆盒。小漆盒放在下面一排離燈光遠,往上放着大一點的,再大一點的,一
邊乖乖站着從大到小一排一排的的套娃,不吵不鬧。紀念品攤子都掛着燈,光暈
暈的,又映在成串的琥珀上。琥珀、皮毛、紅藍兩色的古傑利陶器和木製黑地繪
紅色或金色花紋圖案的霍夫羅馬餐具,刺繡和繪圖的織物。那些東西就都放着光
,釅釅艷艷的,像一個接一個小小的引人入勝的願望。有些攤子上擺的是戲謔的
列寧主義者體恤衫、蘇聯時期小玩藝和各式軍用物品。街兩邊有服裝店、異域餐
館、咖啡店、酒吧、珠寶古玩、舊書店、郵政局……“我打小就想賣藝,”我說
,賀問想幹什麼呢,“走索。”我說。然後就繼續沒說話,走得有些前後,我開
始假想正在阿爾巴特走索,因為是第一次,還是小心翼翼地低着頭的(或許就在
那時候我同你又錯過了)。

  我在這兒的麥當勞里遇見了羅曼,賀在櫃檯前排隊,服務生的動作很慢。我
看他給我的名片,就說:“你的名字,厚的書,非常厚,”我拿手比劃一下,“
《戰爭與和平》。”先前走路沉默了很久,一時半會緩不過勁來,顯得矜持。他
笑了:“你的呢?”我說:“河,家鄉。”他又笑了:“你的家鄉有一條河麼?
”恰恰是有的,“是的。以及--抱歉,我的俄語很糟糕,我只學了兩個月,可
能說英語?”“不能,法語呢?”“不,我不懂。”於是能說的話差不多了。“
--能見到你真太好了。”--又想出來一句。他喝完咖啡一段時間了,於是站
起來:“給我電話。”“嗯?”我一下沒明白。他拿手比劃一下:“給我電話。
”“好的。”

  “流利地說俄語”--我還會說的句子--“我不能流利地說俄語。”“流
利地”和“自由地”是一個詞,如果語言不通,便失去了被你明白的自由。總是
這樣,我拿着課本在廚房裡一邊小聲念書,一邊照看爐子上的湯,有個年輕人過
來也看他的湯,“讀俄語?”“對。我們的課本。”然後又挖空心思地說話,說
不了幾句,又忽然說不下去了,連中文的語言都在我心中忽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能說英語?”他笑着搖頭,我也笑笑,我們就那麼站着,湯的香味漸漸飄了
出來,我們又那樣的站了一會兒,然後就走了。

  經過那些音樂我都記得很清楚,比如這天走出阿爾巴特地鐵站,有人彈唱的
是甲殼蟲的《Yesterday》。另一天一個女孩子懷抱為重建廢棄教堂募
捐的紙箱一面唱着聖歌。到莫斯科的第三天去看莫大接着到觀景台,星期六,有
許許多多對新人結婚,身穿禮服、騎着高頭大馬、手捧鮮花,有一個巴拉萊卡琴
樂隊,一對新人隨着音樂跳起舞來,音樂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新娘子披白色婚紗
跳舞的樣子嬌媚可愛非常,他們都開心死了,最後嘎然停下,簇擁的親友們喊着
:“戈里科!戈里科!”意思是“苦啊,苦啊”,新郎新娘就幸福地接吻了。還
有我第一回去紅場,從地鐵站下穿到街對面去,很寬的街,很長的地下通道,忽
然聽到了音樂,是那種鋪張的華貴的弦樂四重奏,迎面涌過來,推得我在心裡一
個趔趄,像突然間走到了水裡,往前走見到四個藝人,可我顯然就匆匆走過去了
。有時我會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譬如羞於流露出受感動。

  唯獨一次,我停住而且注視着那個男子,樂人的美非“英俊”可以形容,他
的琴盒打開放在地上,同過往的婦女說着話,逗弄着一隻小狗,我放慢腳步等他
把小提琴架上肩頭,然而沒有,於是我便過去,走出十幾步,琴聲從背後響起來
了,我折回去聽,隨後走過去彎腰往他空的琴盒子裡放了一張五十盧布,我口袋
里就這一張錢了。我聽見他低聲用法語說:“謝謝。”我站回原處隔着距離聽他
拉琴,只有我一個站着聽,他拉完一節走過來,我用法語說“你好”。“你好嗎
?”“很好,謝謝,你呢?”“我也好。”他站在我面前,我說我講英語,他說
為你拉一支曲子好嗎,然後就在我面前開始拉琴。老天我頂頂受不了小提琴,琴
聲叫人一陣一陣起冷痱子,他婉轉又抑揚的樣子驚心動魄的,我堅持站着,結束
之後鼓掌。他說他去了很多地方,我想我要走了。

  哎。時間過去太久了。琴聲留下個印子,清泠泠的。

  像風吹進龐大的地鐵站,縱橫交錯的甬道,一瞬間化為烏有。這一瞬間,你
卻疑心了一下深邃的漫長的自動扶梯是不是到不了頭了。

  一天我在朋友朋友的宿舍坐着,他們都出去買東西了,聽見外面樓層管理員
挨個兒敲寢室的門,大聲地喊話,我就聽懂了到街上去,“街”這個詞每天來回
坐五站電車要聽上個二十遍,但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跟着很多人到走廊上,
大家都往樓側露天的樓梯下去,既然所有人都走,似乎屋子裡誰都不能再待下去
,我就也跟着下去,從十樓走到九樓的時候,看到靦腆的蒙古人站那兒,我去找
過他的中國同屋,見他有一台電腦,埋頭在那兒做MIDI,那時我還沒買筆記
本,看兩眼就心很癢很羨慕。我問他:“發生什麼事了?”“火。”他說。“那
你為什麼不下樓?--‘到街上’。”我說。“我們非去麼(Mustwe)?
”他輕輕說。他還是很靦腆,一點不巧言令色。這時候人都走光了。“並不是的
。”我說。我想我們在一棟空樓房的第九層外面的樓梯上,懸在半空中,這棟樓
房的某處在着火,我們不知道火在哪,我們沒看見。街上有很多人,他們都仰着
頭看。我們也踩在欄杆上把身子探出很多去看,看到兩扇窗子冒出滾滾濃煙,一
會兒有消防水柱往上噴射,“很好看,”我說,“有虹。”他點點頭,這是個好
看的蒙古人,穿着一雙拖鞋。我們都穿得很單薄,從房間出來,沒有做好逃命的
準備,風大,他倒看起來不冷。過了一段時間人陸陸續續進樓了,看來火被撲滅
了。我看到我的朋友從走廊那頭過來找我,他忽然冒出來句中文:“我愛你。”
我看他,他靦腆地笑笑,我也笑,問蒙古話怎麼說呢?他告訴我,可是蒙古話很
長,我學了就忘了,他的名字我也沒能記住。

  塔吉亞娜是我們的老師,五十多歲,我知道這個是因為有天她對我說她結婚
四十年了,她二十歲不到就出了嫁。我說我不能這麼早結婚。她說她自己的事情
都是由自己做主的,也許中國的父親--我連忙說不不不,我的事情也都是由自
己做主的。她把她給孫兒打的帽子和編織雜誌帶給我看,問我喜歡那個圖案麼,
課間就去把它複印下來給我,然後我就去買毛線來織。那次是這樣的,我們在去
參觀的路上,她問我怎麼沒有帽子,我說我出來時上海買不到這裡適合戴的帽子
,想到這兒再買來着,她過了一會兒問:你會織毛衣麼?我說會呀,我做得很好
。她說那麼你可以自己織一頂,因為冬天來了。那我就問哪裡可以買到毛線呢?
她說:到處都有,有一處很便宜,只是離你太遠了。沒想到第二天她就把用剩的
幾團毛線和針帶來給我,我就不得不自己打了個帽子,還有多餘毛線,又打了條
小圍巾,後來我還針給她時回贈她兩盒巧克力,她很吃驚,說那個牌子巧克力太
昂貴了她不能要,我說那麼一盒可以麼?她就收下了,第二天說她和她的丈夫等
不到節日,就把它吃了,非常好吃。俄國人說非常什麼的時候,語音語調和神態
真的是非常非常的。

  塔吉亞娜的脾氣好極了,即使班上的孩子一節課兩節課那樣地遲到,或在課
堂上把點心擺在桌上吃,她也不發火。隔壁班的塔吉亞娜老是一個勁地說“壞的
、壞的”,作業字寫得不好她就不願意看了。我想我們的塔吉亞娜是個性情溫婉
的女人,年輕時是文藝女青年。我們才學幾天俄語她就發給我們瑪麗娜·茨威妲
耶娃的詩讀,總是詩,詩讀完了參觀,又是詩又是畫。她派給我安娜·阿赫瑪托
娃的詩在寒假前的派對上讀。她帶我們坐火車去過謝爾吉耶夫鎮,使我們見了聖
謝爾吉耶夫三一修道院,修道院被16世紀建的城牆包圍,內有14至18世紀
建的眾多教堂。在是14世紀末15世紀初的天才畫家安德烈·魯布廖夫的壁畫
前,一個身披黑袍的年輕修士落落大方從容不迫地為我們用英語講解着,有種很
吸引人的氣質。塔吉亞娜要我們稍等,她排到信徒的隊伍里,我抬頭看,頂極高
,光線很暗,長明燈照出四周裝飾黯淡而驚人地華美,修士的男低音帶領着眾多
女信徒的合唱充滿了整個教堂。塔吉亞娜還帶我們去看羅蒙諾夫貴族之家,還看
了三次畫:瓦斯涅佐夫博物館、普希金造型藝術博物館、特列季亞科夫畫廊。她
過節給我們帶紅色夾心巧克力,她很好。

  起先我喜歡瓦斯涅佐夫的畫,內容具體而神話:勇者鬥惡龍,公主永遠睡眼
惺忪半夢半醒地靠着伊萬,他們騎着灰狼穿越黑森林,一會又乘魔毯飛行於紅色
的雲霞之上。我寫信告訴我親愛的扛鐵鏽步槍的小工兵的是一張《歡樂和悲傷的
鳥》,兩個身覆羽毛長着爪子的女子在一棵樹的左邊和右邊,深色那隻流着眼淚
,亮色那隻唱着歡歌,神色卻未見有多麼喜悅。他畫的草原上的武士和屍體的鐵
劍鎧甲都泛着瑩瑩寒光。在博物館裡,我看到鎖子甲掛在木屋牆上。他的畫,看
久了就不滿足。

  普希金造型藝術博物館以其收藏的大量歐洲繪畫作品--尤其是法國印象派
--而為人熟知,單是說說那些名字吧:塞尚、馬奈、莫奈、高更、馬蒂斯和畢
加索,更早的有倫勃朗、魯賓、埃爾格列柯和波提切利,特列季亞科夫畫廊則收
集了12世紀以來俄國美術的所有名作……我坐在普希金造型藝術博物館門口的
長凳上,一個男子在旁邊坐下,於是我們打了個招呼。他說你在休息嗎?我說那
麼多真跡讓我有點說不出話來。他彬彬有禮地吻了我的手。

  我知道有些人他會有一個層層包裹着的謎團,一個接一個,是什麼人,什麼
事,某個不可名狀的纏繞的的狀態,一個城市,就像莫斯科,我摸不到地下的暗
涌蜿蜒前行它的去向,“人們唯有篤信不疑”。

  不是麼?

  那麼你怎麼想的?你想怎麼樣呢?

  你想我怎麼樣呢?我們,我們怎麼樣呢?

  我每天早上去語言中心餐廳吃一塊兩塊小糕點,喝一杯茶;隔幾天上一次網
,帶着寫好信的盤;晚上餓了,寫字,看書。我的護照、學生證、字典都丟了,
過幾天被人發現扔在六層樓天花板的窟窿里,被拿走了錢,NikonF-60
1,連月票、地鐵票和電話卡也拿走了,還有羅曼的名片,照相機包上掛的考拉
玩具被留了下來,我想,這是個細心的傢伙啊,始終有種奇怪的感覺。失竊那天
天亮以後本應是又一個參觀日,我整理了一個外出遊玩的包,還心血來潮帶了很
多的美金想去兌換。我記得是凌晨六七點,一個人進了我的屋子。前一夜很亂,
所有七七八八的事都湊一塊兒發生了,我們真的生活在紛紛亂亂的世界上,自己
也紛紛亂亂地沒個完,心裡有個長滿蒲公英的山坡,可一丁點也飛不出去。我一
直都沒睡好,昏昏沉沉。六七點鐘的時候,天全是黑的,跟半夜一個樣,我睜開
眼睛看見一個人站在床頭,他安安靜靜地看着我,千真萬確,當時有一種很安全
的感覺,我又睡了過去。我不是很大意的人,我單獨旅行都是很謹慎的。事後我
說我見到那個人了,似乎很不好意思,但其實我覺得很奇怪。這個賊推開我房間
鎖受損的門走進來,然後很鎮靜地站着,我清楚地知道有一段時間他就那麼站着
沒有動手翻東西也沒有做什麼,我忽然睜了眼,令我錯覺的是那是個朋友,說不
上是誰,我看了看他。天亮以後我發現桌上我和老周的包不翼而飛,老周那就是
一書包書,除了丟護照很麻煩。我平靜極了。那是個賊,一個賊,我應當從床上
坐起來,安安靜靜地去拿一把刀子,說:你不要拿我們的東西,你拿了我怎麼辦
呢?他點點頭,退出房間。其實我什麼也沒想,我想,怪好玩的,該幹什麼干什
麼,把能補的先補起來,這傢伙拿了我的護照,會不會過兩天來訛詐呢。賊,聖
誕快樂。

  辦警察局被盜證明,登報聲明護照遺失,去語言中心說:有人進屋子拿走了
包。補辦學生證、月票、在學證明、臨時身份證都很利索,辦事的女人大聲說:
我們一再說小心!小心!因為這是在莫斯科!——莫斯科人總是很小聲地交談,
他們排很長的隊伍購買食品,不會做生意,女人都很美,無名烈士墓旁站崗的士
兵長着藍灰色的眼睛像寒鴉的翅梢擦過的一抹……這事使這層樓的中國學生不小
地混亂了一陣,又說這事有蹊蹺,我還是很穩,去大使館補護照,遺憾的是我不
能保持全勤記錄了。可因為氣溫驟降10度,還穿那麼點在外頭走了一整天,回
來就倒了,燒到40度,一時心有點軟。第二天八點起床再去使館,天還沒亮,
透明清涼的勿忘我顏色,有一個像個很薄很薄的瓷盤子那樣纖巧脆弱的白月亮,
我笑笑,想找牛奶喝,就想喝牛奶。早上過來的賀發現了,給煮了牛奶。他做得
一手好菜,他燒的魚香氣四溢,可是我不喜歡吃。

  這天很晴,119路公共汽車的窗戶上結着奇妙的冰花,像用銀的和透明的
絲線繡着一種植物,我們看不見外頭,所以坐過了站,知道坐過了,起初也不下
車,直到經過莫斯科河上的一座橋。於是便看見了冰冷的金色陽光照耀下的結冰
的莫斯科河、遠遠的克里姆林和莫大主樓、不知道名字的教堂,這是何其美好和
開闊的景致,如此地動人。鴿子和麻雀在河面上踱步與覓食,十二月初,冰還沒
有結實,也不規整,一些地方還能看見水流,因此格外好看。我不在乎坐錯了站
,要不然怎麼可能在這樣的清晨來到這裡、見上這樣的一面呢。我喜歡莫斯科的
天,往往那樣地看一眼,便得到春天薄寒般彌足珍貴的安慰,人生只建立在這樣
的安慰之上呢。(文:_紫霞)

  2001.12.9

0%(0)
0%(0)
標 題 (必選項):
內 容 (選填項):
實用資訊
回國機票$360起 | 商務艙省$200 | 全球最佳航空公司出爐:海航獲五星
海外華人福利!在線看陳建斌《三叉戟》熱血歸回 豪情築夢 高清免費看 無地區限制
一周點擊熱帖 更多>>
一周回復熱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