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明月為盟

文/紅葉

第五章 苦命玉昭儀

玉昭儀正在繡一雙嬰兒的虎頭鞋，她摸摸肚子，那裡有一個小生命， 正在日長夜大，她能感受他們之間的血脈相連。不久，瓜熟蒂落，這個小生命就將鑽出娘胎，呱呱落地了。 

她的刺繡手藝精湛，龍飛鳳舞，花草鳥蟲，無不栩栩如生。肚中的胎兒尚不知性別，但她固執地認為那將是一個兒子，清俊聰明與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小老虎圓頭圓腦，憨態可愛，她再三端詳，又在虎腳下配了一圈火焰般的雲彩。 

坐在窗前刺繡，陽光透過樹葉斑駁地撒落滿地的碎金，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她居然生出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來。

她樂觀地想，皇帝念父子之情，也許會赦免太子的死罪。虎毒還不食子呢。

即使太子被貶為平民百姓，流放北方苦寒之地，天涯海角她也跟着他。等到孩子出生之後，夫婦孩子相依為命，歲月不再孤單，生活重新充滿希望，她心中竟然隱隱生出對來日的期盼來。 

她原來也是位富家小姐，父母的掌上明珠，閨名玉蝶，家住繁華的梁城。不幸遇見諸王作亂，狼煙四起，混戰不斷。叛軍打破了梁城，姦淫燒殺無惡不作。

梁城裡的百姓喪魂落魄，紛紛棄家逃命。玉蝶的家族二十多口人，攜老扶幼，她的父母領着年幼的兒女，同着逃難的人群，背着包袱，結隊而行。

逃難的人們匆忙如喪家之犬，驚惶似漏網之魚。整日擔驚受怕，挨餓受凍苦不堪言。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遠望前方路途蒼茫，回首何處是家鄉？

正可謂：寧為太平犬，莫做亂世人!

這日天色將晚之時，狂風大作，忽然有一隊亂軍衝過來，嚇得逃難的百姓落荒四散奔竄，父母子女相顧不暇。亂軍乘機搶掠財物，如若不肯給他金銀細軟，就當場殺害了。

在逃命途中，十二歲的玉蝶和九歲的妹妹金蟬與父母親人走散。兩人躲在路旁的草垛里，不敢呼喚爹娘，互相緊緊依偎，過了一夜。

半夜裡下起大雨來，兩姊妹衣衫盡濕，饑寒交迫，真是淒上加慘，苦中更苦。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雨停了，玉蝶出外察看時，但見滿眼的死屍，橫七豎八躺在田野上，都是昨天同為逃難的百姓。而父母親人，卻不知在何方？

玉蝶姊妹思念父母，痛哭不已。又害怕亂軍捲土重來，只得茫然順路前行。互相攙扶着，心裡苦，腹中又飢餓，走一步，哭一步。

走到一個村落， 想討些水喝， 但全是些空屋，破敗不堪，並無半個人影，村子裡的人都逃難去了。

兩姊妹終於走不動了，坐在一家屋檐之下，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

這時，正好有一個人從村邊搖搖擺擺地走過。那人名叫柳治，玉蝶姊妹的遠房表叔，平日裡是個不務正業，遊手好閒的破落公子哥兒。 他也是在逃命中被亂軍衝散了，獨自前行。

聽見哭聲，柳治急忙過來察看。玉蝶見了表叔，喜出望外，連忙擦乾眼淚起身相見，問道：“ 表叔，你可曾見過我的爹娘嗎？昨日我和妹妹為躲避亂軍，與爹娘失散。”

柳治見玉蝶姊妹年幼可欺，頓時起了邪念，心中想道：“ 昨日我被亂軍搶去包袱，金銀細軟都折損了。如今正好天上掉下來這注錢財，送到嘴邊，如何不要。”

於是便扯了個謊說：“ 你爹娘昨日遍尋不到你們，如今往皇城方向去了。吩咐我說：‘ 倘若遇見我的兩個女兒，千萬帶了她們送還回來。’如今我帶你們去皇城找爹娘罷。”

玉蝶姊妹正當患難之際，無可奈何之時，聽聞是爹娘託付表叔相送， 全然不起疑，跟隨着柳治便走。

柳治吩咐道：“ 這一路上同行，山高水遠， 多有不便之處。你們兩個在外人面前暫且改口叫我爹爹，只是權宜之計罷了。”

玉蝶姊妹點頭應允，從此後改口稱呼柳治為爹爹。

到達皇城，柳治將兩姊妹安頓在旅店中。自家尋得青樓鴇兒錢夫人，假稱因家道艱難，只得將兩個親生女兒忍痛賣了，引錢夫人到旅店裡看貨。

錢夫人見玉蝶姊妹生得標緻水靈，十分滿意，遂與柳治講定了價錢，讓柳治將玉蝶姊妹送到青樓煙花巷。

原來柳治詭計多端，在玉蝶姊妹面前，只說：“ 錢夫人是我的親戚，現在暫時先讓你們寄住她家，等我找到你爹媽，再回來接你們。”

玉蝶姊妹不知有詐，欣然前往錢夫人家。

可憐清白無瑕玉，從此誤落煙花羅網中。世道艱難，她們兩個弱女子只得聽憑命運的擺布，哪裡容得人抵抗。

本以為一輩子就這樣了，誰知命運有時就是這樣出人意外。

湊巧有天太子逛青樓，偶然見到玉蝶，驚鴻一瞥之下，竟然對佳人一見鍾情。

太子為玉蝶贖身，她從此脫離苦海，成為太子的寵姬，被封為玉昭儀，受盡寵愛。

雖然太子宮中的姬妾眾多，但太子對她倒是真心實意的愛戀。兩人如膠似漆，日夜廝守，恩愛非常。從此後太子一心一意，專寵她一人。

玉蝶又央求太子為妹妹金蟬贖身，太子應允，將妹妹接到宮中。太子雖然給了妹妹金蟬姬妾的名分，但並未與她親近。並且向玉蝶許諾將來會放妹妹出宮，讓她自尋良配。

玉昭儀的受寵自然引起了太子妃的嫉妒和側目，常常藉故懲罰她。

有次玉昭儀向太子妃請安時，太子妃特地拿起一塊絲帕捂住鼻子，好像她身上有什麼難聞的氣味。

“ 聽說妹妹以前是在青樓呢。” 太子妃的心腹余美人首先發難對玉昭儀說：“ 難怪，妹妹這麼會討太子的歡心。”

“ 是啊，人家會的花樣可多了，咱們哪兒比得上。聽說青樓里學的琴棋書畫都是表面功夫，教的最多的，就是怎麼在床上伺候男人。” 孫貴人冷言冷語。

她們的嘲諷仿佛無形的透明的鞭子，帶着刺一條一條地朝她掄過來。玉昭儀緊緊咬着牙，努力忍住熱辣辣往上涌的眼淚。

“ 你們都給我住嘴! 沒有規矩，滿口的淫言浪語! 放肆!” 太子妃厲聲呵斥着余美人和孫貴人。但太子妃臉上的表情，卻是報復之後的享受和快感。

“ 玉昭儀，聽說太子昨天身體不適，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太子妃問。

“ 太子前天在書房讀書至深夜，偶感風寒，昨日有些不適，今日已經好了。”玉昭儀小心翼翼地回答。 

太子妃冷笑一聲：“ 恐怕是你夜夜狐媚把太子的身子掏空了，太子才如此易感風寒吧。”

玉昭儀惶恐不安地辯解道：“ 我沒有。”

“ 大膽!” 太子妃沉下臉來：“ 你竟敢與本宮頂嘴! ” 

太子妃隨即命令道：“ 玉昭儀驕縱無禮，宗祠前罰跪兩個時辰。” 

玉昭儀跪在熱辣辣的太陽下受罰。比身體上承受的痛苦更甚的，是路過看見這恥辱一幕的人們或嘲諷或幸災樂禍或驚惶的目光。

她暈倒了，懷胎三個月的第一個孩子就這樣流產了。

太子得知玉昭儀被罰跪導致流產，大為心疼，他問責了太子妃。為了保護玉昭儀，他從此後有意冷落太子妃，再也沒踏進太子妃的寢宮半步，也因此得罪了太子妃的姨母杜皇后。

除了親生父親以外，從來沒有男人對她這樣好過，太子是唯一的一個。他是她的夫君，她的保護神，她生命中的陽光。

玉昭儀放下針線，牽腸掛肚地思念起太子來。

她忽然聽見兩個侍女在談論着什麼，偶然一句兩句飄進耳中。

“ 太子和四個兒子，今天都被推出午門問斬，好可憐啊。” 

“ 小聲點，給人聽見就麻煩了。太子是謀反大罪，你怎麼能說他可憐呢？” 

玉昭儀頓覺面前忽然一陣天旋地轉，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腹部開始一陣一陣地疼痛，猛烈如潮水，仿佛有塊大石往下墜。她摸到裙下有血浸出，孩子等不及要提前出生了。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劇烈的疼痛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渾身冒着冷汗，浸濕了額前的頭髮。

“ 有人嗎？誰來幫幫我？” 玉昭儀啞聲呼叫着。

無人應答。

兩個侍女和廚娘看見血，早就都嚇得躲避無影無蹤。

“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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