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淡如菊書歲華 |
送交者: 芨芨草 2023年01月11日03:28:20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人淡如菊書歲華 裘索
記得以前每到秋季上海的公園裡總少不了菊展。 小時候跟着父親去中山公園、西郊公園還有豫園等公園去看菊展,雖不太喜歡菊,但對於貪玩的我而言,去看菊展意味着可以外出放野玩,西郊公園有我喜歡的草原英雄小姐妹的碩大石雕,還有點像太湖石的熊貓嶺,我喜歡爬上去玩,曾聽祖母講過中山公園那顆獨木傲霜的梧桐老樹的故事,那顆梧桐也是我喜歡去看看的,到了豫園城隍廟還能吃到那個年代得以解饞的紙三角包的五香豆和油皮花生,還能到寵愛我的舅公舅婆家裡去蹭飯。我喜歡借着菊展外出兜風。 解放後新中國每到秋天全國各地都會有菊展,而我們上海的菊展總是獨占鰲頭,所向披靡。尤其是五十年代中葉一次在中山公園的菊展,那一隻用白色菊花菊藝製成的和平鴿和那幅也是用白色菊花菊藝成的第一個國家五年計劃的建設大地圖,據說還真是轟動了全國。
五十年代的事,對一個還沒有出生的我怎麼能知道呢,只是看菊展時聽家父常提起而已。 記憶中不管是哪個公園的菊展,那菊花好像都是盆栽的、人工培植的、大大的標配式的,花朵肥肥碩碩,花瓣重重疊疊,看上去就像木訥遲遲的人造花,直到成年後的很長時間里也都沒能明白菊花到底好看在那裡,總覺得它少了幾分生機,缺了幾分靈動。 “捲簾西風,人比黃花瘦”,古人的菊,我想應該不是肥碩的人工栽培的公園裡菊展那樣的菊吧。 菊,秋的代名詞。蟹肥菊黃,持螯賞菊。菊秋里,設菊花宴,飲菊花茶,睡菊花枕,短籬殘菊一枝黃,正是亂山深處過重陽,沒有一種花像菊花這樣與人世間家家戶戶糅合得如火如荼,可是我卻偏偏喜歡不起來菊。 直到揮別一介留學生身份成為一個納稅者的社會人,有一次和事務所的同僚們去參加上司的父親的追悼會,為了融入年功序列等級森嚴而又繁文褥禮的日本社會,追悼會的前日,我還專程去了日本橋的高島屋,在秘書的導購下咬緊牙關買下了一襲價格不菲的參加追悼會的喪服和不顯露金屬扣的黑色小提包。上司的父親曾是日本的高級司法官僚,那天國際檢察官協會副主席主持追悼儀式,最高檢察廳檢察總長致追悼辭,東京特搜部部長等諸多國際派法曹精英前來哀悼。 追悼會偌大的廳堂,靈柩的前方和周邊,錯落有致地鋪設在前牆的菊花和妥帖地安插在遺像周緣的菊花,那份神聖凝重的美感震撼了我,那份被菊花營造的無尚高格的美感驚訝了。 這樣的葬禮讓人感到,每一個生命確實是有意義的,直到離開人世駕鶴他界,依然可以有稱作是緣分的菊祥物,將逝者與關聯的人通過菊互聯在葬禮上,哀悼者無表情的哀悼表情,充滿着對人生的感恩和接納。這世界水在流,雲在走,沒有什麼一直待在原地等候你。花開有度,聚散有時,生命中的逝去原本就是生命的常態。 草木皆華於陽,獨菊華於陰,從此愛菊。 追悼會後的年許,約上世紀末的前兩年,榮獲日本法務大臣授予的外辯資格,在法務省大樓里,佇立在司儀官前舉起右手宣誓忠於法律、忠於事實,其後全日本律師協會頒發我一枚律師胸章,胸章的形狀即是一朵具象的菊花,每每望着這枚足赤的金色菊形律師胸章,宣誓時的那一份神聖感、榮譽感和使命感便會油然重燃,這一枚菊形的胸章,讓我對菊的淡然高節有了崇高的敬仰。
花事至菊而盡故曰“鞠“,鞠是菊之本字或通假,鞠者,盡也。日本授予首相的最高榮譽勛章名為最高榮譽大勛位菊花勛章。菊者,盡也,至高無上的標格。明治神宮的正殿坐北朝南,東、南、西三條參道,每一條參道的大門鐫刻着皇族的菊花圖案。 染上了愛菊的嗜好自然會更多地關注菊,會更自覺地從歷史文化層面用心去讀懂菊。 入圍奧斯卡的影片《入殮師》中多次出現的菊花畫面,311關東大地震,避離危及生命場所的井然有序,面對食品恐慌依然前後等距離的排隊購物表現出的那份不爭不搶的菊然淡定,世人無不驚嘆日本國民視死如歸的生死觀,而日本國民這種凜凜菊然的生死觀恰恰又是融入血脈、根植骨髓的,文化的力量不可估量。 中國古代常把植物上升到人格高度並賦予不同的道德品格。梅花孤芳、松柏後凋、蘭有國香、菊有晚節。 清末缶翁於1888年擬高南阜用墨,畫有題識為梅花屈強黃花瘦,誰伴山躋絕世姿的梅菊雙清圖。集詩書畫印於一身的老缶苦鐵一生畫菊無數,寫盡了菊瘦花黃,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題識為“荒厓寂寞無俗情,老鞠獨得秋之清。登高一嘯作重九,挹赤珠霞滄英落”的菊石圖,和題識為“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菊石圖。我愛菊,愛它欹斜起伏的自然姿態,喜歡將它案頭清供,配以拳石看上去好像一幅活色生香的吳昌碩菊石圖,這樣的盆供即便到了夜晚亮燈後,還可以欣賞到牆上的菊影、黑白分明,水墨入畫。明清時的文人冒辟疆與董小宛共賞菊影,賞菊又賞菊影,將菊視為真正知己,晨昏相守,真正的愛菊人。 法籍華人畫家常玉更是一生專情於菊,存世的50幅菊畫,幅幅畫盡了菊的清麗超然,其中《菊花與玻璃瓶》更是透逸高節,看到東方花卉的菊用西洋油畫來表現,演繹出的呼之欲出的清麗超然,對東方元素的花卉應用水墨水粉來表現這樣的固化認識是多麼的井底之蛙,自感汗顏。我試着將菊花插入玻璃瓶中,透明的玻璃花瓶將瓶外的菊花和瓶內的枝條有機的連接,使得花作更有整體感,更清麗透逸。 《浮生六記》有說“酒瓶既罄,各采野菊插滿兩鬢”,想着這樣的文句,垂目思量野菊遍插兩鬢是何等調性,如果說遍插茱茱萸有懷念之情,那麼“野菊插滿兩鬢”,除了懷念,我想應該還多了一份氣滿乾坤的若蘭清氣。菊花的品類很多,同為菊,我更偏愛雛菊、小野菊,它們有着大地清香,人淡如菊、如花在野。 韓國電影《雛菊》,國際版和亞洲版的都看了,雛菊氣質的全智賢是讓人喜歡的,雛菊是她心中藝術理想的象徵,那份等待在淡淡的雛菊中含蓄地漸進,那份愛戀和雛菊一樣淡然,隱隱浪漫中的感傷,“微香冉冉淚涓涓” 恰如李商隱吟詠。她扮演的主人公畫家惠英的一段有關雛菊的花語也會讓有人生閱歷的人有着心痛的難忘 :回憶里的愛情比等待中的愛情更令人痛苦,無法訴說的愛情比可以告白的愛情來得更長久。
小野菊多為叢生,花小如錢,色有淡綠、粉紅、金黃等。荷盡菊殘、風緊寒生的晚秋時分,山野的小野菊卻披垂而下野趣淋漓。黃昏夕陽中,我愛挪步到鳥蟲屋的後院去走走,那些疏疏朗朗滿開的小野菊,星星點點不經意地四處散放,朵朵小花如同秋陽的細小碎片斑斑駁駁。看着生機靈動的小野菊從伊豆石的縫隙中俏皮地伸展出來抖擻着,我總會蹲下身子與清麗無邪天趣盎然的小野菊對視後把它們請回屋裡瓶供。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環望四周看看自己站立的方位,該是採菊北籬下,悠然見西山。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讓冷香幽幽冷淡出世的小野菊陪我夜讀,讓籬下採菊的道骨仙風伴我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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