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六十三章 心魔難除  

“ 是你啊， 爸爸。嚇了我一跳! 為什麼不開燈？”唐雨姍嗔怪道。 

唐戎生坐在黑漆漆的客廳里，望着從門口偷偷溜進來的唐雨姍。她穿着件貂皮大衣，狐尾圍巾，高跟皮靴，頭髮燙成時髦的樣式，簪着亮晶晶的紅寶石發針。

“ 你看看幾點了？” 唐戎生皺皺眉：“ 一個女孩子， 玩到深更半夜才回家，像什麼樣子？” 

“ 哼。爸爸， 你深更半夜等着我回家，就是為了興師問罪的嗎？” 唐雨姍哼了一聲，不屑地說。

“ 姍姍， 爸爸並沒有怪你。” 唐戎生道歉似地說：“ 只是， 女孩子這麼晚在外面不安全。。。”

“ 有小李和劉家的兩兄弟充當保鏢陪着我，有什麼不安全的？” 唐雨姍搶白道，她懶洋洋地向樓上走去：“ 晚安，爸爸。祝你睡個好覺。”

回到自己的房間，坐在梳妝檯前，望着鏡中濃妝艷抹的身影，唐雨姍問自己：不出去吃喝玩樂，她做點什麼打發時間呢？ 

難道和父親一樣，坐在書房裡寫他的回憶錄？父親金戈鐵馬半生，經歷豐富，有許多難忘的值得回憶的往事。可是她還年輕，是一張白紙，她必須及時行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如今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陪着她整天吃喝玩樂的是上海灘一群年齡相仿，非富即貴的紈褲子弟。他們對她大獻殷勤，為她爭風吃醋，她也享受着被追求者們眾星捧月環繞着的快樂。

但這種快樂是空虛的、寂寞的，往往在尋歡作樂之後，是更大的空虛和寂寞。

唯有那個玉樹臨風的身影，才是她心魂所縈系。

唐雨姍的眼裡逐漸升起一抹痛楚的神色，豆蔻年華，懷春心事，哪個韶齡少女不憧憬愛情？她也曾經有過美妙的夢，覓得如意郎君，與他一生一世一雙人，恩恩愛愛，相濡以沫。為他生兒育女，與他白頭諧老，就像她父母那般。

她記得第一次看見沈雲飛的時候，他很溫和地同她打招呼：“ 唐小姐，你好!”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她，眼角微微上揚，被兩排濃密的長睫毛修飾得更加清澈迷人。在那一瞬間，她砰然心動。陌上春暖花開，公子容顏如玉。好一位氣質非凡的翩翩美少年，這世上沒有一個男孩子能比得上他。

父輩們滿面春風，頷首稱讚：正當青春好時光，金童玉女，堪為良配，好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

願得有情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她對愛情的夢想，也是她的執念。

但是，他終究不是她的有情郎。即使她自負美貌，出身高貴。無論她如何努力，也始終走不進他的心裡。浪漫的夢想在殘酷的現實面前不堪一擊。

“ 啪”地一聲，一滴滾圓的眼淚掉在梳妝檯上，唐雨姍眯起眼睛，仰起頭，努力抑制住熱辣辣上涌的淚水。

寂靜的客廳里，唐戎生望着女兒消失的背影，他深陷在沙發里，沉默無語。

過了一會兒，他起身慢慢地走到妻子的臥室，唐太太患有心臟病，這段時間身體抱恙，整天臥床休息。

他們夫妻鶼蝶情深，年幼時就認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後順理成章地結了婚，婚後感情一直很好，攜手並肩走過幾十載。

唐太太是位富家千金，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但她卻出落得端莊大方，不沾染市俗之氣但又務實能幹。夫妻倆配合默契，夫主外，妻主內，除了料理家務之外，唐太太還繼承了娘家的財富，僅僅老家鄉下的房產就有幾十處，她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與愛妻在一起，只是握住手默默地坐着，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 你責備姍姍了？” 唐太太問。

唐戎生知道妻子也同他一樣擔心着女兒，又不敢對女兒過多的管教和嚴苛。他們夫妻一世只生有這麼一顆掌上明珠，素來視若珍寶。

他說：“ 我只是提醒了她幾句，女孩子要保護好自己，現在兵荒馬亂的，外面的壞人多。”

唐戎生下意識地打量着妻子，彎彎的柳眉，漂亮的大眼睛，風韻依舊，姍姍長得很像她。憶起青春年少時的妻子，亭亭玉立站在桃花樹下，人面桃花相映紅。而現在的她，神情舉止，已經是中年主婦的沉穩持重了。

時間在流逝着，每個人都在改變，孩子們長大， 年輕人變成中年人，中年走入老年。昔日的翩翩少年如花少女，日漸衰老，也終有一日會成為黃土白骨。

近幾年來，他的改變也相當大，戎馬倥傯半生，如今解甲歸田，轉入商界發展。

“ 別對女兒太嚴厲了。” 唐太太咳了一聲， 輕輕說道：“ 她最近失戀了， 心情不好。”

“ 我沒有。” 唐戎生搖搖頭否認，又陷入沉思之中：“ 我們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只要她高興就好。”

妻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女兒還年輕，初戀總是最真心實意的。等到她結婚生子後，就會徹底忘記那個人的。”

唐戎生沒出聲，確實，少年愛慕，少女懷春，誰沒有過初戀呢？ 女兒剛失戀，傷心是難免的。他想，等到女兒遇見真命天子，結婚成家之後， 就會把那人忘記的。

青春年少之時總是對愛情有着太多的美妙的夢想，過高的不切實際的憧憬。假如深陷心魔泥潭，為情所困，不肯自拔，實在是件可悲的事情。過了幾十年後再回頭看，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許久，唐戎生聳了聳肩，嘆了口氣說：“ 實話說，我還挺欣賞沈雲飛這孩子的，謙和有禮，心地善良，勤奮努力。我一直希望他和姍姍能成一對兒。可惜。。。”

“ 那是他沒福氣。”唐太太笑笑說：“ 無論如何，我們的女兒這麼漂亮聰明，不會嫁不出去的。如今追求她的那些年輕人，家世都挺不錯的。那個小李。。。” 唐太太想了想，“ 他父親是市府秘書長吧？我想她會在那群追求者裡面挑選一個做夫婿的。”

唐戎生點點頭，長長地嘆息了一聲，說：“ 但願女兒能早日走出來吧。不知為何，可能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吧，現在我經常懷念起過去的事情。” 他幽然地說：“ 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們大概才七、八歲吧。夏天隨大人們到廬山避暑，我們倆偷喝酒釀喝醉了，就鑽到你父親的書房裡桌子底下睡着了。大人們發現我們失蹤了，以為我們跑出去了，急得連夜打起火把在山裡尋找。”

唐太太笑笑，說：“ 我都忘了，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了。”

確實，那夢一樣遙遠的過去。現在，妻子滿心記得的，就是女兒幼時的各種趣事。

“ 時間一晃就這麼多年就過去了。如今我們的女兒都到了結婚的年齡。等女兒以後結婚有了孩子，我哪兒也不去， 就待在家裡抱外孫。” 

中午，唐雨姍睡到自然醒。

她梳洗完畢後，靠着窗戶，默默地凝視着樓下的花園。靠近窗口有一棵美麗的松樹，在這寒冬里仍然維持着鬱鬱蔥蔥的綠色，無數的松針抱成一朵朵團狀挺立枝頭，劃破了風聲，也飄落了嘆息。

百無聊賴地站了一會兒，她離開窗邊，走到書桌前坐下。

她打算回去上學，起碼要高中畢業。她要證明給那些人看， 她並不是只會吃喝玩樂、胸無點墨的大小姐。

書桌上攤着數學課本，她懶懶地翻開書頁，又用手托着頭，沉思冥想一陣子，才長出了口氣，勉強地開始學習。

做了幾道數學題之後，有人敲門，女傭阿青帶進來了一個人。

是阿蓮，她對唐雨姍鞠躬問好說：“ 唐小姐好。”

“ 阿蓮，告訴我。你家少爺平時都和什麼人來往？ 最近有什么女孩子進出沈家嗎？”唐雨姍放下課本，問道。

阿蓮想了想，答道：“ 老爺和太太帶着小少爺又去南京住了，少爺讓秦先生搬過來做伴。過年的時候家裡鬧猛的不得了，來了好多客人。

太太的三個妹妹都來了；有位陳小姐，是秦先生的表妹；一位韓小姐，是陳小姐的大學同學；後來又來了位董小姐，是從外地過來的。還有一位鄭小姐聽說是百樂門最紅的頭牌舞女，嘖嘖，那舞女長得可真漂亮，天仙般的美人兒，家裡的男傭人們看見她眼睛都發直。”

唐雨姍沉吟，沈雲飛還和這種歡場女子交往？ 

“ 很好，阿蓮。” 唐雨姍說。她隨手拿過幾塊銀元遞給阿蓮： “ 你繼續觀察着你家少爺，有什麼特別的情況就立即通知我。如果沒啥特別的事情，你就每個月過來一次和我說說話。”

“ 謝謝小姐。” 看見銀元，阿蓮眉開眼笑：“ 那我走了，過一陣子再來給小姐請安。”

“ 阿青，過來給我梳梳頭。” 阿蓮走後，唐雨姍坐在梳妝檯前，吩咐阿青道。

“ 小姐的頭髮真好看，又黑又濃密。” 阿青依言拿着一把象牙梳子為她梳着頭，恭維道。

熱鬧聚會，美女如雲，他倒是過得逍遙快活。唐雨姍心中惱怒，臉色鐵青，她冷笑着，握緊了拳頭，越握越緊。 

手指忽然一陣刺痛，原來是她過於用力，生生地折斷了一根指甲。她鬆開手，玉蔥似的一截指甲掉落在地，指甲上還塗着蔻丹，鮮血般的猩紅色。

“ 小姐。” 阿青有點害怕，撿起那截指甲，惋惜地說：“ 留了這麼長時間，可惜了。”

“ 沒什麼可惜的。” 唐雨姍冷冷地說。 

我得不到的，寧願毀掉! 別人也休想得到! 唐雨姍冷笑着，在心中暗暗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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