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明月為盟

文/紅葉

第十六章 太皇太后 

轉眼之間，春去秋來，落葉紛紛。

謝太后的八十二歲千秋壽誕到了。王勇意圖顯示他的孝順，詔告天下，為謝太后大擺壽宴，並邀請了民間一千名高壽老人共襄盛舉，十分熱鬧。

除了外面的正式壽宴之外，後宮又開了家宴，為太皇太后祝壽。

謝太后坐在寶座上，接受皇帝率眾妃嬪、皇子公主們的叩拜，祝賀太皇太后壽比南山，福如東海，千秋萬歲。

作為皇族和帝國地位最高貴的女性長輩，謝太后穿着華貴典雅的禮服，首飾以珍珠為主，特別是脖子上的那串晶瑩圓潤的東海珍珠項鍊，十分珍貴難得。儘管謝太后上了年紀，但仍然淡掃娥眉，輕點朱唇，顯得雍容端莊。

蕭妃與謝太后的寶座相距甚遠，但是在謝太后舉杯祝酒之時，蕭妃察覺到謝太后朝她的方向略略點頭示意，她看見自己了。在這一刻， 她們的心意飛過千山萬水，做了一個無聲的交流。

蕭妃不由得心潮翻湧，喉頭髮緊，眼眶發熱，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她由衷佩服謝太后的功力，無論是在無上的榮華頂峰還是艱難困苦的低谷， 謝太后從不把喜怒表露在臉上，總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

如同她佩戴的那條名貴珠鏈，在清冷的夜裡，不為人知的地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粒沙要經過多少悲痛和堅忍的淚水層層包裹，才能變成一顆瑩光潤澤的珍珠。將這些淚珠串起來，成就了人前的華貴璀燦。

往事如同潮水一般湧上蕭妃的心頭，她仿佛還是一個七歲的小姑娘，在太后宮中，太后停下腳步，笑意盈盈，誇獎她道：“ 小姑娘，你的回答全部正確，真是讓人吃驚呢。” 

她永遠記得在眾人面前受到太后誇讚時充滿着胸膛的自豪和喜悅，蕩漾的漣漪久久溫暖了一個孤女的心。

繁瑣的祝壽禮儀過後，謝太后對皇帝王勇說了一番客套的場面話，態度溫和卻疏遠。她一向就厭惡這個孫子，對他的所作所為心知肚明，他們從來就沒有那種祖孫之間的親密感情。

祝壽的樂曲一支一支地演奏着， 歌舞行雲流水般輪番獻上，美酒佳餚，花團錦簇，說不盡的富貴風流，皇家氣派。

謝太后漸漸有了疲倦之色，便起身先行回宮，吩咐皇帝繼續主持家宴。

回到宮中，謝太后吩咐沁梅為她卸妝梳頭。她能夠預感到，今夜她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一切早已安排好，不至忙亂。

幾位大宮女，雅蘭清竹和霜菊都已經給了賞賜，放出太后宮去，讓她們自尋良配。只是沁梅這姑娘性子倔，不肯聽從謝太后的安排，聲稱在她身後要為她守孝三年。

謝太后憐愛地看着沁梅，經過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她們的感情早已超出了主僕，是一種祖孫相依為命的親人感覺。

“ 別哭。” 謝太后溫柔地對沁梅說：“ 這是最好的結局，也是一種極大的福氣。”

謝太后攬鏡自照，輕嘆着，她年輕時雖然不是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但也是位端莊秀麗的美女。但是再美的女人，也經不起歲月的風刀霜劍，紅顏辭鏡花凋零。如今她已白頭，生命亦走到了盡頭。

就在今夜了! 

謝太后相信自己的預感。她最後看了一眼天空中的那輪明月，她的宮殿，和一切她心愛的東西，平靜地與之告別。

這晚，謝太后梳洗完畢之後，如常上床就寢。

她這一生經歷過無數的驚濤駭浪，血雨腥風，艱難痛苦的時刻。她送別了自己的父母和親兄弟，還有恩愛的夫君。三個親生兒子都走在了她的前面，長女夭折，次女遠嫁和親，如同斷線風箏，再想見一面也難。

最後她能夠活到高壽天年，無病無痛，在自己溫暖舒適的床榻上安然離去。這確實是最好的結局。在這與前朝一樣明爭暗鬥殘酷無情的後宮裡，能夠平安富貴活到老的能有幾人？多少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在紅顏未老時，都早已香消玉殞了。

恍惚間，她還是一個小女孩，閨名謝琴，在自家的花園裡嘻戲玩耍。有個男孩走來，對她說。。。

“ 我捉到了一隻螢火蟲，你看!” 他說。一隻可愛的螢火蟲，尾部在閃着綠盈盈的幽光。

“ 給我， 給我。” 謝琴說。他把螢火蟲遞給她，但她沒有接住，螢火蟲展翅飛走了。

明明是她的錯，她卻撒嬌道：“ 都怪你，都怪你，螢火蟲飛走了。” 

“ 沒關係，我再去捉。” 小男孩慌忙安慰她說。

為了哄她開心，小男孩又去捉螢火蟲，結果不小心失足滑落在花園的池塘里，嚇得侍衛們一窩蜂慌忙去救。驚動了正在宴樂的大人們，也都紛紛趕來察看。

後來父母告訴她，小男孩是太子，未來的一國之君。這是她和他的第一次見面， 那年她五歲，他六歲。

謝家是名門望族，家族一直有與皇家聯姻的傳統。人人都說他們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她的芳名叫謝琴，他叫王瑟，琴瑟和鳴， 當初父母無意中起名字的時候，似乎冥冥中註定他們就會在一起。

她長大了，容貌秀麗，氣質高雅， 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長輩們為他們訂了親。接着是甜蜜的新婚，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婚後，她的夫君一心一意地寵愛她，讓她每天都生活在蜜糖一般的幸福里。

孩子們陸續出生了，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 但是，她的幸福隨着夫君的突然逝去戛然而止。隨後，就是沒完沒了的厄運，那些痛苦黑暗的日子，她都憑着自己的堅忍走過去了。

前半生留下的幸福回憶足以支撐她走過漫長的、孤獨的歲月。如今她要去另一個世界與他團聚了。

“ 這麼多年了，我的夫君，你在那裡還好嗎？”“ 我來了，我們就要見面了。”

次日早晨，沁梅輕輕推開謝太后寢宮的門，發現謝太后已經壽終正寢。沒有任何病痛，盡享天年，就在一夜睡夢之中安然離世。她的生日同時也是她的忌日。 

沁梅想，正如謝太后所說的，這也是一種極大的福氣，世上很少人能夠擁有。

謝太后的喪禮極盡哀榮。王勇詔告天下，為太皇太后守喪三月。三月之後，移靈與太祖同葬。沁梅自願去謝太后陵寢守靈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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