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向天而歌　

每年的9--11月份，是三文魚大量洄游的季節。

這是一種習性很奇特的魚，它們幼時在小溪里孵化，然後游進大江、大河，輾轉入海。等到成熟了，正是膘肥體壯的時候，三文魚卻成群結隊，憑着童年的記憶逆流而上，一路上很少吃東西，竭盡全力，要回到自己童年的家，在那裡產下自己的後代，然後，死去……

入海口早有張網以待的漁船，在這裡捉到的三文魚營養成份是最豐富的，人們不會錯過捕獲美味的大好時機。過了入海口，為了保護三文魚，不允許人們再撒網，但是允許垂釣。

除了貪吃的人們，還有一路上圍、追、堵、截的鷹、大雁、野鴨子、海鷗，它們的記憶也很準確，知道每年這個時候，會有食物成群結隊的經過，甚至黑熊也知道這時候在小溪里赤手空拳就能抓到三文魚。

水越來越淺，每當前面有障礙擋住去路，碩大的三文魚就會竭盡全力高高的躍起，一次不行兩次，有時為了翻過一道坎，摔得頭破血流，皮大塊的脫落下來，露出桔紅色的肉，浸着粉紅的血絲，染紅了經過的溪水……。上游飄下來的樹枝剮掉了它們身上的鱗，鰭也被掛破了，我想：“遍體鱗傷”就是從這裡來的吧？但是魚群依然翻騰着、跳躍着，向前，回家……

人是很容易顧影自憐，自作多情的動物吧？看到三文魚，不免心生無限感慨和猜測。

有一天凌晨兩點的時候，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母親拿着一把刀對着自己的脖子，我驚恐的大哭，然後醒來，再也無法入睡。

我不是第一次做這樣該受詛咒的惡夢。“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白天忙了一天，沒覺得特別想媽媽，怎麼會做這樣的夢？想給媽媽打電話，又怕半夜三更的嚇着她。也許是因為藏在心底對母親的思念，在夢裡轉化成過度的牽掛和擔心，才做了這樣的夢吧？黑暗中，瞪着眼睛，輾轉反側，想起母親溫暖的懷抱，母親做的飯菜的味道，母親縫的貼身小花襖，母親的辛勞，母親的白髮，母親的一舉一動，歷歷在目，似乎有冰涼的東西沿眼角下滑，其實前兩天剛給她打過電話，知道家裡一切都好，而我也一樣，工作順利，衣食無憂，家人健康。突然想起那些三文魚，猜想它們也許是因為在午夜夢回時克制不住對母親的思念，才下定決心不顧一切要回家！它也許會想起童年小溪里溫暖的陽光、平靜的水面、也許不充足但絕對美味的食物，還有成群結對的兄弟姐妹、童年夥伴，恩，也許還有青梅竹馬的鄰家妹妹，最重要的是親愛的父親母親，呵呵，也許吧……

但是它知不知道？它的父母在生下它之後，已經死去，小溪里已經容不下它在海里長成的碩大身軀，而且也沒有足夠的食物維持它的生命，長大以後所謂的“回家”，只能是精神上的回歸，童年的家是永遠也回不去了。

尋找童年“家”的不只是做子女的人，記得媽媽也說過，她希望我們永遠不要長大，永遠在她身邊。有一年媽媽來看我，晚上，我像小時候一樣躺在媽媽身邊，嘮起很多往事，說到小時候媽媽讓我做過的又苦又累的農活，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埋怨她不心疼我，說完我們娘兒倆都笑。其實媽明白我沒有一點怨她的意思，我感謝她讓我從小懂得生活的不易，在勞動中給了我健康的體魄，讓我長大以後很少生病，很少覺得不快樂，也很少被困難嚇倒。那天我似乎回到了童年，嗅着母親身上親切的味道，甜甜的睡去。半夜的時候，覺得母親在輕撩我額頭的長髮，還有她輕輕的抽泣，母親也像一條三文魚吧？不過不是逆流而上，而是順流而下，我走到哪裡，母親的愛就跟到哪裡，有愛的地方便是我們共同的家。

三文魚能憑着童年的記憶，從不計其數的小溪中分辨出自己出生的那一條，足以說明它是一種多麼聰明的生物。我猜想它肯定是預知到自己的生命已經快要走到盡頭，才不顧一切的要回去。海里雖然有充足的食物，但也處處危機四伏，隨時也有可能成為別人的獵物，在這樣的環境裡它怎麼能安心的產下自己的寶寶，讓它們一出世就面臨不可預知的重重災難？找一個安全的地方產下後代，無疑是它最大的心願，既然死是必須的，就把屍首留下來做孩子們入海途中的食物，完成生命的又一次輪迴吧……

有時候還會猜想：如果記憶能夠遺傳，三文魚知道等待它們的是什麼樣的結局，它的後代是否還會選擇洄游？

我想會吧。其實人和魚都是一樣的，從一出生開始便走在各自的回歸路上，少年時多雄心壯志，一心要到海里奮鬥一番，雖然他心裡始終明白：生命只是一個過程，有些東西沒有想象中的重要，還有些東西是無法彌補的，比如時間、比如親情、比如健康、比如快樂……但生活總得繼續，人們還是要拼搏要奮鬥，像三文魚一樣，竭盡全力翻騰跳躍，跨過一道道坎，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給家人和自己創造一個舒適的容身之所，大家可以身體健康，精神愉快的生活在一起。

人和魚一樣無法擺脫宿命的安排。有些念頭被極深的潛藏在心靈的某個角落，別人無法觸及，自已也不願去碰它，但是關鍵的時候，它會爆發出巨大的能量，成為不可阻擋的動力。有時候做事，不一定非得有理由，明明可以預見事情的結局，但只能義無返顧，沒有絲毫選擇餘地的一步步往前走。

觀三文魚洄游的人經常會觸景生情，為這種魚的悲慘結局大發感慨，以魚擬人，派生出極其豐富的聯想，曾經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當年白求恩大夫在彌留之際，揮手讓所有人離開，一個人靜靜的去了。那時的他會想些什麼？是不是也會像三文魚一樣只想回家？

也有人說對痛苦體驗最深的人才會感覺到幸福。我想在三文魚洄游途中，肯定有許多我們體會不到的痛苦，但是它在心甘情願的狀態下，做着自己喜歡做的事，三文魚應該也能感覺到幸福吧？我們這些自作多情的看客也該是幸福的吧？至於那些在夢裡不自覺閃現的痛苦畫面，在你發現它是假的那一剎那，也會給人幸福的感覺吧？

你也許會笑我：生命的輪迴只是再正常不過的自然規律，不必用太多的精力去琢磨，也沒必要太傷感，應該平心靜氣地看待，如佛語所述：“心熱如火，眼冷似灰”。但是，我多麼希望所有的生命在輪迴的過程中都能安然無恙！希望在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能送給你一些溫暖的安慰和祝福！！

生命總會失去，但是對生活的熱愛會延伸、會傳遞、會遺傳，會陪伴着我們走入下一個輪迴，我信，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