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楚留香

魯強

前幾天偶爾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是一位台灣作家寫的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據說，1982年，台灣引進了香港電視連續劇《楚留香》，造成了極大轟動。文章是這麼說的：“這是第一部引進台灣電視台的港劇。在那個只有三個台的年代，這部劇居然創下了70%的超高收視率。每到《楚留香》播放的禮拜六晚上，街上的人都空了，店也都關了，出租車索性也不跑了，通通回家看《楚留香》。”

文化的力量真的很神奇。我既沒去過台灣，也沒系統學習過繁體字，不僅看繁體字的文章無比順暢，而且和台灣的同齡人有着類似的經歷。文章還說，台灣有個年代電視台，就是靠代理出版港劇錄影帶起家的。而90年代前期，內地很多市級台和縣級台都在黃金時間段播放港劇，《楚留香》更是播了又播的劇目。當時很常規的一個做法是，電視台會在播出電視劇之前做廣告，說“本節目由某某公司贊助播映”。上大學後和同學聊起童年記憶時發現，這一做法絕非個例。據我極其初步標准含糊毫不客觀並且沒有任何書面佐證的統計，山西、遼寧、吉林、山東等地區無數的市級台和縣級台，都採用過類似的手法。砸錢多的贊助商老闆還會上鏡頭講幾分鍾話。那時候大家普遍對廣告恨之入骨，但是對贊助播放香港武打片的廣告頗為中意。儘管贊助商老闆說話基本毫無邏輯而且五分鍾里有四分50秒在“嗯，啊，那個那個……”，但那是掏錢為我們買武打片的人啊，就算是奸商，也一定是良心爆棚的奸商。

這一版的楚留香由鄭少秋扮演，沈慧珊由汪明荃扮演，蘇蓉蓉由趙雅芝扮演。兩位女主角均為楚留香傾心，結局是楚留香和沈慧珊雙宿雙棲，而蘇蓉蓉香消玉殞。差不多同一時期的《倚天屠龍記》裡，鄭少秋扮演張無忌，汪明荃扮演趙敏，趙雅芝扮演周芷若，張無忌選擇趙敏放棄了周芷若。大批認為鄭少秋應該和趙雅芝在一起的觀眾對此極其不滿。觀眾們入戲太深，久久無法釋懷，恨不得給編劇寄刀片。估計這就是炒CP的雛形吧。幸虧影視製作公司在1991年拍攝了《戲說乾隆》，由鄭少秋和趙雅芝扮演男女主角，把大批秋芝CP粉從氣若游絲中搶救回來。《戲說乾隆》也紅遍兩岸三地，不僅收視率在台灣超過另一爆款《雪山飛狐》，更是成為整個華語電視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乾隆登基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他最大的歷史影響之一是為電視劇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楚留香和乾隆除了都是由鄭少秋扮演的，還有一個共同點是他們的武器都是紙扇子。扇子耍起來剛柔並濟，行雲流水，其輕盈，其酷炫，遠遠超出我的語言表達能力。那時候，擁有一把自己的扇子是我的終極夢想。扇子價格不菲，而且對我這種上躥下跳的猴子沒有實用價值，我派的掌門，也就是我媽，堅決反對。我又哭又鬧又上吊地求了我媽兩個月，並且以發下“3年不吃冰棍兒，若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的毒誓為代價，終於拿到錢，去商店精挑細選買了一把紙扇子。為了搭配我作為楚留香孿生弟弟玉樹臨風的氣質，我選擇的扇子是書法作品，雋永飄逸，筆酣墨飽，遒勁有力，作者是王羲之還是顏真卿之類的名家，扇子上寫了三個大字——“莫生氣”。恍惚中感覺，怎麼扇子貌似和街上光着膀子摳腳的大爺用的是同款。但是在我的風度翩翩之下，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當我的手碰觸扇子的那一剎那，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俠風義骨在我的血液中激盪澎湃；我還能無比確定，不管我多麼與世無爭淡泊名利，江湖上也註定會留下我的傳說。一分鍾後，我和同學切磋武藝，我大把銀子買來的扇子碎在了他破樹枝做的“流星蝴蝶劍”之下。再後來，縱然我輕功了得、行走江湖以來從未遇到敵手，也沒能逃脫我媽滿大街的追打。

在《戲說乾隆》反覆播放之前，趙雅芝的另一部代表作是《上海灘》。很多文章都說，播放《上海灘》時萬人空巷。但是這句話是有語病的。文章作者想表達的是，大家都在家裡看電視，街上沒人；但是“萬人空巷”的正確詞義是，“每家每戶的人都從巷子裡走出來，多用來形容慶祝、歡迎等的盛況。”所以“萬人空巷”是“街上沒人”的反義詞，和“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人山人海”屬於同一陣營。解釋得再細致一些的話，“萬人空巷”出自蘇軾的《八月十七復登望海樓》，“賴有明朝看潮在，萬人空巷斗新妝。”詩詞出處是上網現查的，我也沒搞明白具體啥意思，聽說文章里引用一些古典詩詞會顯得作者有文化。

那位台灣作家寫《楚留香》大受歡迎的時候，沒說“萬人空巷”，而是說“街上的人都空了”，貌似少了點文采，但是語法是正確的。剛看到這段時，差點以為會是同一個語病連接海峽兩岸。以我的經歷，”萬人空巷”這個詞出現100次里，有99次使用錯誤。我覺得自己作為炎黃子孫，守衛中文責無旁貸，要不然語文課上被罰抄30遍之後學到的東西無處顯擺，多虧啊。

台劇也當之無愧地風光過。跟《楚留香》方向相反，《包青天》系列則從台灣火到香港，亞視和TVB同時播出同一集《包青天》，史稱“雙包案”。當時的亞視和TVB為了搶收視率龍爭虎鬥，按常理應該拿不到同一部劇的版權。案情真相究竟如何，據說包大人展護衛自己也沒整明白。

《包青天》對我來說也是一部極其重要的電視劇。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父母不在家，我和爺爺奶奶一起住。爺爺最快樂的事情就是把我摟在懷里看《包青天》。那是27年以前，1995年。每次聽到“開封有個包青天，鐵面無私辨忠奸”，我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和爺爺一起看《包青天》的時光。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