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華爾街情人 

文/紅葉

6

次日，暫獲自由的徐忠毅仿佛狡兔溜進自己的秘密巢穴般靜悄悄地來到了他那間曼哈頓的公寓。

他發現麗莎仿佛早有預感般，已經把她自己的衣物和公寓裡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捲走了，連張字條也沒有留。這第十三位情人從他的生活里退潮般消失得乾乾淨淨，仿佛是場夢。

這樣也好，反正這個公寓遲早也會被查到的。忽喇喇似大廈傾，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他自嘲地想。

等到指定的上庭時間，徐忠毅按時去了法庭報到。庭審過程中，幾名前員工、相關醫師，還有他曾醫治過的一些患者出現在法庭里，分別上庭作證。

徐忠毅心中不由生出了悲戚，他認為平時待員工們不薄，彼此之間的關係似乎和睦友善。但到了關鍵時刻，這些人像是川劇里的變臉，轉眼就換了副冷漠疏遠的表情。

經過了幾輪的庭審之後，徐忠毅被裁定有罪。法庭判決他因非法濫開處方止痛藥，致使多人成癮，並導致一名女患者死亡，還有偷稅漏稅等罪行，法官將擇期宣布所判刑期。

徐忠毅回到家中，出奇的冷清，一股寒氣朝他迎面撲來。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妻子和兒子不見了。

妻子只在客廳桌子上留下了一張紙條，簡單地寫着: “我們搬出去住了，有事電話聯繫。離婚手續辦好後我會寄來讓你簽字。”

他喪魂落魄地孤獨地過了兩天，食不知味，輾轉難眠。

這天早晨，忽然手機鈴聲響起， 徐忠毅驚喜地想，也許是妻子打來的，他急忙接聽。但隨即失望地發現，那是妹妹的聲音。

“你趕快回來，父親病危，再晚了就見不到了。”妹妹在電話那頭急促地說。

“我不能回來。” 他說。

“ 為什麼?”

“ 我...” 他猶豫了，他怎能告訴妹妹，自己被控罪，被限制出境，每周要去法庭報到直到宣判為止? 他曾經是父母的驕傲，妹妹的榜樣，親朋好友心目中的精英。

“ 我。。。我的工作太忙， 走不開。 爸爸的事情只能委託你全權代理了。” 他說。

妹妹惱怒起來：“ 你到底回不回來？ 這次爸是真的不行了，你趕快回來，再晚了就見不到了。爸爸一直在流眼淚，就等着你見最後一面。”

“ 我沒法回來。” 他橫下心來斷然拒絕。

“ 你太過份了，爸爸盼着見你最後一面你都不來，以後我再也不理你了! ” 妹妹電話那頭悽厲憤怒的尖叫聲穿越空間而來，砰的一聲，她掛斷了電話。

徐忠毅的目光落在客廳里牆上掛的父親手書的《大醫精誠》條幅，這字跡仿佛有刺觸及心弦，他忽然淚如雨下。

“凡大醫治病， 必當安神定志， 無欲無求， 先發大慈側惻隱之心， 誓願普救含靈之苦。 若有疾厄來求救者， 不得問其貴賤貧富， 長幼妍媸，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 亦不得瞻前顧後， 自慮凶吉， 護惜身命。 見彼苦惱， 若己有之， 深心淒傖。如此可為蒼生大醫， 反此則是含靈巨賊。”

他想起了他曾宣誓過的希波克拉底誓言，那是美國醫院的畢業生即將走向工作崗位時，在導師的帶領下舉行宣誓儀式上必須背誦的誓言。

這些年來，他追逐着金錢，他心目中唯一的上帝，早已將那些道德良心之類的約束拋諸腦後。沒有人逼迫他，是他自己經不起欲望的誘惑。

窗外，秋雨淅淅瀝瀝，黃葉落了滿地，多麼像故鄉上海的雨。記憶中的雨點滴滴嗒嗒落在樹葉上，朦朦朧朧的白霧升騰。

那時他們一家住在帶有院子的老式房子裡，院子有棵桂花樹，每到秋天桂花靜悄悄地綻放，金黃色不起眼的花朵簇簇隱藏在綠蔭中，泛着甜甜的花香。

母親催他趕緊起床，要上學了別遲到，作業做齊沒有？體育課帶好球鞋。。。父親為他和妹妹買好了早餐，大餅油條，豆漿粢飯糕。

他忽然想念父母了，想念依偎在雙親膝下的無憂無慮、平淡幸福的時光。

這個秋天，紐約這個他所生活的城市沒有戰爭，恐怖襲擊，亦無地震海嘯，颶風洪災。大熊山、七星湖的楓葉翻着紅浪，叢林盡染，美若圖畫。

但他失去了父親，妻離子散，他失去了寶貴的自由，腳上多了一副電子腳鐐，面臨牢獄之災。驀然回首時，只見曲終人散，燈火闌珊。

─全文完─

紅葉

11/28/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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