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漂

011）找樂兒
無端帶琦旋來到一家地道的老北京炸醬麵館兒。古色古香的四合院兒，古銅色的硬木桌椅，門口兩個帶瓜皮帽的小夥計點頭哈腰地迎來送往：
送走客人時：“您慢走！吃着舒服，歡迎下次再來。”
迎來客人時：“來了您哪！二位裡面請！”
此時，裡面的所有夥計們，不管正在擦桌子還是正在上菜，會一塊兒起鬨般地幫腔：“偶候！偶候！”那陣勢既隆重又熱鬧，煞有介事，透着北方都市特有的親切隨和。

客人還不多，他們選了靠窗的小桌坐下。無端點了兩套炸醬麵，兩碗免費的麵湯，一份白水羊頭、一份芥末敦兒、一盤麻豆腐，都是這裡的拿手菜，諾諾平時最喜歡點的。不知道什麼原因，諾諾更喜歡北方的口味兒，特別是這裡的炸醬麵，比烤鴨都更喜歡。
琦旋：“這裡很有北京特色，就是鬧了一點兒，說話必須提高說嗓門兒。”
無端：“這是平民餐館兒，哪像大酒店一樣說話都要低聲下氣、竊竊私語才行。”
琦旋：“幸虧我的錢包被偷了，才有機會來這種地方。”
無端：“我在世上第二個痛恨的就是小偷。”
“為什麼？”
“大家都是平民百姓，生活都不容易。辛辛苦苦掙的錢，既要養家糊口，又要看病養老，但凡有點兒良知，也不會下如此狠手斷人生路，有本事去偷那些貪官污吏的。”
“他們的錢可不好偷，需要有技術和智慧含量的手段，比如採用詐騙。不過人家也是用生命作代價得到的財產，哪有那麼容易就被騙。聰明的辦法是讓他們心甘情願地，哭着喊着非要把錢給你才高興，到時候你不要都覺得不夠人道。”
“哪有這麼好的辦法？”
“很多呀，比如賭場，或者寺廟。”

無端笑笑，接着說：
“我小時候被偷過一次五毛錢，之後我就曾經幻想有誰能發明一種藥水就好了，塗在錢包上，自己有解藥沒事，別人一旦拿到手，就會立刻渾身刺癢，大笑不止，難受得讓他終生不敢再想到偷。這樣，也不必着急去抓他了，看誰自己躺倒在地哈哈大笑就知道他是小偷了。再高級一點兒，藥水最好還可以遙控發作。”
“好主意，這樣老婆也就不敢隨便檢查老公的錢包了。”
兩人一起笑起來。

“那你第一痛恨的是什麼？”
“日本人，對不起，你不是日本人吧？”
“百分之百純正的中國血統。”
“那就好。他們是我最討厭的一個民族，嚴重的心理變態，陰暗狹隘。對不起，可能我太極端了，不過沒辦法，就是不喜歡他們。”

“這也不能怪他們，他們也是很值得敬佩的。在那個資源匱乏的小島上生活，一切思維的基礎都源於節儉，所以他們的產品都會做得非常精緻耐用，節油節電，小巧玲瓏，即便這樣也還遠遠不夠，所以不得不想辦法去占有更多的生活資源，為此不惜搶占和掠奪。”
“不能因為自己家窮，就可以隨隨便便地去搶占鄰家的財產，這是什麼邏輯？”
“可是人家認為，他們是最優秀的民族，不能眼睜睜看着那麼豐富的自然資源落在一群智能低劣的人種手裡，大自然的財富應該由他們這些高尚人種來管理。”

“這就更沒道理了，我看你家不會過日子，把錢統統拿來，我來幫你花，無賴的邏輯。”
“所以，最後不是失敗了嘛？雖然他們老一輩從心裡不願意承認。不過年輕一代所受的教育告訴他們的是另一回事兒，他們確實不知道真相，這也難怪他們越來越不服氣。”
“最讓人看不起的就是這點，錯就錯了，敢做敢當。其實中國人是很容易寬恕別人的，只要你公開承認，連賠款都不要你的，還可以繼續做好鄰居，友好鄰邦。”
“那他們豈不是沒有民族凝聚力了？靠什麼復興戰後的廢墟？”

“那也不見得，這點德國人就讓人尊敬得多，儘管在很多歐洲國家，人們仍然對他們挺冷淡，但他們還是以誠意贏得了一定的尊重，至少緩解了大多數人的仇恨。第一，他們敢於面對自己的過去，可以公開地向受過傷害的民族表示悔意。第二，他們或多或少地保留了二戰時期的部分遺蹟，像達豪集中營，這樣也讓人們感到他們的誠意。第三，他們自己嚴謹的近乎死板的工作態度，儘管常常被其他國家的人嘲笑為缺少靈氣和想象力，但不可否認的是，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後的德國，現在仍舊是世界上的強國，不管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誰也不敢小看他們。這就是大國風範。所以，不在乎你是否犯過錯，關鍵是怎麼面對犯過的錯。”

“失敬失敬，沒想到一個女孩子也會這麼談政治，原來以為你們只懂得風花雪月呢。”
“其實我最不喜歡政治，平時也很少談論政治，但是有最起碼的判斷原則和底線，沒有了善惡標準的世界該多可怕。這就是為什麼現在沒有親身經歷抗戰的年輕人，大多數卻比他們的前輩反日的情緒更高漲的原因，有人說是政府誘導的，可是無風不起浪，沒有事實作證明，政府怎麼可能誘導得了這麼多有自己思想的人呢？”

“看來你一定抵制日貨了？”
“我不反對他人購買日貨，別人有選擇的自由，但我自己絕對不會購買，儘管他們的商品從質量到服務都不錯，但是我有我的選取原則。儘管我改變不了他人的想法，但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寧可多花錢，買壽命不如他們長的國產貨。”
“佩服，衷心地佩服。我堅決支持你。”
“也許我太偏激了，希望沒有嚇壞你。”
“沒有，剛才只是開個玩笑，我們家也是從來都不選擇日貨的。這是我家的傳統。”
“倒是我們家正好相反，爸媽姐姐都是特別喜歡日貨的，這也是我不願意和他們交流的原因之一。雖然尊重他們，但是話不投機，只好保持沉默。”
“剛剛發現你還是挺有個性的女孩兒嘛，這方面也許我們更談得來。”

面上來了，一人一隻大海碗，裡面有大半碗手擀麵，另有一小碗香氣撲鼻的五花肉丁炸醬，十幾種菜碼分裝在不同的小蝶里，顏色鮮亮：青豆、黃豆、胡蘿蔔絲、豆芽兒、芹菜丁、心兒里美絲、黃瓜絲、青蒜末等等。
無端教琦旋如何選擇菜碼，怎麼拌麵，琦旋索性一股腦兒全都倒進大海碗，吃得熱鬧非常。最後，將一大碗麵湯也喝了。

琦旋用紙巾擦擦嘴：“過癮，從來沒喝過這麼舒服的湯，還有一點兒甜絲絲的麥香。”
無端：“在北京這叫溜縫兒，原湯化原食，北方人的習慣。化學課上叫做相似相容。”
琦旋：“溜縫兒，這詞用得妙，好像蓋房子時往鋼筋鐵骨架子裡添水泥，填補空隙。”
無端：“什麼比喻？還要嗎？”
琦旋：“謝謝，已經夠了，非常滿意。這白水羊頭，滑嫩不膩，口感真好，而且沒有一點兒膻味兒。只是麻豆腐有點怪怪的味道，不過以後可能會習慣。”
無端：“因為是用羊尾巴油炒的，你可能不習慣。既然吃飽了，一會兒餓了可就不是我的事兒啦。夥計，結賬。”
“五號桌兒客人結賬……”夥計拖着長長的尾音吆喝着。
無端將五十塊錢悄悄遞給琦旋，示意由他結賬，琦旋莫明其妙地拿着錢。
“不用找了，謝謝。”琦旋把五十塊錢交給夥計。
“您好先生，四十九塊九。”夥計接過錢，遞過賬單和一毛錢零錢，然後轉身高聲吆喝道：“五號桌兒客人給小費一毛……”

琦旋趕忙攔住說：“算了算了，還是找給我吧。”
“五號桌兒客人收回小費一毛……”夥計又高聲吆喝道。
“噓，能不能小點兒聲，別喊了好不好？”琦旋尷尬地打斷他。
“五號桌兒客人要我小聲點兒……”夥計再一次高聲吆喝，隨即彎腰低聲說：
“先生給您一毛錢，我們不收小費，跟您開個玩笑，您二位慢走。”
琦旋拉着笑翻了的無端倉惶逃出麵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