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Midi曾經在我家生活十天

純蓮

進入日本夏休長假，喚起2014年記憶。那年的八月，我成了小狗Midi的臨時主人。

（一）初次見面，難熬的第一個夜晚

每年的八月，日本豐田公司放夏休長假十天。在日親戚回國，他的小狗Midi來到我家。其實之前就知道這事兒，也沒多想，帶狗嘛，沒那麼復雜，無非狗糧，喝水，遛狗。事後我發現我“輕敵了”。這是後話。

記得八月八日，Midi來我家時已是晚上10點半了。平生從未養過狗的我，從狗主人的車里接過Midi，輕聲說，從今天開始，十天，你就在我家過啦！

Midi，泰迪狗，正宗的棕色絨毛，無半點雜色，毛茸茸的，甚是可愛。一汪清澈見底的雙眸又圓又大，楚楚動人，人見人愛。兩隻耳朵呈小扇狀，耷了着，我情不自禁撫摩起來。

Midi根本不理會我，聽見主人的車發動機聲響，立即猛竄了過去，我條件反射般緊緊拽住狗繩，可Midi還是不停地奮力朝着主人車撲去。我第一次感到狗居然有這麼大的沖勁兒，甚至快把我拽倒。

狗的主人招手示意，回去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我收緊狗繩，可Midi不動地方，一直豎着耳朵。我們小區都是一戶建（獨門獨院住宅），夜深人靜，始終能聽見車行駛的聲音。

眼睜睜地看着主人的車拐彎，遠去的汽車聲響，Midi依舊沒動。它會不會想，主人不要我了，要不怎麼會棄我而去呢？自己難道不是好孩子？主人馬上會來接我的，他是在跟我鬧着玩兒吧！我忽然意識到，狗，人類最忠實的朋友，暫別主人，會受不了吧！

我說，進去吧，都半夜11點了。Midi原地不動，眼巴巴的，黑夜裡，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分明閃着淚光。我其實並不太喜歡動物，對寵物，沒多大興趣。但此刻，四目相對，Midi對主人的一往情深，倒讓我驚訝。

來個緩沖，帶你遛彎，先熟悉熟悉這里的環境吧！這麼想着，沒有馬上進屋，和Midi繞着小區散步。大半夜的，不敢走遠，更怕Midi發出聲響。我們沿着剛才Midi主人開車經過的路走，試圖讓Midi儘快接受現實。Midi悻悻地，一聲不吭，卻走得很快，似乎想追趕什麼。一圈下來，Midi順利進屋了。再看牆上的掛鍾，半夜十二點。

按照狗主人吩咐，我找了兩個小碗兒，一個裝水，一個裝糧。把舊毛巾鋪在硬紙盒上，做了個Midi床，又用硬紙盒做了個簡易廁所。

一切安頓結束，再看Midi，居然一直站在客廳落地窗前，一動不動地望着窗外，因為天黑，應該看不見院內景象，它在等待。

我放下最外面的防雨滑窗，又關上落地窗，准備去洗澡。此時，外面什麼都看不見了。Midi慌了，在落地窗前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不停地來回小跑，木地板上留下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腳印。Midi一定在想，為什麼必須到一個陌生人家過夜？記憶中沒聽說過這個人啊！我要回家！我的主人在哪兒？

我洗漱完畢，快半夜1點了，Midi依舊站在落地窗前。我說，Midi，你在樓下休息，我上樓睡覺啦！上樓時Midi跟了過來，仰頭看着我。我一步一步地倒退着上樓，說，Midi，聽話，睡覺去，拜拜！

Midi噙着淚水的雙眼閃着光。

上樓後，不知為何，竟然半天難以入睡。樓下，“噠噠噠，噠噠噠”聲不絕入耳。

我家一樓，從大門口，到客廳，廚房，洗漱間，廁所，過道，又回到大門口，屬於環狀。Midi如同在操場跑道上，一圈圈地跑個不停，起點即為終點，沒完沒了。“噠噠噠”聲，是Midi的跑步聲。夜深人靜，不停歇的“噠噠噠”韻律，格外響亮。好在防雨滑窗是關着的，不至於打擾鄰居。

入睡是不可能的了，我乾脆下樓。Midi見我，立即停住腳步，但不敢正視我。“Midi，過來。”我說。Midi似乎遇見救星，馬上依偎過來。

我開始教育Midi，“從今晚開始，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在這個家裡待十天，東想西想，那是毫無用處的。你要接受現實，我們會成為好朋友的。”然後又用日語說，“睡覺，晚安！”Midi仰頭看着我，似乎明白了我說的話。

再看牆上掛鍾，半夜2點半。心想，Midi，你還讓不讓我睡覺了呀？！拜拜！

原想，一番思想開導，Midi應該懂得。可沒想到，我剛一上樓就又聽見樓下“噠噠噠”聲，一圈又一圈，Midi的執着心啊！

實在不想再從床上爬起來了。覺，是睡不成了！閉着眼，忍着賦予節奏感的“噠噠噠”聲，Midi在想什麼呢？趕緊睡覺啊！也許累了，Midi就會停下來了。這麼想着，迷迷糊糊地挨到天亮。

頭昏昏沉沉，可還是咬牙起來，得看看Midi怎麼樣了啊！這倒讓我想起帶孩子剛出生時情形，無論多麼累，孩子一哭，即是命令，不起床不餵奶是不行的。

難熬的第一個夜晚終於過去，我和Midi的相處，進入第二天。

（二）吃喝拉撒，栓狗繩之戰

第二天早上5點，聽見Midi“咕咕咕”叫聲。我從樓上下來時，Midi早已等在樓梯口。雖然一晚上幾乎沒睡覺，見到Midi楚楚可人和期待的神情，不耐煩也就消去一半。

看看碗裡水，沒了，糧，也沒了。是啊，大夏天的，跑了一夜，怎能不渴？怎能不餓？累啊！睡不好，但可要吃好啊！我心想，吃喝都不用人教啊！再看簡易廁所，有兩坨糞，消化不錯。

我摸着Midi的頭說，你真是個好孩子！Midi知道我在表揚它，不停地搖擺尾巴，示意領會了。我感覺我們之間比昨晚強多了，但願今晚別再折騰我了。

給Midi加了水和糧，處理完Midi排泄物，我才吃早飯。Midi又喝了幾口水，吃了幾口糧，就粘到我的腳下。這回有事兒做了，如同家裡添了人口，必須照顧啊！得出去散步啊！附近經常見到有人遛狗，並不覺有何特別。今天輪到了自己，還是頭一次呢！

早餐碗筷收拾就交給老公了。我起身，Midi立刻高興得圍着我團團轉。我一邊換衣服一邊說，等着，馬上出門啊！Midi兩眼閃着喜悅，簡直是活蹦亂跳了。

相處不到24小時，就能聽懂我的話，昨晚的說教是不是有點兒作用？我再次祈禱今晚別像昨晚。

來到大門口，Midi蹦啊跳啊，根本不聽指揮。因為日本出門遛狗，必須給狗套上項圈，系上牽狗繩，不然一旦狗咬人，就得承擔法律責任。可此時的Midi興奮得直往我身上沖，跳得老高，差不多到我腰部以上了。我又驚訝了，Midi能跳這麼高啊！毫不夸張，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狗如此歡快呢！

以前，有人說孩子不用操心了，何不養只狗。我說，人都養不活，還養狗？主要是對寵物沒有多大興趣。現在，Midi知道要出去散步，喜悅得直蹦高，怎麼能讓它失望呢！能說不去嗎？可殊不知這之後的十天，每天都有兩次這樣的“系狗繩之戰”。Midi快樂着，卻考驗着我的耐性。

Midi仍不停地跳着往我身上沖，套狗圈兒系狗繩，根本做不到。我說，想不想出去玩兒？想，就別跳啦。Midi不聽。我耐着性子:你這麼跳，套不上，那就出不了門了。Midi仍不“悔改”，繼續往我身上蹦跳。

沒辦法，我只好回客廳坐下。這下，Midi傻眼兒了，原地不動盯着我看。我講，看，你蹦啊跳啊，10分鍾都過去了，這10分鍾在外面散步該多好！Midi眼巴巴地看着我，好像懂了，乖乖地站在那兒。我又說，不蹦了啊，馬上出門。Midi仍然按捺不住高興的心情，使勁兒搖擺豎着的尾巴，但比剛才老實多了。套上狗繩，終於出門了，真像打了一場仗。

一躍出門，Midi就飛跑上街。我家不屬於鬧市區，但出門即是車輛行駛馬路，幸好沒車。Midi一直跑到狗繩的最長限度才停下，找了個電線杆撒尿，剛走幾步又拉屎。可見Midi之前一直憋着，我倒挺感謝的。

我快走幾步說，我們是散步，不是跑步。Midi哪管這些，確認我跟上來了，繼續撒歡地向前跑。此時僅用“非常高興”一詞都難以形容Midi的心情了。仿佛我們並非剛剛相識，儼然老友，共同分享散步快樂時光。

散步結束，回家第一步是用消毒濕紙巾擦Midi的狗爪子，然後洗澡。雖然第一次給狗洗澡，卻無師自通。像給小孩洗澡一樣，淋浴，洗浴液後，輕輕搓揉絨毛，再沖洗。Midi非常順從，配合默契，很享受。洗完，又用吹風機吹乾Midi的毛，馬上進空調房，好不愜意，Midi眼光充滿感謝。狗也是知道洗個澡舒服。

（三）散步趣聞

散步，狗的大愛。Midi知道每天傍晚的日程安排，吃好喝好後就趴在我腳下，靜靜地等待，很是耐心。而每當此時，我就儘量快點兒吃，爭取天黑之前出門，收拾碗筷就交給了老公。

換衣服，噴灑防蟲劑，帶上用以拾糞的一次性手套和一個塑料袋。Midi不用我說，早已蹦到門口。出門不久，Midi就找了個路邊小坑拉屎。說實話，有生以來第一次拾狗糞，但毫無違和感。

我們來到附近的明治用水散步路，見到休息亭下三五人和他們的狗，Midi上前套近乎。跟人一樣，有的友好，禮節性回應；有的兇猛，狂吠不止。那群人叫停自己的狗，我使勁兒拉住Midi，Midi卻不停地向前衝，但終拗不過我，還是跟我走了。

我說，Midi，你是外來戶，又是暫住戶，那些狗，我也不認識，我們不過匆匆過客罷了！Midi不停地用鼻子嗅着散步路上的花花草草，似懂非懂。

回來時經過附近一家，那家養着一條大狗，足有半人高。我和Midi離得老遠，那大狗就開始狂叫。Midi也不甘示弱，湊近那家園子，那大狗突然現身，雖然在院子裡，還是把Midi和我都下了一跳。那家的大狗，只要有人路過，就會叫喚，何況來了個同類，小屁孩兒似的，竟然膽敢靠前，看我不嚇唬嚇唬你。

Midi飛快地跑開。後來幾天的散步，只要經過這家，Midi就會加快腳步，不聲不響地繞着前行，長記性了呢！

Midi來的第三天是星期六，一大早下雨了。Midi可以雨中散步嗎？上網查，也沒個答案。夏天細雨，猶豫再三，決定還是帶Midi出去散步。但又一想，細雨濕衣看不見，我可以打傘，可Midi呢？

於是找來大塑料袋，剪一個大洞，讓Midi的頭鑽出，又用透明膠帶粘好多餘的地方，簡易Midi雨衣就完成了。Midi好像也知道，套狗圈、穿雨衣時都很乖。

一出門，濕漉漉的馬路，Midi很靈，沒有一溜煙兒地小跑，而是跟着我慢行，很是愉快。可我還是擔心Midi不能排汗，簡易雨衣不透氣啊！這天早上的散步減半，半個小時就回家了。Midi心滿意足，我也完成任務。

傍晚，仍然細雨綿綿，Midi又坐立不安了，亮晶晶的大眼看着我。我換衣服時，Midi又蹦又跳。我說，等着，你得穿上雨衣。Midi明白，高興地跳着，但套狗圈穿雨衣都很乖。於是，我們開始了這一天的第二次雨中散步。擔心下雨，還是繞小圈兒吧！

經過附近一家壽司店，只見店主站在店鋪前路旁正在和兩老相識聊天。店主60歲左右，一位典型的日本料理店的掌勺人，身着和服，繫着圍裙，頭戴廚師帽，油光錚亮的臉。見到我們，三人都打招呼，當然用的是日語。我也回應“你們好。”

店主手裡正巧拿着生魚片，順手扔給Midi一塊，Midi毫不客氣津津有味吞了下去。我連忙道謝，心想，雖是附近壽司店，但每次都是開車經過，根本不認識。只是Midi不勞而獲，怎麼好意思？再次道謝。

店主和其他兩位都說“沒關係的！這狗太可愛了！”我連聲說“謝謝！”此時，都是用的日語，Midi似乎也能明白。我拉拉狗繩，Midi不願離開。店主笑了，“沒有了，過兩天再來啊！”

此時，我不能用中文，就用日語說，“Midi，好吃啊！謝謝了。”Midi嗅嗅地面，好像聽懂了呢，輕快地搖着尾巴，表示感謝。

細雨如絲，平添一份涼爽。和Midi散步，平淡無奇的日子，沒有波瀾起伏，沒有一定要實現某目標的壓力，隨意自在，什麼都可以不想，仿佛一切都可以釋懷。

後來的幾天，我帶Midi散步時又經過壽司店，主人沒出來。Midi嗅着地面，我倒有些興泱泱，明明說好“過幾天再來。”我們來了，你卻不在，我替Midi委屈。又過了一天，還是遛狗老路，壽司店主竟站在路邊和一熟人聊天。我和Midi經過時，我用日語說你好。店主也禮貌地回我一聲你好。生魚片的故事，沒有了。也許Midi不記得味道了，我卻傻傻地想着。

（四）留守，惦記，打翻垃圾桶

Midi來的第四天是星期天。天氣預報11號台風即將登陸。一大早趁台風未到，趕緊帶Midi出門散步。出門前Midi很聽話，順利套上狗圈兒，散步半小時回家。Midi這天必須自己在家，因為每周日是我家購物日，這天要買一周的食材，日用品等。

出門時，我跟Midi說，在家等着，我們去買菜啊！Midi立在大門口的台階上盯着我。我說，不許亂動啊！一會兒就回來了。看着Midi圓圓的大眼透着期盼的目光，憐憫之心油然而生，但沒辦法。

購物中心，有寵物用品專櫃，以前從來不去。但這天有種想去瞧瞧的欲望。原來專櫃裡有很多狗的用品呢！狗圈兒，狗繩，狗衣……Midi來我家時，帶來的一袋狗糧，吃了四天，會不會不夠？其實就是想給Midi買點兒啥。據說狗吃慣了一種絕不吃另一種。所以，最終買了一袋一樣的泰迪狗專用成犬糧，算是了了心願。平時購物有事沒事都逛逛，但這次心裡有了份兒牽掛，Midi在家啊！快點兒回家。

回到家，聽見停車的聲音，Midi早就等在門口了。一開門，Midi高興得直往我身上蹦，像久別重逢一樣。我拎着大包小包往屋裡走，Midi緊緊跟着，寸步不離。我說，讓你久等了，看，有你的糧食呢！

再看Midi的小碗，水沒了，糧也吃完了，趕緊加了一些，Midi開始吃喝。我又到車里取剩下的東西，Midi一見，馬上不吃了，立即跟着我出門到車上。Midi是擔心我又出去了，只剩下它自己。

我這個人愛瞎想。Midi自己在家時幹什麼呢？是不是一直豎着耳朵聽外面的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呢？再也不會圍着我家的客廳，廚房，洗漱間，廁所，過道，環狀“跑道” “噠噠噠”跑個不停了吧！此時，我恍然大悟，理解了寵物是家庭一員的道理。Midi太通人性了，乖巧得令人心疼。又想，好在只待十天，只有一個周末，留守也只有一次，不會再讓Midi孤孤單單地自己在家了。

惦記，有時何嘗不是一種美好的感受呢！

但有時也Midi鬧點兒事兒，讓你煩心。

Midi來我家第五天。早上起來下樓，Midi沒在樓梯口等我。再一看，客廳地板上垃圾遍地，一片狼藉，Midi怯生生地躲在牆角。

我說，你幹壞事了吧！為什麼弄倒垃圾桶？沒吃沒喝了嗎？Midi一動不動，低着頭，不敢正視我，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我生氣，“為什麼對你這麼好，你還不知足呢？垃圾弄了一地，什麼意思？”Midi仍然不動，確切地說是不敢動，一直看着我清掃地板。我說，是想家啦？想家也不能亂翻垃圾桶啊！今後不能這樣啦，聽見了沒？

Midi眼睛一直跟着我，可憐兮兮地。見狀，我說，“沒事了，快起來吧！”。話音剛落，Midi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跟前，搖着尾巴，粘着我，表示歉意。狗也知道犯錯了呢！

（五）道別

Midi來我家第十天晚上，狗的主人來了。

聽見汽車發動機聲，Midi豎着耳朵，知道終於能回自己的家了。大門一開，Midi飛快地蹦到主人身上。

我說，Midi，再見。依偎在主人懷里的Midi瞥我一眼，十分安心的模樣，沒有一絲一毫捨不得，相反我卻有點兒戀戀不捨。

十天，和Midi在一起的日子，至今仍記憶猶新。單純可愛的Midi，讓我體會不同的人生。如生活變得簡單，純粹，樂趣也能沁入人心。看着Midi快樂地蹦跳，我真心高興，感覺生活在樂趣中是多麼酣暢淋漓。

雖然別離時Midi比較冷淡，但它不見異思遷，忠於主人，這不正是千古傳頌的忠誠忠貞精神嗎？

遛狗，對於養狗的人來說，每天都要做的，太平凡了呀，可我要感謝Midi。

盛夏泥土芬芳，青草蔥鬱，百花盛開的住宅小徑，我們踏着夕陽余暉，拖着長長的影子，何等的浪漫。從未走過的路，和Midi一起第一次走。

手機不插耳機，和Midi傾聽大自然的聲音，難得嘈雜世界的片刻寧靜。和Midi散步，讓我有了一段思考反省時間，寂靜時光，不追趕時間，也不被時間追趕，少有的體驗。

生命不要留白，錯過一些事情，總會留些遺憾。經歷過的，就是人生財富。

那一年，沒有新冠肺炎，我們自由行走，歲月靜好。Midi，你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