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鄉人系列之後來的我們

蘇蒂妮

或許是我走出了喪母之痛，歷經十數年，又或許是到了不惑之年，年輕時的記
憶，反而清晰了起來。這些年，我一直關上了心門，蒙上眼睛，一頭向前走，
不回望過去，只展望未來。
記憶力太好也是個壞事。我想起以前單位的小宮老頭說，老花眼也有個好處，
看不清世界，才能記得世界的好。一旦看清了，發現全是斑斕。
關於每一回的分手，我對外的說辭，總是我來做壞人，責任在我——最後的好
人我也要做，絕不像別的女子一般，一把鼻子一把眼淚的控訴男人，我覺得很
不堪，致自己於悲慘之中。魯迅筆下的祥林嫂，是全體女性的悲哀。
啊，時隔了這些年，我終於想起來我為什麼和舊人分手了。對別人，我總是說
是因為我的移情別戀——這方面確實也有，得到了就不喜歡了。不過更多的
呢，應該是心裡攢下了不滿。
我依稀記得是05年，還是04年底，我媽過50歲生日，我故鄉逢十過生日，過虛
歲，我買了一根鑽石項鍊，包了5萬日幣的禮金，以及買了兩個剃鬚刀，托人由
日本帶回去。當時荷蘭牌子的飛利浦剃鬚刀很流行，一個一萬多日幣，我媽讓
我買一個帶回去，送人。送給他們單位的王會計，一個40多歲的男的，我喊王
叔叔。我媽的藥費報銷，是先自費，然後再去單位報銷，八折，而且走市人民
醫院，速度要慢一些，走自己旗下的鹽場醫院，就快，可是市一院的醫術好，
這是救命的事，換了誰都選擇一院，所以我媽希望能快一些，算是走後門。
我自作主張買了兩個，一個給王叔叔，一個給過去的男友，就是我初戀。放寒
假，他回家，我打電話讓他去朋友那拿。一遍遍的催他，他總是拖延，我媽也
問我，我支支吾吾，不好回答。畢竟買兩個剃鬚刀，雖然花我自己的錢，我也
不想事事讓我媽知道，覺得我是戀愛腦。後來，我拜託了古月兄去朋友那拿，
他很爽快，當天就把這些東西拿到了，完璧歸趙的送到了我媽手裡。買的剃鬚
刀沒有他的份，我有點愧疚，雖然內心喜歡他，但朋友和男朋友還是有區別的。
心裡攢下了不滿，一件件小事堆着，我那時有事藏心裡，不直說，永遠是以假
面來面對他，但生活是360度無死角的。開始的時候有多熱情，分開的時候就有
多絕情。後來我不再打電話給他，他寫信來我也不回了，算是冷暴力分手，傷
了他很深。
就像這一回，同樣的套路又用在了古月兄身上。起因是他問我，要是他沒有小
孩，我會不會和他過？半開玩笑的語氣。再結合他發給我聽的歌曲，意思很明
顯。但我有時後知後覺，想着我們都這個歲數了，不想欺騙他，因為他是我看
重的朋友，是我心裡的一個白月光，我就說，不要，雖然知道是試探，也還是
斬釘截鐵的拒絕了他。這話，或許傷了他，他也是高自尊。換了別人，我或許
會笑着帶過，可以啊，老了後和我一起過，知道不過是一句玩笑。但是是他，
我真心待過的男孩子，喜歡，和婚姻是兩回事。而人又是越老越現實的。
只是，你喜歡我，為什麼不告訴我？永遠和我做朋友。說你胖，說你黑，讓20
歲時的少女覺得，你肯定喜歡白瘦美的女孩子，像瘦瘦那樣的，自己不會是愛
情劇里的主角，何必對着一個帥哥自討沒趣。開始時是你主動的，寫信來要和
我交朋友，那告別時就由我來主動吧，不能主動權永遠掌控在你手裡。
因為絕交了，這逝去的回憶，慢慢開始甦醒了，我突然記得他也為我做過不少
事。做朋友是合格的，熱心。反倒是怪我自己了，把關係搞砸了。年少時我也
會和他慪氣，突然不理他，把借給他的小說要回來，讓他立即還給我。不過打
電話找他，他還是會笑眯眯的來，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他那時和我說，
打算大學畢業後考研，反正目標總是很大，計劃也很大，我也沒往心裡去，因
為別人的事，和我無關。那時我媽媽還康健，我還是個多愁善感的少女，我喜
歡安妮寶貝書裡的一句話，是蓮安對良生說的，"我喜歡豐盛而熱烈地活，即使
是幻覺"，我把它一字一句的摘抄在書面上，借給古月兄看。因為他遲遲不還
我，我又跑去買了一本，然而什麼也沒對他說。
02年的五一節，我放假回家，他來找我玩，我帶他去我媽辦公室那玩，他也跟
着去了。我媽招待了我們，他像個小跟班，酷酷的，年紀輕輕，做事老成。我
帶他去我外婆家打麻將，四個人一桌，他一點也不拘束，後來看星座說，摩羯
座的男生內向，我很是吃驚，一點也沒覺得他內向，總是說不完的話，侃侃而談。
再後來，我回學校，是六月份，我父親打電話來宿舍，又氣又急地說，你媽發
低燒一個月了，堅決不去醫院看，就在家邊社區醫院掛水，我勸說也不聽，還
得你去說，別為了省錢，命沒了。我連忙一通電話打回家，我媽被我狠狠的一
頓訓，被我父親架着去醫院了，拍了片子出來，等於是宣判死刑。等我知道結
果的時候，是三個月後了，他們瞞着我媽，以及年少的我，怕我無法保守秘
密，以及接受不了。
我確實無法接受，五月份還健健康康精神抖擻的我媽，怎麼突然隔了一個月，
就病入膏肓了？我媽那時以為是良性，壞東西摘掉就好了，所以手術出來後，
人心情好，精神也好。後來要化療，瞞不住了，啊，我的世界塌了。我媽是我
的頂梁柱啊，是我的一片天。
再再後來，愛情於我而言，是件奢侈的事了，我必須快速長大，不能再去做夢
了，得面對現實。現實里，我媽巨額醫藥費等着了，我媽或許會隨時沒命，親
人間的眾叛親離，對年輕的我而言，是一次次的試煉。風花雪月的愛情，救不
了命，我一下子世俗了起來，少女的無知不再。
我開始變得功利，愛情，摻雜了目的。霓虹的前男友西紅柿讓我等，我選擇拜
拜，立即重新物色人選，我結婚的目的不是要嫁給誰，而是要在這個國度安身
立命，要尋找一個土著，要獲得身份，要以自己的力量活下去了。
劉若英導演的《後來的我們》，周冬雨飾演的小曉，她的目的很實在，就是要
找一個北京土著，要留在北京。這是多少北漂女孩的渴望。"後來的我們，依然
走着，只是不再並肩了，朝各自的人生追尋了。後來的我們，什麼都有了，卻
沒有了我們。一生中聚散終有時，遺憾才是常態。"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像瀟湘我向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