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老太太手術記

蘇蒂妮

我家老大姨這幾年，大病沒有，小病不斷，在牙齒和眼睛上面，至少花掉一台寶馬車錢。前兩年剛全自費做了雙眼白內障手術，但手術以來，一直嚷嚷着眼睛不舒服，前前後後又去眼科醫院打了數十針，針對眼皮的，她本人依舊是不滿意，終於，下定決心，為了剩餘幾十年的生活質量，決定做手術，叫做眼皮痙攣手術。類似於年輕人的割雙眼皮，但那個是美容，這個是疾病，可以走保險。

上一周，我和丈夫洪七雙雙坐鎮，特意請了假，陪着老大姨去了眼科醫院，做手術。她老妹妹也就是我婆婆也來了，但老大姨說話模稜兩可，對着我們呢，說，有老妹妹陪就行，面對老妹妹呢，又說，洪七夫妻倆陪，還好。我們三人知道她個性，都去了。到了醫院，是午後，醫院工作人員就詢問我們仨的關係，以為是女兒女婿，或者兒子媳婦，結果不是的，小護士吃驚了一下。我婆婆和她自從幾年前關係冷落了後，就一直沒破冰，直到這次做手術，也是手術前老大姨臨時通知她，需要她做擔保人，緊急聯絡人——日本就這點不好，什麼都要擔保。

我和洪七私下說，雖說姐妹關係破裂了，但在倆老太太心裡，對方依舊是值得信任的，這擔保人寫誰不可？明明我們在，非要寫對方？我婆婆住院，也是寫她姐姐也就是我們老大姨的名字，而不是兒子。至於婆婆的老男友，因為沒領證，在法律上，沒有任何意義，屬於他人，做不了醫院的擔保人。

定了時間，是三點半做手術，而那天我還要去醫院，就中途走開了一下，叮囑婆婆在那，等我們回去再換她。等我結束後，匆匆趕過去，婆婆已經離開了，老大姨一個人進了手術室，我和洪七就呆在外面等。那天下着雨，天灰朦朦的，估計我們不在，兩姐妹實在是沒話說，空氣僵在那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有提前離開了。

等了一會，老大姨出來了，由醫護人員扶着下樓，眼睛上帶了個墨鏡。我一看，連忙走過去，換我領着她。她一見是我，表情明顯放鬆了下來，人鬆弛了不少。我扶着她到沙發上坐下，護士給她眼睛消毒，在剛剛做手術的部位。演示一遍給我看，對着我，說，今晚回去也得這麼做。老大姨像沒事人一樣，眼睛轉向別的地方去了。我聽了後，對護士說，好，又對着老大姨再重複一遍，畢竟她是一個人住，這些事都需要她自己做。

到了收費處，老大姨不知是緊張還是什麼，外套也忘了，幸虧我多嘴提醒一下，你外套呢？她這才想起來，剛剛寄存在護士那了。洪七去開車，我攙着老大姨走出了醫院，再一路打傘，把她送回家。問她，你一個人真能行？畢竟要幾天不能洗澡。我說，實在不行，就聯系婆婆，反正兩家走路幾步路，結果老大姨堅決搖頭，不需要——80歲的人了，自立自強一生。我婆婆也是，自打醫院離開後，就再也沒聯系，連個慰問也沒有，在她心裡，老男友比什麼都重，一輩子缺愛的女人，沒有男人運。

一周后，需要復查，我和洪七都早早請好假，想着陪她去，結果呢，老太太人自己開車去了，笑呵呵的，我自己能行。一直去的那家大眾浴場也不去了，怕遇見熟人，別人都知道她是單眼皮，突然間變了雙眼皮，會大驚小怪。我心想，你都這歲數了，誰在意？大冬天，天天出門卡副太陽鏡，等着眼睛自然消腫——日本人太在意別人的目光了。

不過我也和洪七私下感嘆，人老了，自己手裡還是要有錢，譬如這牙齒和眼睛，直接影響生活質量。要是指望子女掏錢，兒女肯定捨不得，唯有自己有，才是硬道理。古話說得好，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