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絨花

苗芡

今年也不知是怎麼了，進入早春時節的京都，破天荒下了幾場頗大的雪。特別是剛過了正月初五，那天中午還是一派煦陽暖照的小陽春景象，午後我在家上了一節網課，下課發現窗外已是一片白茫茫，不知哪兒來的冽風把大片的雪絮不斷從暗黃的天空中吹落下來。雖然這場雪只持續了半天一夜的時間，但對歷來少雪的京都來說已是十年未遇的大雪了。京都的古老街道、廟宇神社都披上了素裝，人們也久違地在路上小心翼翼地移動着腳步，直到過了立春、到了雨水，遠山上的·雪水還未盡融化，淡淡的看上去仿佛為山頂蒙上的一層輕薄的面紗。就在這樣一個晴雨不定，冬春交錯的時節，我和兩個小夥伴相約踏上了開往琵琶湖畔的列車，開始了一次雪山徒步之旅。

琵琶湖是日本面積最大的湖，它的西岸靜臥着一條連綿不斷的山脈，其中最著名的山峰就是天台宗總本山延歷寺所在的比叡山。我們這一次前往的蓬萊山則是緊臨琵琶湖，從海拔100米的湖面急速爬升至1100米的一座斜度很大的山峰。而我們這次之所以不叫攀登雪山，卻稱為雪山徒步，是因為我們計劃上山時乘坐纜車，經琵琶湖峽谷到達打見山頂，沿山脈頂坡走上一段之後再從蓬萊山頂徒步下山。

打見山頂可說是一座戶外運動愛好者的樂園，夏天可以攀岩、滑索，冬季就會變身為滑雪場。這個季節正值滑雪愛好者們大展身手的好時候，所以和我們一起坐纜車上山的大多是身着色彩繽紛的滑雪服，抱着滑雪板、扛着雪橇的年輕人。來到山頂，年輕人們紛紛換乘登山座椅，向起滑點進發。我們則穿起雪爪，開始雪山徒步。雖然山頂還是皚皚白雪，但陽光倒很明媚，我們悠閒地一會兒欣賞左手邊山下琵琶湖的美景，一會兒駐足為右邊滑道上飛馳而來，還不忘做個高難動作的滑雪者叫好。不知不覺走到了下山地點，三人都有些汗涔涔的了。

沒想到的是，這次徒步更精彩的竟然是在下山段。我們選的下山道路原本是常用作上山的，第一次從這里下山，才發現途中經過峽谷，穿越溪流，走起來比上山的時候不知要險多少。更沒想到的是，這條路上的積雪之深，每一腳踩下去都能沒到膝蓋，完全不像山頂的積雪，行走、滑行、觀賞總相宜，我們開玩笑說這里的雪才是“出污泥而不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它的不可褻玩讓躍躍欲試想要征服它的我們不免有些狼狽起來。雖然我們儘量踩着前人的腳印走，可還是會不時踩進更深的雪坑裡，有的時候重心不穩，來個大屁墩兒，有時又會因為踩得過深，腳怎麼也拔不出來，導致整個人呈同一姿勢定格數秒。所以我們的奮力跋涉中不時夾雜着跌倒後自嘲的訕笑和同伴們被逗樂的嬉笑聲。可到了沿着峽谷邊前行的路段，有時只有能容下一個人一隻腳的寬度，而且還有厚厚的積雪，我們只能小心翼翼，倒抽着冷氣，一邊驚嘆着抱怨着，一邊用登山杖試探着找支撐點，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了。就這樣，原本一個小時的下山路我們走了將近三個小時。等我們終於走到了公路上，把鞋爪卸下來一看，原來腳上的鞋早已經濕透了。因為坐了太多屁墩兒，屁股上也感到涼絲絲的。

這是一次從未有過的經歷，看上去那麼潔白美好的雪花，當它厚厚地鋪在我們的腳下就變成了前行的重重阻礙。而當我們千辛萬苦穿越冰雪，重新回到春的懷抱時，又不禁感嘆，正是這深不知底的白雪為我們帶來了奇妙的探險之旅，成就了一段值得珍藏在記憶里的有趣經歷。

雪山歸來的這些日子，我倒是常常想起北京老家來。因為這場倒春寒，京都的馬路上雪化了結成冰，走起來需要小心防滑才是。也許是這情景讓我想起了冬天很冷的遙遠的北京。那時候一到冬天，就會有大孩子在睡覺以前往樓後的空地潑上些水，第二天早起，空地就變成了一小片冰場。我們整個樓的孩子都會跑到冰上，滑冰車、打出溜，玩得不亦樂乎。後來呢，後來就看不到這樣的自製小冰場了。因為溫室效應氣溫上升，再也不會潑水成冰了，又或者是因為後來再也沒有閒置的空地，更可能是孩子們都忙着去上補習班，無暇“浪費時間”在這廉價的快樂上了吧。總之，無憂無慮的冰上玩耍已經成為了我們那一代孩子們遙遠的記憶。

過春節時，朋友從中華物產店買來了一袋冷凍薺菜餡兒餃子，還觸景生情寫了一首俳句，用中文來說就是，潔白薺菜花，水餃出鍋口水咂，惹我想媽媽。日本超市是買不到薺菜的，好久沒吃到過薺菜餃子了。贊着朋友的水餃和詩，不由讓我想起小時候初春時節跟着媽媽到麥地挖薺菜，回家包餃子的往事。薺菜會在麥苗之間長得很旺盛，媽媽教我認識哪些是麥子，哪些是野菜。我問媽媽，農民伯伯不會生氣，把我們趕走吧？媽媽說，小麥苗需要踩一踩才長得好，就像冬天下雪能保護麥苗一樣。瑞雪能為麥苗蓋上棉被，這個我在《少年科學》上看到過，可是到現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媽媽說的那樣，麥苗踩過反而能長得更好。啊啊，三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了，也三年沒有見到病榻上的媽媽了。

每次回國都會說，我要回中國了。而離開北京的時候還是會說，我要回日本了。為什麼兩邊都是“回”呢？因為兩邊都是家了吧。窗外又飄起了小雪，不知不覺地，我輕聲哼唱起了那首《雪絨花》。

雪絨花，雪絨花，白雪一般的花兒啊。

雪絨花，雪絨花，祝福我的家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