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設計和撮合的生活總是讓人感到乏味，這是我22歲時的堅實信條。那時候，有多個熱心好事的大姐大娘為我招攬姑娘相親，被我幾乎是用粗暴的態度拒絕，若干年後，重新回憶這一姿態時，都不由得為自己的少不更事而痛心疾首。記憶就像招魂幡一樣飄蕩着並虛構着無數可能的姑娘的幻相和經歷。

我想告訴大家，相親的“一代不如一代”定律是完全正確的。這也給年青的沒相親過的朋友提個醒，映入你眼帘的第一個相親的姑娘就是你人生審美情趣的上限，你必須用一種宿命論的判斷來把握她：這已經是最好的了，往後的姑娘的姿色就像你的衰老一樣，不可避免地令人髮指以頭搶地。

這沒有絲毫的誇張。

我糾結於22歲的觀念堅冰在2年後有了一次融化的機會。那是供職單位的一位熱心大姐在看到我加班後的孑孓而立形影相弔後，私下裡流淌出了幾行濁淚——當然這是我的猜測——她在一個潮濕的季節發出了女性的悲鳴，她決定要改變我的人生軌跡，為我的生活增加一點新的元素。在她暴殄天物的詠嘆下，我人生第一次相親就悄悄地啟程了。

7月的一個陽光暴烈的中午，我坐在辦公室窗口的西側，大姐迎着太陽向我走來，臉上的表情像陽光一樣輝煌得讓人上火，她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桌子，用中年人穩操勝算的口氣對我說，約到了一個非常不錯的女孩，是一個美女。她向我嚴厲地聲明，這個女孩是稀缺貨，曾經讓很多人浪費了鮮花和熱情，絕對不是沒人要的那種。隨即，她對我提出了殷切的希望。她的希望讓我產生了自己是童話里王子般的錯覺。

大姐嚴厲的聲明讓我怦然心動，我開始嚴肅思忖我即將到來的交往，一次驚險而浪漫的歷程。我沒出息地竟然在頭天晚上輕度失眠了。

約會是在周末的晚上，大姐作陪，天公不作美，竟然下起了暴雨，雨是急雨，沒有任何天氣的徵兆，我早早就到了餐廳，避開了急雨，她們還沒有到，我危襟正坐，欣賞着自己小鹿般的心跳。

在我等待的時候，出現了傾城之雨。雨聲掩蓋了我的心跳，我突然覺得自己換了種心情似的。我在細密的雨聲遙想着即將來臨的進展，像一副圖卷在我面前緩緩展開，我沉溺其中。餐廳里迅速聚集了一些被雨水驅趕的人，而且還在不斷地增多，他們臉上寫滿了哀怨的神情。過了一會，我發現了那位大姐熟悉的臉和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孩，她們在我的眼瞳里越來越大，她們向我走來。

我一直覺得，第一次相親失敗的根本原因在於大雨破壞了女孩的心情。女孩淋了雨，她在飯桌前顯得非常心情煩躁，煩躁的外露就是沉默，她象一個冷漠的旁觀者，一個沒心沒肺的食客。一開始，她還有興趣地看我幾眼，後來，她的眼神渙散，盯着一些無關緊要的物事，比如餐廳裝修的飾物和架子上的雜誌看。而一開始不敢放眼望去的我，隨着時間的推移，眼光變得越發肆無忌憚，這個女孩的確是個美女，女孩的身材里布滿了我不由自主的眼神，一次彭湃的眼神奔騰曲。席間說話最多的人是那位可憐的大姐，她象一個傻瓜一樣調動着氣氛，換來的是我和女孩強做歡顏，大姐拼命地問我喜歡什麼，再問那個女孩喜歡什麼，然後試圖讓這兩種喜歡發生點關係，可惜，這是一種比男女關係更難發生的關係。最後，這個中年女人徹底絕望了，三個人集體沉默，搖晃着各自杯中的水，水活潑潑擊打着杯沿。毫不誇張地說，這是我人生最恐怖的時刻之一，時間讓我的呼吸變得不均勻，我冥思苦想掂量出一些話題，但它們沉重的不得不沉下去，這也是巧舌如簧的我最嚴重的一次“失語”。

我們心懷鬼胎地坐了一個小時，當中年女士宣布：我和那個女孩應該在以後的歲月里多多交往時，我們的大限結束了，大家的元神都開始歸位，面孔煥發出淡淡的暖意。走出餐廳後，我們不約而同地發現雨停了，我們相互致意但並未留下各自的手機號碼，相互推諉說：可以通過大姐來找到各自的聯繫方式。我們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揚長而去，又過了若干年，一位漫畫家根據我們道別後的移動路線，創作了《向左走，向右走》。這是後話。

大姐評價我這次相親時，用了一些過激的詞語，她認為，這是她遇見的最可恥的一次相親。極其可恥。

受此次打擊，我的相親間隔延長了。一年後，其時，我已經跳槽到了一份新的媒體。我已經26歲了，我周邊的環境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的同學大面積地結婚成家，有一些倒霉蛋還成為人父人母。我突然發現，一場突如其來的婚姻能讓人獲得“過來人”的資格和霸權，他們開始批評我的生活態度，認為我陷入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沉醉型等待之中，他們攻擊我對心目中姑娘的設想和猜度，他們在電話里用曾經滄海的口氣訓斥我應該步入生活的正軌。他們的語言漸漸生效，我在26歲的時候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單和凝重，我開始辨別生活的風向，觀察自己是否逆風飛揚，我敏銳的審美感官變得粗糙，我粗糙的手掌開始變得圓潤，我在這一年反覆琢磨自己應該何時結婚，但是跟誰結是個問題，我處於一種無對象的焦慮之中，我整天牽腸掛肚地希望碰撞出生活的轉機，我渴望在拆解命運的線頭時能帶出另外一端的啟示。於是，在一個輪迴之後，我不得不再次求助於相親，這是一個各方面都差強人意的小伙子為數不多的出路，我又回到了起點。

這一次，我摒棄了中間代理人的做法，讓介紹人滾開，我單刀赴宴。被相的姑娘是個老姑娘，比我大2歲，她掉進了“恨嫁”的心理關口，而我也憋足了勁要開啟婚姻的航船，我們至少在這個形而上的層面擦出了火花，我們在振華路的必勝客見面，我們啃着一份叫“田園風光”的大餅。老姑娘長相一般，眼睛很小，不過比我略大，她講話鏗鏘有力，她的口氣是獨裁式的，比如她會說周杰倫的音樂“絕對是垃圾”。老實說，我對她的判斷力起初有點着迷，這是一個有主見的女人。她反覆強調，自己對男人人品的看重，“我想找個好人。”她的話讓我深思，我正在仔細盤算和拷問自己是否是一個好人的時候，她的話題已經轉到了經濟條件上，她旁敲側擊地詢問我的收入，這讓我感到應答艱難。象過去一樣，我一如既往是個窮人，而且沒有任何財務規劃。於是，在回答她的經濟問題上，我變得力不從心，我很想生造一些帳戶數字，但是我隨即想到了可怕的後果。唯一的辦法是，我暗示真正的婚姻生活都是樸素而恬淡的，窮歡樂的，不是大魚大肉的那種。我的暗示如泥牛入海，我猜想，可能給她造成了一種在物質追求上沒有上進心的表現。這個表現是致命的。

這個女人突然提到了年齡差距，年齡和成熟度的關係。此前，我以為她已經包容和看淡了年齡差距。她的突然拋出話題顯然意味着在精心積累着分歧，她在交談中的審時度勢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是一個識大局的女人，我和她的約會是我有生以來廢話極少，就本質問題展開了富有成果的一次會談。這個女人說她熱愛工作和賺錢，以及休閒時在商店裡採購。她的高調言論讓我倍感孤單，因為我不知道我可以給她什麼，我差點向她坦白了“你掙我花”的不勞而獲的心聲。故事的結尾是，我目送她消失在亂糟糟的華強北，華強北商業街的人流像海洋一樣容納了她這滴水，他們綻放的商業色調無比和諧地相容了並更加活潑地流動。

我最近的一次相親發生在前不久，相親的策劃人是證券時報著名的戴薇薇小姐，市面上簡稱戴薇。戴薇小姐在一個偶然的情形下得知了我悲苦的遭遇，她開始悲天憫人。她手頭上掌握了一些“貨源”，都出自她妹妹的媒體公關公司。能夠做公關的姑娘一定長得都不錯，這是我根深蒂固得一個成見。戴薇也用含糊其辭的言語向我做出了部分保證，她是這樣評價介紹給我的那位姑娘的：“我覺得她上半部分長得很好看。”

這是一個讓我感覺吃了定心丸的保證，尤其是出自審美界最著名的戴小資之口。而且，請允許我稍做幻想：女人最關鍵的部位不都分布在身體的上半部分嗎？當一個目光挑剔要求嚴厲的女人誇獎另外一個女孩上半部分長的好，無疑在着重強調這個女孩的姿色等級。當一個色藝雙絕的可心人兒被推到面前的時候，我除了手撫心臟做深情狀外還能做出別的什麼姿態出來嗎？

當戴薇向我宣布她絢爛的撮合動機時，我無比熱情地為她的版寫稿，只要她目光跟我對視，我都做出無怨無悔的認命狀，一個誠懇的碼字民工的忠厚狀，我經常向她念叨，“讓我挑更重的擔子吧，我腰好，我腰好。”

我和傳說中的姑娘終於見面了，她坐在我面前的座位上向我伸出了手，如同河邊順水漂來的樹枝。我們見面的地點是湘攸，一家司機們喜歡的骨灰級餐館。我終於知道，戴薇所說的上半部分很好看是指這個女孩臉的上半部分很好看。天啊！在一瞬間我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之中。映入我眼中的那位女孩，怎麼說呢，我實在不好說什麼，不好選擇用詞來評價，而且就我的條件，我也沒資格說太多。還是戴薇說的很傳神：臉的上半部分很好看。就這樣，我陪着這位臉上半部分長的很好看的姑娘在這家骨灰級餐館吃了頓粗茶淡飯。

這就是我相親生涯的大致梗概。我喜歡相親，它讓人猝不及防，它好似斜刺里衝出來截住了你的生活，然後它帶頭走，走很小的一小段路。我本來想把它變成一個公眾話題，卻發現只留下一些狼狽的故事，但它們都是讓人留戀的生活插曲和碎片，相親強調了一種偶然的遭遇和設計的緣分，相親是一種可以嘗試的生活態度，我喜歡我的相親生涯，因為它提醒我：不值一提的是緣分，包羅萬象的是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