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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幾個人的平凡事(56--60)
送交者: 小小妖女 2006年08月31日14:34:0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作者:黃顏

(56)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周寧出去打麻將了,楊紅才有機會去給陳大齡打電話。她撥了電
話,生怕他不在家,但馬上就聽見他在那邊“餵”了一聲。楊紅聽到他平靜的聲音,
放了心,但還是問道:“他昨天沒把你怎麼樣吧?”

“沒有。他敲門,我沒應,他又敲了幾次,就走了。”

“他就敲了幾下門?”楊紅有點不相信。

那邊陳大齡輕聲笑起來:“怎麼?你好像很失望,是不是希望他把我砍幾刀?”

楊紅不好意思地說:“那怎麼會呢?我是說,看他怒氣沖沖的樣子,好像不砍倒個
把人不罷休一樣。看來只是虛張聲勢,紙老虎而已。”

陳大齡嚴肅起來:“不能這麼說,憤怒是一種值得尊重的感情,他也是愛你愛昏了
頭。可能他騎車過來的路上,被晚風一吹,就清醒了。”

楊紅說:“一直在擔心,怕他把你怎麼樣了,現在打了電話才放心了。”

“我沒什麼,就是為你擔心。不過我昨天就知道你沒事,所以比你少着急幾個小時。”

楊紅吃驚地問:“昨天你怎麼知道我沒事?”

陳大齡的笑聲有點窘:“他昨天離開後,我怕他一時衝動會傷害你,就騎車跟出來
了,一直跟到你樓下,等在下面,怕萬一有什麼響動可以跑上去。還好,沒聽見什
麼打鬧的聲音。我等到你們關燈了才離開。今天早上還給劉伯打了個電話,托他上
去看看你有沒有事,他說你沒事。”

楊紅想到昨天夜晚陳大齡等在樓下為她擔心的時候,自己正在跟周寧做那事。陳大
齡說等到關燈才離去,不知他當時有沒有想到這一點,很可能他以為他們關了燈,
開始做那事了,兩個人就和好了,才放心回去。這個念頭折磨着她,使她覺得昨晚
自己一下背叛了兩個男人,心背叛了一個,身背叛了另一個。

陳大齡在電話里囑咐說:“他脾氣不好,做事比較衝動,你不要跟他發生正面衝突。
他要來找我算帳,你也不要強行阻攔,免得自己吃虧。而且你越阻攔,他越覺得你
向着我,就越生氣。你也不要報警,他是個愛面子的人,一旦報了警,他不砍我也
不好意思了。”

陳大齡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你放心,我不會傻呼呼地站在那裡讓他砍的。這幾天
我都穿運動鞋,逃跑起來快一些。再說,他沒我壯,不一定打得過我。當然我不會
傷害他的,傷害了他,看你為他難過,還不如讓他傷害我----”陳大齡突然收住了
口,問:“昨天到底是為什麼事?”

楊紅把昨天的事大致講了一下,脫口說:“幸好昨晚你窗口一直是黑的,不然我肯
定會上去找你,那就被他抓個正着了。”

陳大齡說:“昨晚到我弟弟那邊去了。我不知道你會過來,不然我會等在家裡的。”

楊紅覺得心裡一熱,她想,其實陳大齡也是愛她的,只不過克制着自己罷了。他叫
她“隨緣”,是不是叫她追隨他倆之間的那段緣呢?還有“海的女兒”,是不是說
他自己心裡有一腔無法言說的愛呢?或者是說他們兩人心裡都有一腔無法言說的愛?

“楊紅?你沒掛電話吧?”陳大齡見楊紅半天沒說話,輕聲問。

“我在聽呢。”楊紅欣慰地說。

“可能我有點羅嗦,不過還是想再囑咐一句:雖然他這一直以來,都沒有傷害你的
企圖,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你一定要小心。”

楊紅覺得心裡暖暖的,陳大齡說話的口氣,象個父親,又象個丈夫,在殷殷囑咐一
個需要保護的女兒或者妻子。楊紅欣慰地說:“你真的不用擔心,我知道保護自己
的,就是把你連累了,很過意不去。”

“怎麼用連累這個詞呢?”

楊紅看見有人向門衛處走過來,知道他是來打電話的,趕快說:“我現在要掛了,
免得有人聽見去告訴他,又給你惹麻煩。”楊紅覺得自己現在說話做事都有點“偷
情”的味道了,鬼鬼祟祟的,說話不提周寧這個名字,只他他的。

“好,那就掛了吧。你有事就打電話給我。保重!”

楊紅聽到“保重”這個詞,感動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就這麼兩個字,就能讓她感到
自己的生命在他心目中是多麼寶貴。她還從來沒用過這個詞,不過這一次,好像只
有這個詞才能表達自己的心情。於是說:“你也保重!”就掛了電話。

楊紅打完電話往回走,爬上樓梯的時候,步履輕盈,心裡歡快地想,周寧這一鬧,
反而把事情鬧好了,因為以前她跟陳大齡兩個人可能都在那裡猜來猜去,不知道對
方究竟有沒有情,有多少情。發生了這件事,兩個人才知道自己在彼此的心目中是
這麼重要,算得上患難見真情。楊紅心情奇佳,就想哼點什麼歌曲。

等她回到家,卻發現周寧端坐在家裡,就驚訝地問:“你不是去打牌了嗎?”

周寧說:“不打牌了,在家陪着你,免得你會跑掉。”

楊紅心裡有點緊張,問:“那你剛才怎麼說去打牌?”

“好給你一個機會,去給他打電話。”

楊紅目瞪口呆地望着周寧,想解釋什麼,但覺得好像被當場捉住,人贓俱在一樣,
說不出一句話。

周寧平靜地說:“你不用緊張,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打個電話是人之常情,不
要說是他,就是毛姐,你也會去打個電話的。你現在放心了吧?我早就告訴你了,
我沒把他怎麼樣。”周寧見楊紅臉色仍然白煞煞的,就安慰說,“你不要怕我,無
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把你怎麼樣的,我寧可把我自己怎麼樣,也不會把你怎麼樣。”

周寧把楊紅拉到自己懷裡,眼睛卻望着不知什麼地方,仿佛自言自語地說:“我也
不會把他怎麼樣。昨晚也是氣極了,氣糊塗了。昨晚到了他門口,就看到他的自行
車,知道他在家。但他關了燈,我敲門他也不開,我就知道是你打過電話給他了。
實際上就是他開了門,我在他面前也舉不起刀來。我知道如果你在那裡,你第一個
就要衝上去護住他,寧可你自己死,也捨不得讓他死。我傷害了他,你一輩子恨我,
那我還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自己死了好。”

楊紅忍不住哭起來,自己也不知道在為誰哭,在為什麼哭,只覺得這一段時間憋得
太久了,有很多的淚存在那裡,今天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哭。周寧也不動,也不說話,
就讓楊紅在他懷裡哭,只用手在她背上有一下無一下地撫着。

楊紅哭夠了,也不動,就呆呆地讓周寧摟着她,心想,周寧的邏輯真的是有問題,
自己的女人愛了別人,他不把她怎麼樣,反而要去把那個什麼也沒做的男人怎麼樣,
或者把他自己怎麼樣。如果周寧把她打一頓,罵一頓,事情可能就簡單多了。那她
就可以義無反顧地離開他,從此不再牽掛。像他現在這樣,自己真是不知道該怎樣
做了。
(57)
接下來的那幾天,周寧就真的守在家裡,寸步不離地跟着楊紅,搞得楊紅不知道他是
在改變他自己,好挽回她的心,還是在監視她。兩個人再也不提那晚的事,更不提
陳大齡這個名字。實在需要說到陳大齡,也只他他的,反正兩人都知道在說誰。

楊紅做飯的時候,周寧就站在旁邊看。吃飯的時候,兩個人也不說什麼話。吃完了
飯,周寧就把碗拿到水房去洗,雖然還是丟三拉四的,但不用人吆喝,就知道把忘
了洗的東西再拿去洗。楊紅看他這樣,心有點酸酸的,心想,他這樣做,也只是想
挽回那一段情,但是這一切為什麼要來得這麼晚呢?為什麼要等到覆水難收的時候
才想起挽回呢?也許挽回的涵義就是覆水難收,挽而不回?

兩個人也沒心思做什麼事,只把電視開着,也不知道是誰在看,或有沒有人看。楊
紅把新學期要教的課拿出來備,但也只是攤開本書在眼前,什麼也做不下去。眼睛
盯着書,心裡就想,就是前不久,自己還憧憬着有那麼一天,周寧會呆在家裡陪着
她,跟她如膠似漆,覺得那就是幸福婚姻的頂點了。現在他真的守在家裡了,卻又
覺得無比尷尬,兩個人連望一眼都很快又把眼睛掉到一邊去了。捫心自問,現在真
恨不得他馬上就出去打牌。

楊紅實在忍不住了,就對周寧說:“你不用守在家裡的,我不會到哪裡去的,我有
我做人的原則。”

周寧說:“我不是在監視你,我是想陪着你。如果我一直陪着你,你的心就不會跑
他那裡去了。”

楊紅不知他說得對不對,陳大齡對她的吸引,應該說不會因為周寧陪着他就消失不
見了,但如果周寧一直陪着她,可能她就沒有機會深入了解陳大齡。

周寧推心置腹地告訴楊紅:“其實上次我找他談的時候,他就對我說過,說楊紅是
個重感情輕物質的女孩,她這樣的女孩,在物質上對你沒有任何企求,可以為你受
一輩子苦,受一輩子累。但在感情上,她對你要求又很高,她會希望你理解她,愛
她,跟她如膠似漆。你牌打得太多,冷落了她,她現在是一忍再忍,忍一次,就把
心裡的情放下一分,等到她把這份情全部放下來的時候,你再想挽回就會來不及了。
我那時沒有聽他的,我想我們那裡祖祖輩輩都是這麼過下來的,這樓上人人都是這
麼過的,我以為只要他不來勾你,你就不會跑的。”

楊紅忍不住問:“他還對你說什麼了?”

周寧不快地說:“說到他你就來了興趣,他說什麼你還會不知道?我不用在中間幫
你們當傳聲筒。不過我也向很多人打聽過,想找他幾樁風流韻事來說給你聽,看你
還愛不愛他。好像還沒人說他有什麼不檢點的地方,多數都只說他這人有點怪。四
樓的老王還說他人格有魅力,女人很容易被他吸引。怎麼樣說呢?站在我這個位置,
我不喜歡他,但我承認他是個真君子。我去找他談的時候,他一口就承認是他對你
動了心,不關你的事的,說每次都是他過來叫你到他那裡去的。那次他還答應了我,
不再來找你,我相信他做到了的,因為我天天晚上回來查你們了的。”

楊紅見他們兩個,一個稱對方是真漢子,一個稱對方是真君子,大有英雄識英雄,
惺惺惜惺惺的架勢,覺得怪怪的,好像如果其中一個是女的,兩個人就會結為夫婦
一樣,她到成了一個搭橋引線的角色。他們兩個對她的感情,也是由對方嘴裡傳出
來的,不象兩個情敵,倒象兩個情友,你為我歌功頌德,我為你塗脂抹粉。有時楊
紅一恍惚,就覺得是他們兩個設了局在騙她一樣,只想不出他們騙她的目的是什麼。

白天還沒什麼,到了晚上,情況就尷尬了。楊紅覺得自己再也沒法跟周寧做愛了,
不光是覺得對不起他們兩個,也覺得對不起自己。但周寧仿佛不在乎這一點,很早
就洗了澡,躺在床上,毫不掩飾地讓他那尊大炮豎在那裡,把短褲頂得老高。

楊紅只當沒看見,假模假式地忙東忙西,等到磨磨蹭蹭地挨得實在是不能再晚了,
只好爬上床來的時候,周寧就摟着她,要做。楊紅不肯,周寧就陰陰地說:“你想
為他守身如玉?你早就不是黃花閨女了,多做一次,少做一次,有什麼區別?”

楊紅看他眼裡冒出來的光,不知道是激情,還是殺氣,也不敢抵死反抗,只好讓他
去折騰。周寧就使出渾身解數,一時從深從重,一時又輕抽淺送,快一陣,慢一陣,
幾快幾慢再一陣,花樣翻新地在那裡折騰。不過周寧的技巧仍停留在樸素階段,所
以主要是在深淺、快慢、角度、力度上下功夫。每換一種方式,周寧就問一句:
“你們兩個到底做沒做過?他是不是這樣的?你跟他做的時候,是不是希望他這樣?”

楊紅憤怒地罵他:“無聊之極!我們根本沒做過。”

周寧欣喜一下,又問:“那在你想象當中,是不是希望他這樣做呢?”

楊紅覺得有點心虛氣短,仍然罵他:“無聊!”

周寧皺起眉頭:“這下沒說‘之極’了,看樣子在想象當中是做過了。”說完,就
報復一般地亂砍亂殺一陣。

折騰一會,周寧見楊紅只閉着眼,木着臉,就無奈地說:“其實男人跟男人沒多大
差別的,做起來都是一個套路。只不過你們女人就可以在一個人那裡看到天堂,在
另一個人那裡看到地獄。他比我高明的地方就是他知道你的心思,知道怎麼討好你,
而我不知道。”

楊紅感到心痛,其實女人要的,也就是這麼一點,就是想他知道你想要什麼,想他
用你希望的方式愛你。知道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就可以決定你的愛是把他托上天堂還
是把她打入地獄。連心愛人的心思都不知道,又談得上什麼愛呢?心心相印是天生
的,不是教得會的。可以教你一事,不可以教你萬事;可以教你一時,沒辦法教你
一世。從前痛苦的是找不到一個心心相印的人,現在是找到了卻不能跟他在一起。
想到這一點,楊紅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

周寧看到楊紅流淚,自己也軟了,就從楊紅身上滾下來,用毛巾替她擦淚,道歉說: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說這些,其實我自己說這些話,就象拿刀在我自己
心上劃道子一樣,劃一道,就鑽心地痛一陣。但是我忍不住就說了,就象小時候一
樣,腿上摔壞了,本來已經結了疤了,快好了,又忍不住要把那層疤揭去,看一看
傷口,結果就又流血,再結疤。”

楊紅流着淚問他:“既然你覺得我的心已經不在這裡了,你又管我跟他做沒做過呢?”

“我沒法不管,只要是男人,就容不得別的男人碰他的女人,不然他就不是男人,
他就根本不愛她。你現在是我的女人,他要是碰了你,我肯定是要叫他戴紅帽子的。
你想讓他多活幾天,你就不要去找他。如果你不是我的女人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了。”

“那我們離婚吧。”楊紅說出了這兩個字,自己也覺得吃驚,曾經以為離婚是自己
一生中絕對不會發生的事,曾經因為想到周寧會跟她離婚而覺得羞憤難當,但現在,
能毛髮無損地離婚已經成了最美好的事情了。

“你不要把離婚兩個字放在嘴裡當歌唱,我不會跟你離婚的。”

楊紅冷冷地說:“你知道我心都在他身上,你還這樣死抓着不放,我不知道你在想
什麼。”

周寧幽幽地說:“你當然不知道我在想什麼。對你來說,你的頭管得住你的心,如
果你的頭髮個命令,叫你逃跑,你的心可以拿腳就跑。我的頭是管不住我的心的,
我知道你心裡只有他,我的頭也叫我逃跑,可是我的心跑不了。”

楊紅覺得周寧現在變得很深奧難懂,什麼頭啊心的,他的邏輯令她跟不上。

周寧抓住楊紅的手,用勁握着,握得生疼:“你以前說過的,只有碰上一個比我更
愛你的人,你才會不要我的。你不能食言。他不可能比我更愛你的,他沒有像我這
樣愛痴了,愛傻了,愛瘋了,他克製得住自己不來找你,做什麼事都有禮有節的,
只能說明他還沒有愛瘋,所以他愛得沒有我深。我知道你的心跟他跑了,我還愛你,
他會不會做到這一點?像他那樣的人,肯定不會的。如果他知道你的心跟別人跑了,
他第一天就會離開你。”

楊紅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大腦一片空白,呆在那裡。他們兩個誰愛她更深一點?她
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

“你現在就可以把我殺了,去跟他在一起。你不願髒你的手,你告訴我也行,我會
自行了斷。我連方法都想好了的,就從這個樓頂上跳下去,肯定不會有痛苦。”

楊紅聽到這個話,又見他的眼神可怕,不知道是瘋狂,還是靈魂出竅,嚇得用手死
死抓住他,哭着問:“為什麼你要這樣?為什麼你要這樣?”

周寧也陪着她流淚:“我願意這樣嗎?我也是個愛面子的人,我願意活得這麼沒骨
氣,沒臉面嗎?明明知道你的心已經跑了,還捨不得鬆手,還要低三下四地求你不
要離開我,明知道我越愛你,越求你,你越瞧不起我,我還是要求你,我有一點辦
法我會這樣嗎?”

周寧狠狠地換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接着說:“這幾天,我從早到晚都在想這
件事,我知道你們巴不得我高尚地走到一邊去,讓你們無牽無掛地在一起。我也想
這樣做,想在你心中留個好印象,想叫你一輩子感激我,但我做不到。憑什麼我就
該走到一邊去?憑什麼你跟他在一起就會比跟我在一起幸福?”

楊紅動了動嘴,想說什麼,但又不知道在這種時候究竟能說什麼。

周寧捧起楊紅的頭,一字一頓地說:“不管是誰,如果他不想受苦,他就不要跟一
個他愛的人結婚。你看一看我,你就知道,如果你愛他,你就不要跟他,你跟了他,
沒有好日子過的,永遠擔心他離開你,只怕你有眼睛哭瞎的那一天。你跟一個你愛
的人結婚,就會是我這樣的下場,愛得沒骨氣,沒臉面,被自己所愛的人恥笑。他
這樣的人,總會有女人為他動心、跑上門來送給他的,你不能擔保他永遠不會看上
別的女人。但他這一生,只能愛一個女人,只能救一個女人,就有無數個女人為他
痛苦,其實如果我把他殺了,也算為你們女人除害。”

(58)

好在這種尷尬的生活沒過幾天就結束了,因為E市中專九月初開學,那邊派了一輛中
巴來接周寧。周寧什麼也不肯拿,只用他那個樟木箱子裝了幾件換洗衣服就算是全
部行頭了。臨走前,周寧又叫楊紅起一個毒誓,保證不會跟“他”來往。

楊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不敢拿父母的生命當兒戲,只閃爍其詞地說:
“要做的人,起了誓也沒用;不做的人,也用不着起誓。”

周寧也不再逼她,只說:“你們兩個有來往,我總會知道的。我知道了,就不會放
過他。還是那句話,你要跟他在一起,容易,告訴我一聲,我自行了斷。”說完這
句,就赴刑場一般,大義凜然地下樓坐車去了。

周寧走了,楊紅就覺得輕鬆多了。這幾天,周寧人盯人的戰術把她搞得筋疲力盡,
覺得這“如膠似漆”四個字是很有對象性的,如果來自於一個你不想跟他如膠似漆
的人,其感覺跟“失去自由”沒什麼兩樣。她想,前一段時間,自己想跟周寧如膠
似漆,恐怕那時候周寧的感覺就是這樣,覺得是被妻子盯了梢了。看來這如膠似漆
非得是來自心心相印的雙方,不然就是折磨。

楊紅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打電話給陳大齡。陳大齡這些天沒給她打電話來,她知
道那是因為他打過來不方便。陳大齡可能怕周寧在家,而且這邊又是傳呼電話,劉
伯在樓下吆喝一聲,抵得過半個高音喇叭。

楊紅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跟周寧離了婚去跟陳大齡生活在一起?那周寧會不會真
的去把陳大齡殺了?看他那晚的表現,似乎只是虛張聲勢。但現在他這些話,象是
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更令人害怕。一個性格暴烈的人有
了道義在那裡支持,就很可怕了,因為他不管幹了什麼可怕的事,都不會覺得內疚,
以為他是在為民除害。或者他真的像他說的那樣,從樓頂上跳下去,那自己這一生,
還能安安心心地活下去嗎?

那就跟周寧一起,把陳大齡忘了?楊紅相信陳大齡不會做出偏激的事,但像他那樣
的人,可能會永遠無法把這段情從心底抹去。周寧這樣的人,激動起來跳得很高,
但落下去也快。而陳大齡這樣的人,心是不容易被激動起來的,但一旦激動起來了,
恐怕也不容易平靜下去,可能會永遠在心口隱隱作痛。陳大齡會不會為了這事,一
輩子不結婚了?那該是多麼痛苦的一生,真的是生不如死。

楊紅知道自己是永遠不會忘掉這段情的。陳大齡的魅力,的確是來自他的人格,來
自他對愛情執着專一的追求,他對女人的關愛同情和照顧,他對受苦受難的人們拔
刀相助的俠義心腸,和他那種平易超脫的物慾。他的長相和才華只是命運賜給他的
外在魅力,沒有那些,她還是要被吸引的。而光有外在,她倒並不一定會被吸引。
她開始被他吸引,是在她從毛姐嘴裡聽到他愛的宣言的那一天,並不是在第一眼看
到他的那一刻。周寧說得不錯,即使他有了妻子,也還會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的,
有的可能會不顧死活,走上前來向他表達,但大多數都不會,因為那只是女人對真
善美的東西的一種天生的熱愛,不一定要據為己有的。

楊紅想,從前沒有陳大齡的時候,自己還可以認命,平靜地面對周寧的淫詩性情。
現在已經知道世界上實際上還是有情詩一般的男人的,那自己還能自欺欺人地認了
命,跟周寧過一輩子?

想到這些,楊紅就免不了要審視這兩個男人之間的關係。如果沒有我,周寧和陳大
齡可能會是很好的朋友,因為他們兩個實際上是互相欣賞的,欣賞的原因就是對方
那種英雄救美的騎士風度。陳大齡稱周寧是真漢子,因為周寧不為難自己的女人,
只找那男人算帳。周寧稱陳大齡是真君子,是因為陳大齡危難關頭,會為了一個女
人,把責任都攬到自己頭上。楊紅甚至想,即便這個夾雜在中間的女人不是她,而
是一個別的什么女人,他們兩個還是會如此這般的,因為這是由他們的性格決定的。
在這一點上,她真的是比不出誰高誰低。

楊紅沒想到陳大齡一生逃避的那種“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偏偏被自己遇到了,
看來人生最傷心的,真的是莫過於“恨不相逢未嫁時”。早聽說過這句話,現在才
知道為什麼用這一個“恨”字。這一番恨,貫穿全身,瀰漫腦海,銘心刻骨。不知
道究竟是恨誰,好像誰都恨,恨周寧太漢子,要把他的命拴在她身上;恨陳大齡太
君子,不來帶着她遠走高飛;恨機遇,恨緣分,恨命運,最恨的還是自己,結婚的
決定是你自己做的,沒有誰逼你。但不跟周寧結婚就不會住進這青年教師宿舍,不
住進這裡又怎麼可能遇到陳大齡呢?這好像又搞成了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無
人能答了。

楊紅想起周寧的警告:不要嫁一個你愛的人,因為你愛他,你就會擔心失去他。但
楊紅覺得光是這一點擔心,不足以嚇得她打退堂鼓,人不能因噎廢食。愛陳大齡,
並不是因為想到過能跟他白頭到老才愛的。愛了,就愛了,沒有想過為什麼,沒有
想過今後,愛是不知不覺之間就發生的事情。白頭到老本身並沒有什麼意義,白頭
到老有意義,是因為跟你白頭到老的人是一個你愛的人。跟一個你愛的人生活一天,
也好過跟一個你不愛的人白頭到老。陳大齡或許會沉醉於自己拉琴下棋而冷落我,
但我願意,我願意就守在旁邊,聽他拉,看他下。陳大齡或許會愛上別的人,但我
不會怪他,怪只怪我自己的吸引力不夠大不夠長久。

周寧說他的愛超過陳大齡的愛,雖然初一聽,讓楊紅覺得有道理,細細地想,其實
兩種不同的愛是無法比較多少的。周寧的愛激烈似火,象瞬間可發的山火,燒起來,
你無處藏身,離近一點,都會被烤焦。但這場火很快就可以熄滅,把你丟在冰天雪
地里,要等到夏天才有可能再來一場山火。陳大齡的愛,柔情似水,象浩瀚無邊的
大海,靜靜的,深深的,海浪奏出的音樂使你被吸引,被召喚,你不知不覺地就走
了進去,而你一旦走進去,就再也走不出來。

火的愛和水的愛,怎麼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周寧的愛,是情者的愛,只要是為情,可以不管不顧,為了能得到自己嚮往的愛、
能保住這份愛,就什麼都做得出來,哪怕是毀滅他人,或毀滅自己,也在所不辭。
陳大齡的愛是智者的愛,他會考慮自己的愛對人對己會帶來什麼後果,如果自己的
愛只能給所愛的人帶來痛苦,他可以克制自己,放棄這份愛。

情者的愛和智者的愛,怎麼能比得出誰多誰少呢?

火有火的愛,水有水的愛,情者有情者的愛,智者有智者的愛。一個人愛的方式往
往不是他決定得了的,他的生活經歷,生活環境,氣質和性格註定他只能以某種方
式去愛。被一個人以你不喜歡的方式愛上,你從中得到的痛苦可能會大大多於幸福。
想讓一個人改變他愛的方式,也許只能是徒勞的。改變是可能的,但改變往往只是
暫時的。很多人在追求的時候可以變得面目全非,連他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但等到
追到手了,或愛情趨於平淡了,他改變自己的動力化為烏有,他就會回到老樣子上
去。

楊紅覺得自己的愛更接近陳大齡的風格,是智者的愛。愛到極處,反似不愛。

愛到極處,你一顆心,不再裝着自己,只裝着你愛的人,你就會擔心自己的愛會給
他帶來痛苦。他的一顰一笑都牽動你情懷,讓你不斷猜測,我使他幸福嗎?我使他
痛苦嗎?你會不斷問自己:這一顆心,你拿得起嗎?拿起來了,你捧得住嗎?捧住
了,你捧得久嗎?捧了一生,你知道你捧的方式對嗎?是不是太緊?太松?太長?
太短?太冷?太熱?倒頭來,他會不會慨嘆:愛上你,是我一生的錯?或者會不會
有一天,他後悔: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愛到極處,你已經愛得失去了自我,心裡只有他,如果他不幸福,你又怎麼可能幸
福呢?你擔心自己不能使他幸福,你就有可能把自己當他幸福路上的絆腳石,為他
堅決地搬開,好讓他自由地前進。

楊紅想,陳大齡那麼愛小孩,如果自己以後不能生小孩,那不是害了陳大齡?楊紅
專門查了那本>,知道自己即使不算不正常,也比一般女人少很多
懷孕的機會。別人是一年十二個月,月月有那麼七、八天有懷孕的可能,而自己是
一年只有四、五個月會有那麼個機會。而且自己又不是黃花閨女了,這對陳大齡太
不公平了。別人會說他等了這麼久,等來一個二婚。他的父母肯定會堅決反對,他
的朋友會恥笑他,那我能給他帶來什麼呢?我有什麼地方值得他愛呢?陳大齡當然
不會計較這些,但正因為他不計較,我才應該為他考慮到。

楊紅記起在陳大齡家看過的一張照片,上面是他們家四個人演奏>時照的。
陳大齡拉小提琴,陳勇拉中提琴,陳勇的妻子楊慧中拉大提琴,而陳大齡的妹妹陳
韻拉倍大提琴。兩男兩女,男的風度翩翩,女的亭亭玉立,照片不能傳達音樂,但
楊紅想象得出,一定是美麗動聽的。楊紅想不出自己在那張照片中能占個什麼位置,
自己什麼樂器都不會,就會聽。楊紅想,如果我真的愛他,我其實應該放開手,讓
他找個更好的人,像他弟媳那樣,既美麗又懂音樂的人,一個跟他有共同語言的人,
一個能跟他琴瑟合鳴的人,夫妻倆你拉我奏,那才是配得上他的生活。

想到放開手,楊紅甚至有一種英勇就義的豪邁感,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偉大而光榮的
事情,一件有利於陳大齡的事情,雖苦實甜,雖死猶榮。這樣想着,楊紅覺得都能
看到陳大齡跟他心愛的人帶着他們的小寶貝在草地上散步的情景了。而放開了陳大
齡,也算是成全了周寧,他愛的方式雖然不合她的理想,但是她能留在他身邊就能
讓他幸福,也算救了一個人。

(59)

楊紅在做這種思考的時候,都是理智占上風的時候,自己的感情已經是排到了最末位,
或者更在末位以外。但理智能壓倒感情,並不等於理智也能扼殺感情。一旦感情占
了上風,馬上又克制不住地想見陳大齡,或者聽聽他的聲音。有好幾次撥通了電話,
一聽見陳大齡那邊“餵”一聲,又不知為什麼,趕快就掛上了。

開學後,楊紅教的是走讀部二年級。開始還以為系裡看重自己,一上去就教二年級,
去了以後才知道,走讀部收的都是不到分數線但有後台的頭頭腦腦的小孩,成績不
好,還特別挑剔。楊紅才上了一次課,就被學生聯名寫了一封信告到系裡,要求把
她換了,說她太年輕,沒經驗,我們的錢不是白交的。

系主任就把楊紅叫到他辦公室,很嚴肅地說:“這是你的頭三腳,一定要踢好。你
假期中可能沒有好好備課。別人反映你跟數學系一個老師關係曖昧,有沒有這事啊?”

楊紅的第一感覺,這是周寧在搞鬼,知道她最怕組織了,就把組織搬出來嚇唬她。
但她又想,這些天,周寧跟她寸步不離,應該沒有機會找系裡,而且他那種愛面子
的人,恐怕還是趨向於自己拿刀解決問題。到底是誰這樣恨她,恨到要置她於不名
譽的地步呢?

“我跟人無冤無仇,不知道誰會這樣亂講。”

“別人向系裡反映,是為你好,不忍心看一個有前途的青年毀在作風問題上。”
系主任說,“我們有組織原則,不會告訴你是誰反映了情況。誰說的不重要,重要
的是作為一個人民教師,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要為人師表。你現在因為第三者插足,
跟周寧鬧矛盾,這事要是讓學生知道,影響很壞。””

楊紅只覺頭皮一炸,一個“第三者插足”,把她轟得目瞪口呆。惴惴不安地說:
“根本不是什麼第三者---, 是我跟周寧感情不和---”。

系主任打斷她的話:“不要拿感情不合做藉口。當初你申請結婚時,我們就警告過
你,說周寧跟你不合適的,他成績太差,我們不會讓他留在系裡的。那時你不是很
堅決,為了感情連留校都差不多放棄了的嗎?現在說跟周寧感情不合,怎麼樣講都
是沒道理的,才兩個多月,感情就沒了?這是典型的第三者插足。聽說還是副教授,
這樣的人留在講台上,對學生起什麼影響?楊紅啊,你年輕,不懂事,他這種偽君
子,就專門找你這種人下手。”

系主任看楊紅眼淚汪汪,好像急於辯白什麼,又接着說:“楊紅啊,你留系,我是
冒着風險為你說話的,我相信,你是共產黨員,業務水平高,為人正派,是一棵可
以造就的好苗子。現在你弄成這樣,叫我在大家面前怎麼交代?我們準備聯繫一下
數學系,讓他們那邊調查一下,作出嚴肅處理。”

楊紅聽到這最後一句,已經嚇傻了,慌忙說:“請你們千萬不要聯係數學系,這事
跟陳老師沒關係的,都怪我經常去找他,給他惹了這些麻煩。我保證把這事處理好。”

楊紅從系裡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想跟陳大齡打個電話,警告他一下,但這一次,不
知道該警告他防範誰。手持菜刀的周寧好防範,這個空泛的“系裡”,“院裡”,
“別人”,是防不勝防的。楊紅知道如果把這事告訴陳大齡,他肯定要把一切攬到
他頭上,結果是把兩人都陪了進去。如果不啃聲,再也不去找他了,這些閒話就不
攻自破了,反正自己也是決心對他放開手了的。

晚上,楊紅到樓下食堂的熱水房打水的時候,看見陳大齡正端着個碗,站在食堂門
外。看見她,就笑吟吟地走上來,跟她打招呼,又象以前那樣,幫她裝滿一桶熱水,
問她:“今天上課了?還順利吧?”

楊紅驚恐地四處張望,唯恐有認識的人看見她跟陳大齡在一起,怎麼看都覺得不知
什麼地方就藏着幾個周寧的心腹在暗中監視,又或者是系裡派來監視她的,反正人
人可疑。“讓我自己來吧。”楊紅說着,就去抓桶,又責怪地問,“你怎麼會在這
里?”

“知道你都是這時候來提水---”

楊紅見有人正朝這邊走來,小聲說:“別到這裡來了,別人看見就麻煩了。”

“五區那邊沒食堂,我不能過來吃飯麼?你這麼害怕,是不是周寧威脅你什麼了?”

楊紅低聲說:“他那個人,你還不知道麼,那次沒事都鬧成那樣,要是知道我跟你
在一起,那還不鬧翻天?”

陳大齡愛憐地看了她一會,說:“你自己提,就不能裝這麼多了,讓我給你倒掉一
些。免得灑出來燙到腳。”他慢慢往外倒水,嘆口氣,“這種事情,光害怕是沒有
用的。真的到了需要的時候,可以求助法律的。你害怕成這個樣子,我真的不放心
你還跟他呆在一起---”

“你別擔心,他不會傷害我的,我是怕他---”

“傷害我?早就跟你說了,他不能把我怎麼樣的,你不用為我擔心的。”陳大齡又
嘆口氣,“就是怕你這樣高風亮節,為了保護我就舍了自己。周寧也算把你摸透了,
知道你們這些共產黨員,不怕死,但為了救群眾,是會自我犧牲的。”

楊紅撅起嘴:“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陳大齡幫她提起桶,走到她樓下:“你不能一輩子生活在害怕之中,誰威脅你,你
就怕誰,那只能是助長他們的暴虐。你這點又不象共產黨員了,共產黨員是敢於跟
困難作鬥爭的---”

楊紅看見樓下的小龔也提着桶走過來,趕緊從陳大齡手裡接過桶,說:“我上去了,
你保重。”說完,就匆匆忙忙上樓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楊紅為了挽回學生的心,每天花很多時間仔細備課、做實驗。這樣
的忙亂也幫了她一個忙,胡思亂想的時間明顯減少了。

有一天她聽到校廣播電台說九月十號教師節那天學校要為講師團將士餞行,心裡突
然一緊,知道陳大齡馬上就要下鄉去了,好像陳大齡此一去就不會回來了一樣,想
都沒想,就騎車到濱湖路上的一個電話服務點給陳大齡打電話。

撥通了電話,楊紅又有點希望陳大齡不在家,也許那樣更好,能跟他說什麼呢?聽
到他的聲音,自己所有的決心都會灰飛煙滅。但事與願違的是,她聽到了電話線那
端那個她想聽又怕聽到的聲音:“喂?”楊紅又呆在那裡了,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陳大齡輕聲問:“是楊紅吧?你怎麼樣?沒事吧?”

這句平平常常的問候卻讓楊紅喉頭髮緊,好不容易說了一句“我挺好的,你呢?”
就說不下去了。

陳大齡那邊聽出了她的哽咽,急切地問:“你沒事吧?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周寧沒
把你怎麼樣吧?”陳大齡等了一會,聽不見楊紅的回答,又問,“楊紅,你還在聽
嗎?不要掛斷,你這些天沒消息,我一直都不放心---”

楊紅聽見他溫柔的聲音,關切的話語,眼淚突然涌了上來,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抽
泣起來。陳大齡聽見了,焦急地說:“楊紅,你在哪裡?告訴我,你是不是在濱湖
路上?不要離開,就等在那裡,我馬上過來。”楊紅聽見這話,自己也不知是為什
麼,馬上掛了電話,逃一般地離開了電話服務點,連錢都忘了付。

教師節前一天,系裡給楊紅一封學校的邀請信,讓她代表系裡參加學校為講師團組
織的餞行,說必須參加,在進門處要登記的,不能缺勤。別的老師告訴她,這是為
明年選派講師團做準備,被邀請的人都是明年應該去的人,像你這樣沒下過鄉的,
肯定要去。楊紅本來是想躲避一切能碰見陳大齡的機會的,但系裡說了,又覺得從
道義上得到了一個藉口,就理直氣壯地去了。

地點是學校的工會大禮堂,楊紅去的時候,發現在進門處真的有人叫她在一個本子
上登記,還發給她一張進餐券和一張舞會入場券。楊紅進了禮堂,就找個不起眼的
地方坐下,四處張望,想看看陳大齡在哪裡。

禮堂里有很多人,各個系都有代表上去表演。一直到陳大齡上台去演奏小提琴時,
楊紅才看見他。他拉的是>裡面化蝶那一段,楊紅聽着聽着,就黯然想到,
難怪有人願意一起化了蝶,飛離人世。死了,就沒有倫理道德責任義務這些約束了。
可是自己好像連死的權力都沒有, 死了,周寧怎麼辦?父母怎麼辦?而且,拉着陳
大齡一起去死,不是害了他嗎?

陳大齡拉完了一曲,下面鼓起掌來,要求再拉一曲。陳大齡就說下面我拉一首自己
寫的曲子,叫>,副標題是“不能言說的愛”,只是表達自己的一點感
受,也希望其它人永遠不需要體會這樣一種愛。這番話說了,禮堂里變得鴉雀無聲,
不知道是大家都體會過這種愛,還是這番話本身就有震攝人心的力量。

陳大齡演奏的時候,楊紅就象每晚從錄音機里聽這個曲子一樣,覺得自己又輕輕地
飛起來了,飛出自家的窗口,飛過月光如水的校園,飛到陳大齡的家,輕輕地落在
他的窗台上。不過這一次,陳大齡沒有在床上,她知道他飛去了她的家。他們兩在
路上錯過了。。。

進餐的時候,楊紅看見陳大齡就在她旁邊的一桌,陳大齡也看見了她,走上來跟她
打招呼,問她拿到舞會入場券沒有。聽說她拿到了,就囑咐說:“待會吃完飯別走
了,在舞場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楊紅乖乖地點點頭,心裡卻一直在猜測陳大齡要跟說什麼。不過,不管他說什麼,
她都願意照辦,如果他要她跟周寧離婚或者要她跟他私奔,她也在所不辭。她現在
只需要一個人幫她作決定,因為她知道自己無論做什麼決定,以後都會後悔。她也
知道自己的這種思想,近乎於推卸責任,但有時候,一個決定太重大,以至於當事
人寧可藉助他人甚至非理性的力量來做這個決定,因為決定帶來的痛苦已是難以承
受,如果再加上對自己錯誤決定的悔恨,就必然要被壓垮了。楊紅甚至想過用抽籤
的辦法來決定自己的取捨,但抽來抽去,每次都覺得應該再抽一次。

餞行宴的菜很豐盛,但楊紅沒有心思吃飯,只不時地看陳大齡,每次都會跟陳大齡
的眼光碰上,好在大家都忙着吃菜鬧酒,沒有人注意到。她見他那桌的人不停地敬
他酒,就很擔心,怕他喝醉了。吃到一半,楊紅覺得陳大齡已經有點喝多了,雖然
他只是兩頰上染上了一層桃紅,但楊紅知道,喝酒不上臉的人更容易醉。再坐一會,
楊紅實在按捺不住了,就走到他那桌,說:“陳老師不能再喝了,我替他喝了吧。”

眾人見一員女將橫刀破陣,都來了興趣,吆吆喝喝地說要敬陳老師的女朋友一杯,
楊紅也不申辯,隨便他們怎麼想,能在別人誤會中做一回陳大齡的女朋友也是一種
幸福。

一桌的人都一個接一個地上來敬酒。陳大齡急得直拉楊紅的手,楊紅對他笑笑,說:
“你別擔心,我先天性不醉酒。”就毫不客氣地一一飲幹了,飲一杯,就看陳大齡
一眼,見他擔心地望着她,就對他笑一笑,無聲地說一句“我不會醉的”,心裡卻
想一醉方休。

(60)

楊紅覺得自己沒有醉,但走路有點飄飄的。飄啊飄的,就飄到了舞場,好像陳大齡也
是飄飄地跟着她,把她安置在一個椅子上坐下,就飄走了。過了一會,陳大齡又飄
了回來,端了一杯濃茶,叫她慢慢喝了解酒。他就坐在她對面,憐惜地望着她,說:
“你不該走過來幫我的,我也是先天性不醉酒的。你一過來他們就不會放過你了。”

楊紅目光散亂地望着陳大齡說:“其實我想醉,醉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你沒聽說借酒澆愁愁更愁?”

楊紅反問他:“你沒聽說恨不相逢未嫁時?”

陳大齡深邃的眼睛盯着楊紅,楊紅一下覺得酒全醒了,立即住了口。舞場上響起一
首輕快的圓舞曲,楊紅不敢正視陳大齡的眼睛,說:“你跳舞去吧,我自己坐一會。”

陳大齡笑着說:“你不跟我跳嗎?又在轉什麼念頭?是不是覺得自己象海的女兒,
配不上王子,應該讓王子去找那邊的那個公主跳?”

楊紅被他猜中了心思,不好意思地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你對自己太沒信心嘛。其實你很漂亮,回頭率應該是很高的,不過你可能以
為男人看你是在批評你裙子不漂亮。”

陳大齡不由分說地拉起楊紅,旋了兩旋,就把她帶到舞池中央。陳大齡的一隻手輕
輕地摟在楊紅腰上,整個手掌只有拇指接觸她的背,但楊紅覺得就是那一個指頭也
很有力,給出的信號足以讓她知道下一步是該進還是該退。而且陳大齡的手臂好像
可以托起她,所以她一點不用思考,就讓他帶着她波動旋轉。

陳大齡微笑着說:“這些天躲着我,在轉什麼念頭?是不是覺得自己不會拉琴,應
該讓姓陳的找個會拉琴的,天天吹拉彈唱當飯吃。”

楊紅又被他說中了心思,不知道答什麼,只望着他傻笑。

“其實共同語言並不是兩個人都會拉琴,或者兩個人學同一個專業。共同語言是因
為兩個人對生活對愛情的看法是一致的。都會拉琴不代表什麼,你沒聽說過‘同行
相輕’?我弟弟跟弟媳兩個人經常為拉琴的事發生爭執的。不過,只要兩個人感情
在,過一會就和好了。”

“為什麼我心裡想什麼你都知道?”

“因為我老在那裡揣摩你的心思嘛。其實我並不知道,我只是想,如果我是她,那
麼我在這種情況下會怎麼想?然後我就把我想的說出來,從你那裡得到了驗證。”
陳大齡帶楊紅旋了幾圈,說,“我能猜到你的心思,可能是上帝造我們兩個的靈魂
的時候,用的是同一個模子。先造了一個,後來又忘了,就又造了一個,所以我們
兩個的靈魂是一個版本的。”

楊紅很喜歡這個比喻,只是很遺憾:“那上帝為什麼不讓我們兩個早點遇到呢?”

“也不遲啊。遇到了就是幸福,無所謂早或遲。”

楊紅無奈地說:“相遇的時間是很重要的,遲了,就一切都完了。”

“遇到了,就不會完,不論是分是合,是生是死,你我都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跟自
己一樣的靈魂的,你我的靈魂永遠不會孤獨。”

楊紅黯然想到,光是靈魂不孤獨有什麼用?就恨不得兩個人能在一起,從頭到腳,
從裡到外都不孤獨。就象現在這樣,能看見,能聽到,能摸得到。

樂隊開始演奏>。一陣音樂過後,一男一女唱道:
 
男:我踩著不變的步伐
  是為了配合你的到來
  在慌張遲疑的時候
  請跟我來
  
女:我帶著夢幻的期待
  是無法按捺的情懷
  在你不注意的時候
  請跟我來
  
合:別說什麼
  那是你無法預知的世界
  別說, 你不用說
  你的眼睛已經告訴了我
  當春雨飄呀飄的飄在
  你滴也滴不完的發梢
  戴著你的水晶珠鏈
  請跟我來

陳大齡解嘲地說:“跳舞真是個好東西,平時想摟不敢摟的人這時可以輕輕摟一摟
了。”

楊紅朝他懷裡擠一擠,說:“跳舞真是個好東西,平時想抱不敢抱的人現在可以使
勁抱一抱了。”

兩人默默地跳了一會,楊紅覺得這歌詞好像很能代表她的心情,只要陳大齡說一聲
“請跟我來”,我就跟他到天邊,到地角,但他為什麼不說呢?楊紅問:“你說有
話跟我說的呢?”

陳大齡溫柔地看着懷裡的楊紅,說:“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那裡翻來復去地想我們三
個人的事情,一直到把自己想糊塗了為止。”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自己也是這樣翻來復去地想。”

“你想出辦法來了嗎?”

陳大齡沒有正面回答:“有時我希望你能為我做出一個決定,不論你怎麼樣決定,
我都會欣然接受。如果你叫我帶你離開周寧,我會立刻帶着你遠走天涯,不管別人
說什麼。如果你希望我離開你,讓你們安靜地生活,我會立即從你生活中消失。如
果一定要看見我結了婚你才安心,我也會的,因為我沒有什麼好等的了。你說什麼
都行,只要你開心就好。”

楊紅不說話,但是兩眼開始模糊,陳大齡又接着說:“但是我知道你不會為我做出
任何決定的,因為你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你只能傷害你自己。你每次打通了電話,
突然掛斷,都讓我很擔心,我每次都是騎着車,順着濱湖路每個電話服務點找你,
最後找到你打電話的那個,才知道你向回家方向走了。我還是不放心,我會騎車到
你樓下,又不敢上去找你,只好請劉伯上去看過你沒事才回家。”

陳大齡擔心地看着楊紅:“你這樣折磨自己,叫我怎麼放心跟講師團走呢?”

楊紅哽咽起來,緊緊貼在陳大齡身上,貼得太緊,都能感覺到他的衝動了。楊紅仰
起臉,含淚望着他。

陳大齡苦笑一下:“我要是真的不正常就好了。這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光輝形像
全部坍塌了吧?”

楊紅搖搖頭,悄聲問:“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陳大齡拉着楊紅轉了個圈,不露痕跡地把距離拉開了一點:“我知道你現在在想什
麼,我還知道你如果做了現在想做的事,今後會想什麼。你會永遠在心底開道德法
庭的。”

“你怕我會審判你?”

“我不怕你審判我,開個全市公審大會審判我,我也不怕。我是怕別人議論的人嗎?
對我來說,愛情是無罪的,沒有任何法庭可以審判它。我怕的是你不審判我,而把
一切都攬到你自己頭上,把自己當作一個壞女人,不留情地審判自己。即使沒有人
知道,你也會一輩子審判你自己的,因為按你的道德觀,愛情只能有時間上的繼起,
不能有空間上的並存。”陳大齡嘆口氣,“還是跳舞吧,跳舞就可以讓你這麼名正
言順地在我懷裡待一會,就待一會。”

楊紅擔心着,猶猶豫豫地問:“那你過一會---,疼,疼起來怎麼辦?”

陳大齡不解地看着楊紅,看了一會,有點不好意思地低聲笑起來:“看來你對男人
這本書真的沒讀幾頁。”他低下頭,附在她耳邊,悄聲說,“不是每個人都會疼的,
而且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種辦法的,男人可以自行了斷的。”看楊紅聽到“了斷”
兩個字,就驚恐地睜大了眼,便說,“真的不忍心污染你,不過你的腦筋里已經有
太多的負擔,不想再把這個也加在上面,只有告訴你。”他斟酌了一下,小心地說,
“男人自己就可以解決問題的,也許,怎麼樣說呢,象擠牙膏一樣?”

陳大齡笑着說:“難怪你每次看我的時候,臉上都是悲天憫人的神情。你不用為這
個擔心的,這本來不是什麼秘密或壞事,不過中國人一向把這當個壞事,不提罷了。
不能說得更清楚了,回去找幾本書看吧。我明天就要走了,你要答應我,從今以後,
不要胡思亂想,要開開心心的。”

“我沒辦法不胡思亂想,我不知道該怎麼選擇。”

陳大齡憐愛地說:“傻丫頭,你不用作出任何選擇的。三個人不一定就要成為一個
三角的,三個人可以成為一個星系。你看地球,它帶着自己的衛星,繞着自己的恆
星,不是轉得挺好的嗎?你也可以做一顆行星,你可以帶着你的衛星,繞着你的恆
星,自由地旋轉。衛星不會因為行星不是繞它旋轉就覺得痛苦的,每顆星都有自己
的軌道,痛苦的是沒有軌道,而不是誰繞着誰轉。”

楊紅就痴痴地聽他說,覺得他說的都是自己心裡想到但不能形成語言的東西。

陳大齡把楊紅往自己懷裡拉了拉,低聲問:“你相不相信,世界上有一種愛情,是
超越了情慾和婚姻的?超越,並不是不想要,其實是很想很想要,超想要,越來越
想要,但是如果因為種種原因要不到的話,也不會影響這種愛情的。“

“我相信。因為我們的靈魂是一個版本的。”

楊紅閉上眼睛,她能看見陳大齡描繪的那個絢爛的星系,自己就是那顆衛星,繞在
陳大齡身邊,而他,正繞着一顆明艷無比的恆星幸福地旋轉。楊紅盡情享受陳大齡
懷裡的那份溫暖和他的男人氣息,心想,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但是希望天下有不
散的舞會,那就可以這樣呆在這個懷抱里,只到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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