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這篇短文是去年秋天寫的。前年冬天，母親急患腦溢血，走完57年的坎坷人生，突然離開了我們。今天是母親節。我真後悔自己從來沒在母親節給母親買過什麼，哪怕一束鮮花或者一句貼心的話兒呢。真想告訴我的（哪怕不認識的）朋友們，天底下最珍貴的就是母愛，珍惜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5/12 於加州。]

舊金山灣區的秋天雖然美得醉人，可更讓我想念的卻是北京的秋天。這裡有各色各樣叫不出名字的鮮花，可倍讓我懷念的卻是遍開在北京山野的那種淺黃色的小小的野菊花。正是母親用這小小花兒為我縫製的菊花枕頭，使我深深地思念提早離開我的母親。

五年前的這個時候，我在美國出差時不巧生了急病，半路就飛回國內。當晚住進位於北京西山的309醫院。回國前，單位領導把消息告訴了在濟南的哥哥，因為不是太大的病，為避免老人擔心，我希望不要讓父母知道。但哥哥斟酌之後還是給他們打了電話。所以當住院的次日清晨我昏昏沉沉醒來，模模糊糊看到從近千里之外老家匆匆趕來的父母坐在病床前頭的時候，是那麼的驚訝和激動，眼淚幾欲奪眶而出。當時正值秋雨綿綿，他們渾身濕漉漉的，身邊放着幾個大提包。原來是連夜乘長途汽車來，直接就趕到醫院來了。看着滿面焦急疲憊止極的父母，已經成家年近30的我一陣辛酸，一肚子的內疚。

後來住院近三個月，母親幾乎每天上午都要從我在西城的家坐公共汽車（中間要倒三次車）到醫院看我，並帶來可口的飯菜。天氣漸漸轉冷了，母親就用保溫瓶來盛，所以即使是寒冬，飯菜總還是熱騰騰的。母親於是就坐在一旁，也不大講話，總是用慈愛的目光靜靜地看着我吃完。在醫院午休的時間，母親就出去附近的山上走走。她不願急着回去，為的是能陪我多坐會兒，多說會話。

剛開始住院的時候，有一陣子睡覺不太好。有一天下午午睡後，母親從山上下來，用塑料袋盛着滿滿一大袋米黃色的野菊花，純新的香味直入鼻孔。我問母親這是什麼用的，母親說她在爬山的時候看見別人在採摘，別人說可以泡菊花茶，也可以放在枕頭頭裡面，有清火、鎮靜、醒腦的功效。所以她想試一試對我管不管用。

幾天之後，母親帶來一隻小小的縫的十分精緻的枕頭，輕輕地，散發着淡淡的幽香。原來，母親把菊花拿回去曬乾，趕着縫製出來的。母親說，沒想到曬乾以後這麼少，你試一試如果不管用就算了。

那天夜裡，我頭枕這隻菊花枕頭，睡得十分香甜。這隻枕頭一直枕到出院，香味一直是那樣淡淡的，幽長的，絲毫沒有改變。

在母親和妻的精心照料下，我就很快地康復起來。

身體好了以後，我曾把這隻菊花枕頭不經意地放在家裡的一個地方。在我出國之前，我又搬了一次家，記得那時它還在。但是去年母親去世，喪事過後從山東老家趕回美國路過北京的家，滿懷悲痛的我翻箱倒櫃找這隻枕頭和十幾年前母親曾經寫給我的一封信（也是唯一一封信），儘管我相信自己把它們保存起來了，卻無論如何也尋它們不着。也許是母親不願我看到以後傷心，故意不讓我找到吧。

不過，這頭菊花枕頭卻一直深深藏在我心深處。它雖不華麗，但卻那樣精緻，那樣淡淡地散發着誘人的幽香，那樣地讓我難以忘懷。正恰如母親的愛如此精心細微，呵護我們走過那些無比艱難不堪回首的日子，讓我們儘可能多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與快樂，健康地長大成人。

我在想，天底下的母愛，哪個不是如此地細緻入微，無怨無悔呢？

於是，儘管這裡繁花滿目，爭妍鬥豔，我更加懷念的卻是那種不知名的有着淡淡清香的無處不在的小小的山菊花。

記得故鄉也是有這種花兒的。那母親的墳頭一定開滿了吧。恍惚之間，我仿佛看見母親正站在那滿山遍野的菊花叢中微笑，笑容是那麼慈祥，那麼真切。

（2001年10月13日於美國舊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