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ST MEMORY

序
他失蹤一年九個月零八天了。我瘦了足足20斤。花光了我所有的積蓄，只為了跟他說一句話。只說一句話。

我仍然記得他出走時的顏色。純紫色。純紫色的他就慢慢慢慢的從我視線中走出去，不留一絲痕跡。

我瘋狂的在每個他可能出現的地方找他。然而無果。他們都說我瘋了。我堅持，因為我一定要找到他。

前世
我曾經愛上過一個男人。我隱約記得他的相貌。蒼白消瘦而脆弱。他喜歡煙和咖啡。我們都是喜歡極端的人。我們去過酒吧般的咖啡店。我迷戀他身處吵鬧中的沉靜。比如他修長的安靜的手指，煙霧繚繞的時候總在微微發抖。比如他總是下垂的長而鬈曲的睫毛，總有霧般的迷濛。我們總在雨夜裡瘋狂做愛。那個時候他神情冷漠，姿態高貴。

他說的話總讓我似懂非懂。纏綿時他喃喃說他是亞當的孩子。普愛世界上一切女人。我長長的水晶指甲直直掐入他完美的肌膚，他呻吟着享受痛楚，眉宇間的憂鬱卻似蔓藤般纏繞，深植我心。

他眼睛裡面有不屑。這點讓我絕望。推門進去的剎那，他一如既往的高貴優雅。我忘記哭泣，渾身刺痛，眼睛流血。他可以愛上別人，但他不可以蔑視我。他說，很好，要找我，請等我做完愛。肆意飛揚的眼神。堅決而殘忍的關上孱弱的感情世界的灰色大門。

於是我開始等他，為了要一個理由。
於是我開始等她，等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今世
我的名字叫流浪。我走過一個又一個城市。少有停留。可是我從來不孤獨。因為我有弟弟和香煙。弟弟叫小小。他總在我身邊，不緊不慢，不離不棄。我愛他。我如此深愛並且依賴着他。

流浪到這個城市是秋天。那天，天上的雲是清黃色的。混沌的黃色，壓抑而潮濕。我突然愛上了這裡。我不確定我是否到過這裡。但是異常的熟悉感讓我窒息。弟弟突然說，姐姐你就是清黃色的。為了這句話，我決定停留下來。

我們去看落日，遙遠的紅暈襯着遠遠近近飄灑的落葉，妖冶誘惑。街上鋪着了厚厚的一層，大片大片，頹廢枯黃。我小心地捕捉他們的美麗，他們卻總是輕而易舉得就在我的指尖下支離破碎。這是我喜歡的感覺，生命原本是如此脆弱。

我的錢所剩不多，所以必需工作以換取必要的生活用品。我固執得穿着長裙長靴去找工作。簡單地告訴他們我會寫很美麗的字並且懂很久以前被使用的英語。我從不擔心生計。和弟弟一起流浪的日子裡面我從未失望過。這裡也一樣。這個城市裡的人樸素而單純。他們快樂地收留我，施予我賴以生存的來源。於是，我租了小小的房子，不着痕跡得生活着。

我只喝加了蜂蜜的牛奶。並且從來不吃麵包。弟弟如是。偶爾我燒羅宋湯，滿滿一鍋，只喝第一天。然後，一天天看它腐爛。依然絢麗只是不再香甜。弟弟說，姐姐，原來你寂寞。我溫柔地笑，說不。姐姐有你和香煙。我只抽一鍾海藍色香煙。煙霧燒起來的時候亦是海藍色的。我認定那是香煙的顏色。我酷愛把抽到一半的香煙小心掐滅，煙絲抽去，卻留下半截海藍色的紙。對摺，對摺，再對摺，並且收集在我的首飾盒子裡面。我告訴弟弟，那是香煙的衣服。姐姐的香煙有如此多的衣服。

我的首飾盒是銀質的。我把它擺在最醒目的地方。這並不代表我愛它。銀色使我時常有恐懼感。我厭惡時間在她身上留下的烏黑。叫人記不得她的面貌原是如此美。當它跟隨我母親的時候。如同母親的高貴與冷漠。而我已經忘卻母親的相貌了。我用醜陋的銀色來提醒生活中曾有母親出現過。

空閒的時候，我給弟弟織毛衣。使用特別的顏色。弟弟總是很安靜，只是看着我。 他眼睛裡面有悲傷。偶爾嘆氣，說姐姐你應該出去約會。美麗的女人不應該寂寞。我憤怒，告訴他除了他我厭惡一切男人。

直到有一天，我莫明心慌。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我終於了解了我對這個城市熟悉的由來。我在細幼街道的轉彎處重遇我曾經愛過的男人。我努力想，卻無法拼楱前世的完整記憶。於是，我只站在遠處，小心窺探。我記起了他的相貌，淡淡的眉，稜角模糊的側面，嘴唇單薄。只是不再憂鬱亦不再高貴。然而臉上卻有閃亮的東西。他身邊有個女孩，不美麗卻淡雅芬芳。我從他們面前走過，他們眼中只有對方，卻看不到我。我有刺痛感，似乎記起了前世的某些片斷，我說，我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弟弟皺眉，似乎並不喜歡我的想法。忘卻是幸福。弟弟說。我說，我覺得我曾經恨他入骨，雖然我記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但我肯定，他對不起我。弟弟憂愁且憐憫的看我，說姐姐，不要嫉恨。那樣你會老去的。

我象是黑夜裡的精靈，半夜三點，燃起深藍色煙霧。
我是清黃色幽靈。在BBS上假裝流連忘返的陌生女人。果不其然，他在。

我查到不久前他寫得一個貼子，是寫給一個叫素的人。

前世從今天開始消失/因為忘卻了
世界從今天開始新鮮/因為遇見了
我們從今天開始美麗/因為相愛了

他愛上這個女孩。叫素。 那麼我呢？我是他的誰呢？我想不到完整的故事的前因後果。我勉強猜測到他曾經愛上過我，然後又不愛了。可是我想不到為什麼我離開他，並且心存怨念。但是，這些無關緊要。我深諳男人的劣習和醜陋。他一定是喜新忘舊的。我仍然可以使他愛上我。

我說，喜歡黑色咖啡和深藍色香煙。

他很快回，因為那是他們的顏色。

正是我要的結果。我了解他一如我了解自己。

我問 ，每個獨立個體都有顏色。你呢？

他隔了很久寫，曾經我是灰色。現在是透明。

我眉頭揚起，我愛灰色。

他一字一頓。而我不愛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原來的他。我曾經的他是灰色且酷愛這種頹廢的顏色。弟弟說，人會變的。我說我不相信。

我寫 ，你有淡色的眉，削尖的下巴。

他詫異 ，你可認識我？

我說，認識你在前世。前世，我愛過你。

他不以為然。

很久沉默。久到我幾乎以為他斷線。
然後，他遲疑着說，如果，你是認真的女人的話。請不要隨便說愛字。

我痛楚起來。而且惶惑。不懂得他說的隨便。

強打笑臉。勉強說，我是認真的。

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告訴你聽一個故事。

你和素的？我幽幽地。

他大吃一驚。你知道我那麼多事。

沒有。我慘澹。看了你的貼子而已。

不是。告訴你，只因為你和我以前一樣。是灰色的。他象在回憶久遠的事情。

在我的灰色年代裡，我愛過一個女人。他講得頗費氣力。打字斷斷續續。
她是個矛盾的綜合體。她是清黃色幽靈。我一陣激盪。在說我麼？清黃色女人。
她在白天冷酷得近乎殘酷，黑夜裡卻柔媚動人。我沉迷於她的身體。她抽一種海藍色煙，並且習慣收集煙紙。我默默更正，是半截煙紙。

有記憶從外圍向我湧來。我抗拒。

我並不懂得什麼是愛。那時候。我恨母親早年的遺棄，沉溺於報復女人的遊戲。她們愛我的臉龐。而我在她們被遺棄的哭聲中瘋狂而上癮。同樣的，我預備遺棄她。
我依然選擇最殘忍的方式。她不同於所有的女子。她親眼見到我的背棄。她沒有哭泣並跑開。她的眼睛開始流血。當時，我心動了一下。卻依然對她說，出去。望着她孱弱的背影，我控制不住第一次流淚，並且疲軟。我擁着我已經忘記名字和長相的女人睡了一天一夜。等我出去的時候，她竟然還在安靜的等在門口。我開始恐懼。而她只是看着我，出奇平靜的問我，為什麼。我冷笑着離去。

原來這就是我的前世。我忽然釋然。前世，我只是個被遺棄的女人。於是，聲音也淡然起來。

又現出幾行字。
然而，事情並沒有完。
發生了一些很嚴重的事情。
我終於了解到我的惡行帶來的後果。

無非，我暗自傷神，無非是我離開了，失蹤了，丟失了。總算，他還曾牽掛我。

有些東西總是了解得太遲，有些創傷永遠無法治療，有些後果人永遠承擔不起。遠遠不是那麼簡單。灰色頹廢，灰色誘惑，灰色亦意味着死亡。人的生命脆弱而不堪一擊。我花了整整兩年來忘卻，換膚，蛻皮。

小姑娘。如今我已經是透明。誰都可以看清楚我。我仍然在贖罪。等待我當年的罪過判罰的一天。所以，請你，永遠不要輕易說愛字。除非，有一天，你能夠承擔愛帶來的一切。。。

我的怨氣已經消失。畢竟是前世的事情，聽來象聽別人的故事。

我準備離開，想起弟弟的話，便說，忘卻是幸福。忘卻了就沒有罪過了。

突然好奇，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沉默有一個世紀那麼久。在我動身準備離開時，他打：

在等我的這段時間。她忘記了和她相依為命的弟弟。她弟弟死於煤氣中毒。
她瘋了整整一年零九個月零八天，然後自殺，亦死於煤氣中毒。

他下線。

整個世界開始顛覆，我眼前一片空茫。前世的記憶悉數回來了。

我等他，
才會忘記要跟小小說句話。

水開了 記得關煤氣

小小是我弟弟。
穿着紫色毛衣的小小的弟弟。
我找了小小一年零九個月零八天。
終於重逢。永世再不分開。

那麼多年了。我終於痛哭失聲。

應該是早晨/可是/黑/原來下雨了
好像沒有變/似乎/一切都一樣
照片很舊了/兩個人/曾經/傻傻的
現在/秋天了/葉子很黃了/原來/已經那麼久了
想不起來/似乎/什麼時候/你走丟了
忘記了/路/永遠/找不到了
終於/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