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酒女人。對,就是煙酒女人。你想到什麼了嗎?
身着暴露,濃妝艷抹,在紅燈區招搖的女人?在酒吧里調情的女人?在某個昏暗的角落獨自頹廢的女人?非也。她們可能是煙酒女人,但煙酒女人不全如此。
老太太是民國時期名滿江南的娼妓,膚色白皙,笑容和藹,已是稀疏的長髮挽成髮髻並且纏着紅色的毛線。我們很難把她與娼妓聯繫在一起,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曾經貌若天仙,氣質非凡。如今,年輕的容顏如花逝去,而那份氣質依舊散發着芬芳。她,優雅寧靜的如同一朵蘭花。
午後的她靜靜地坐在樹陰下搖着蒲扇,然後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四周一片寂靜,偶有花貓從木製的老式門裡竄出來,發出“支呀“的聲音。老太太就像門前那條穿越古鎮的河流,滄桑而平靜安詳,在悠悠的歲月里從容地走來。
睜開惺忪的眼睛,打個哈欠,她又搖起她的蒲扇。日頭西斜,貓兒狗兒嬉戲追逐,不時從房梁上竄下,又噌的上去了。她只是看着它們笑,眼神里滿是憐愛。
老太太愛乾淨,好幾口酒,抽幾口煙。這大概緣於當年的生活習慣。她有一精緻的煙杆,據說是民國時期一將軍贈的。老太太眯着眼,吞雲吐霧,一臉愜意。當她眯起眼睛時,她在想什麼,是在回憶過往嗎?誰也不知道。
街坊四鄰很敬重老太太,逢年過節都會送去自家釀的米酒。娼妓只是一段往事。她現在是一個安詳的老人,住在江南古鎮的小橋流水人家。
老太太剛搬來時,不少人對她指指點點。她對此置之不理。漸漸地,非議少了,大概人們自己也覺得厭煩了吧。有一年,鎮上一對年輕的夫婦進城時出了意外,留下一雙兒女無人照料。那年頭,家家戶戶孩子多,窮,所以大家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那年,老太太三十五,孤身一人,便主動承擔起撫養的責任。人們將信將疑地看着老太太付清房租,隨後搬到兄妹倆家裡。一時間,這件事成了無聊的小鎮居民茶餘飯後的話題。那些長舌婦到處說老太太是為了房子才願意照料兄妹倆的。
隨後的幾年裡,兄妹倆在老太太的教育下健康成長。人們的思想也在悄悄變化。老太太到底是受過教育的人,把兄妹倆教化得知書達理,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老太太也因此頗受敬重。
曾是多磨難的風塵女子,而今枕着小橋流水喝幾口酒,抽幾口煙,安享晚年。
兒女在遠方工作,有了各自的家。小孫女名叫子騰,是她拉扯大的。受奶奶的的影響,子騰思想自由、開放。她厭惡現行的教育制度,便公然在課堂上喝酒以示不滿。結果可想而知。
她沒有繼續學業,而是去了酒吧工作。人們在背後不無嘲諷地說,瞧,這小姑娘重拾老太太的老本行了。子騰對此置之不理,就像當年的老太太。
人們常常看見子騰帶男男女女的朋友回家。他們大都文身染髮。有時候子騰一個人靠着河邊的古木圍欄吸煙,喝酒。
人們開始討論這個與古鎮的小橋流水格格不入的的女孩。好奇、鄙夷的眼神絕不亞於他們的先輩當初看老太太的眼神。
某一天,人們發現子騰消失了。老太太依舊吸煙,喝酒,吃飯,睡覺,出奇地平靜。
就在人們要忘記子騰的時候,她風塵僕僕的回來了,沒有了一年前火紅的短髮以及暴露的衣衫。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成熟的子騰,有着一頭長髮,一雙迷離憂鬱的眼睛。白襯衫,頗具民族氣味的長裙,帆布包,她,真的不一樣了。
老太太很高興,準備了幾個下酒菜便和孫女划起酒拳。飯罷,祖孫倆坐在河邊的木欄上吸煙,敘舊。路過的人們很是好奇,又覺得想笑:真是特別的祖孫,特別的女人啊!
人們在某個下雨的清晨醒來,看到子騰正撐着一把傘走過小橋,慢慢消失在茫茫的江南煙雨中。老太太倚着木門,出神地望着從屋檐划過的雨絲,一陣吞雲吐霧。經過的人揣度着老太太的心思:她是孤單的,長期以來惟有煙酒一直在她身旁。從民國到現在,她經歷了太多的繁華與淒涼,太多的悲歡離合。滿頭銀絲恰似這隨風的雨絲,述說着一種心情,一個故事,一段歲月。
江南古鎮的煙雨,永遠那麼迷茫,讓人想起很多往事。河面滿是泛起的漣漪,一滴一滴,點點滴滴在心頭。風吹來,雨絲打在臉上,涼!秋天已經來了。過了這個秋天,小孫女會回來嗎?過了這個秋天老太太還有幾個年頭可活?答案就是滿城煙雨——茫然。
兒女在遠方忙碌。小孫女每天都在不同的角落流浪,寫作。老太太在河的這邊吸煙,喝酒,一臉平靜。
天越來越涼了。樹葉開始凋零,落在平靜的河面上。原本古老,陳舊的小鎮在這樣的季節更顯得蕭索,蒼涼。
老太太穿起藍布的長袖對襟衣,吸煙,喝酒,一臉平靜。
多雨、多情的江南依舊柔軟,纏綿,細膩。一個老太太每天坐在門口,繼續吸煙,喝酒,繼續她的人生。她健在,但又仿佛脫離了這喧囂的塵世。
有多少人能如此平靜呢?
也許只有歷盡滄桑而又不失希望的人才有平靜的資本。
江南。
古鎮。
煙雨。
煙。
酒。
老太太。
煙酒女人的故事還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