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

要說Steve Irwin我恐怕要愣一下，這人誰啊？但說到鱷魚獵人(Crocodile Hunter)，在北美可真有點鼎鼎大名的意思。我常在discovery頻道看他的節目，大概也有好幾年了吧。他的造型多年不變，一件縐縐巴巴的卡其布汗衫，下身是同樣質地的大褲衩，大步流星，行走沼澤也不穿長靴。同時操一口澳大利亞風味濃郁的英文，一看到毒蛇鱷魚就興奮地手舞足蹈，語無倫次，以誇張的熱情對着鏡頭大呼：Crikey! Isn’t she a beauty?

discovery的野外動物節目總是由這些充滿激情的人們撐起來，他們奔走於現代文明之外，充做我們的眼睛，手足並用，一會兒在飄雪的高原上追野牛，一會兒又下潛到百慕大拍海龜。而鱷魚獵人無疑是其中的佼佼者。這傢伙有不同別人的熱情和孩子氣，而且就喜歡追蹤醜陋危險的動物，一看到那些我們見了要打顫的東西，他就開心得變成話癆，對着攝影機滔滔不絕，還一口一個美人兒，一口一個寶貝兒，甭管碰上什麼傢伙，他都喜歡讓大家Check out the size！他不同於科學家的沉悶，也不同於電視台記者的冷靜，他就是滿嘴是泥地趴在爛泥塘里，也讓你相信他心裡美着呢，這傢伙就樂這一行，好這一口，不沒事兒扒拉鱷魚他就渾身難受。他對其的感受不是獵奇，不是做秀，這傢伙就是骨子裡愛鱷魚毒蛇。

面對鏡頭的時候他也並非像個介紹員似的大背教科書，相反，他更加像個第一次進動物園的小孩子：快來看啊，這裡有個大傢伙，我的媽呀，真夠大的！不管你喜不喜歡動物，我包管你看一眼他的節目就記住他。記住這個熱情的跟別人不一樣的傢伙。

美國的小孩們尤其喜歡他，有了他之後，動物園的鱷魚池，烏龜灘，長蟲館什麼的都成了熱門。迪斯尼也在水族館門口弄條活着的小鱷魚，供小孩子們騎上去擺個鱷魚先生的造型。紐約自然博物館的一個專家說：“他讓我們意識到那些看起來可怕的動物也許並沒有那麼可怕。”

我想，在他的心裡沒有可怕不可怕一說，他對動物的認識既有一個外行人才有的好奇，又有一個內行人的透徹。鱷魚對他來講，跟小貓小狗沒有什麼分別，不同的是，愛狗的人多，愛毒蛇的人少。

報紙說他從來沒有被動物咬到，這大概也並非真實的。我就看見他被蛇咬過，跟以前一樣，毒蛇懶洋洋地在打瞌睡，咱們這個熱情洋溢的鱷魚先生就一路小跑奔過去了，同時伴隨着四射的口水。毒蛇也很倒酶，如果在你睡覺的時候有個人不停地扒拉你耳朵拉扯你頭髮的，雖然他在充滿激情地讚美你，但你會是什麼反應呢？你一定會非常生氣地大喊：給我滾！可惜毒蛇不會講話，於是它就嗖的一聲吻了他一下。

那次算是小小一咬，鱷魚先生沒有生氣，也沒有出事，反而自顧自地對着鏡頭發表感慨，熱情如舊，旁邊的工作人員流水般地給他上藥。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被咬，或者被鱷魚嚇，我往往心裡愉快地一笑：‘該！讓你沒事兒折騰人家。’但當得知他終於在錄影過程中去世時，我心裡無論如何也愉快不起來。我突然意識到，我們失去一位熱愛動物，熱愛觀眾的冒險者。大自然小小教訓他一下，我可以當成小事一樁調侃他一下，但老天爺這次玩笑開大了吧，他只是個好奇者，不是個闖入者啊。

這次攻擊他的魚叫stingray ，中文叫黃貂魚。這種魚我在夏威夷隔着玻璃見過，非常漂亮，非常優雅，沒有任何攻擊的感覺，以至於當周圍的朋友問我這是什麼東西的時候，我因為不知名字就順口說‘蝴蝶魚’。沒錯，這種魚游起來就像蝴蝶在飛，但沒想到，對遊客來說是蝴蝶，對鱷魚先生來說，這是死神的翅膀。

澳大利亞政府希望在徵求家屬的同意後，為他舉行葬禮。人們在一瞬間失去他時，突然意識到他不僅僅是個電視節目主持人，這個傢伙與其說是敬業，不如說是樂業。突然才意識到，我們多麼懷念他帶來的與眾不同的熱情，這個在鏡頭前活蹦亂跳的大白豁。

中國有句古話：罐難離井前破,將軍不免陣前亡。北京的老百姓還有句話：弄了一輩子玩意兒，到底是死在了玩意兒上。

似乎是宿命，也許愛好動物的鱷魚先生本人也不反對這種了結方式，但真的是太早了啊，他才44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