祇王寺冥想

苗芡

日子不知不覺已經來到八月中，每到這個蟬鳴聒噪，鱗雲長消的暑熱季節，我都會到京都嵯峨野一帶漫然遊走一番，這里幽幽蔽日的竹林，蓮葉交錯的荷塘總能給人帶來一絲清爽。今年我的嵯峨之行正趕上八月十六號，盂蘭盆節的最後一天，目的地是一座名見不經傳卻有着傳奇色彩的寺廟，也是我心儀已久的一個去處。

疫情尚未完全消去，渡月橋上還沒有恢復往日的熙熙攘攘，但仍能見到一對對情侶身着輕便而花樣活潑的浴衣，還有不少穿着統一制服，修學旅行中的學生們，倒也不失熱鬧。一路經過了世界文化遺產天龍寺的庭院、據說求姻緣很靈的野宮神社、以秋日楓葉聞名的二尊院，來到一個十字路口，這時人聲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原來從這里開始就進入了奧嵯峨一帶。這里相當於嵐山風景區的後院，遊客們來得少，來往於此的也多是當地的住戶了。我的目的地——祇王寺就坐落在這條幽靜小路的盡頭。

說是寺院，這里卻並沒有山門、大殿，有的只是一座不大的院落。矮小的竹籬笆築成院門，在幾道籬笆牆中三繞兩繞，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蒼苔遍地，竹林蔥鬱的精緻庭院，頓時感覺周圍清淨了，仿佛氣溫都降低了幾度，進入了另一個世外的空間。竹林綽約中能看到一間草房，從圓形的小窗里隱約透出橘黃色的燈光。這里便是一位傳奇女性——祇王的歸宿之所。祇王是一位曾經名盛一時的舞姬，她與《平家物語》中著名的平清盛大將軍之間的悲戀故事也曾在當時傳為佳話。但這並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美好的愛情故事，而是有着令人唏噓的悲情結局。

當時權勢顯赫的清盛將軍深深為色藝雙絕的祇王吸引，與她可謂是朝暮相伴，日夜笙歌。一晃三年過去，都城中來了一位舞姿曼妙、相貌動人的妙齡舞伎，被人們稱為“佛御前”。正是她打破了祇王和將軍甜蜜的日子。將軍移情別戀，將祇王掃地出門。看破紅塵的祇王，決心遁入空門，便帶着妹妹和母親來到奧嵯峨這個清冷的所在，從此不問世事，潛心禮佛。讓人驚異的是，後來佛御前見到將軍如此輕易就變了心腸，仿佛頓悟到了自己的未來，竟毅然決然離開了將軍，尋着祇王來時的小路來到這里，從此四位女性終生同在此處修心禮佛，直到去世。至今祇王寺內還保留有她們素樸的墳冢。

都說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想遍熟知的愛情故事，無論是梁祝的墳前化蝶，還是白娘子的水漫金山，牛郎織女的鵲橋相會，無不顯示了為爭取美好愛情的犧牲與抗爭精神。然而在祇王的故事裡，我看到了對幸福、對愛情的另外一種詮釋，甚至讀出了些許古代女性樸素的自我覺醒、自我解放的意識。瞻仰了草屋中幾位女性的塑像，坐在靜謐的庭院中，眼前的竹籬上爬滿了火紅的燈籠果，在翠綠欲滴的竹葉掩映下，讓人恍然越過千年的時空，為古人發起了幽思，不覺一時竟怔住了。

從祇王寺出來已天色向晚，回到渡月橋時正趕上盂蘭盆節最後的例行活動，大文字燒山火和送精靈放河燈。回望奧嵯峨山上鳥居形的火焰熊熊燃起，而渡月橋下桂川淺流中一排排河燈正搖曳閃爍，隨波逐流。據說這些都是為盂蘭盆節中回家探望的祖先送行而點燃的。這個國度的人們雖不全是虔誠的佛教信徒，但對神佛、祖先都抱有天然的敬畏之心，用豁達的態度看待生和死，情與愛。正如《平家物語》的開篇所言：

祇園精舍鍾聲響，世事無常在耳旁。娑羅雙樹花正好，盛者必衰是尋常。驕奢未必能長久，只如春宵夢黃粱。終有一日微風過，摧枯拉朽塵土揚。

愛情也好，雄心也罷，終究有劫有數。也許只有參透了此間道理才能真正放下執念，得到永久的安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