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姑娘這詞,對一個女性來說,是一個可怕的名詞。
老姑娘的意思,無非兩層,第一:你快成豆腐渣了。第二,你還沒把自己解決。
成為老姑娘的原因,無非兩種,第一:你長得慘不忍睹,所以嫁不出去。第二:你長得跟朵花似的,但眼睛長到頭頂上去了,所以嫁不出去。
準是流年不利,前兩天一位QQ上的小姑娘突發奇想問我多大了。眾所周知,本人一貫老實誠懇善良,於是如實把數字報了上去。只聽得QQ上一聲慘叫,這位新新人類說,如果她有我這麼老了,她就自殺。我雙眼一黑,完了,我是老姑娘了。更加不幸的是,我對着鏡子騷首弄姿了二十幾年,卻從末在鏡子裡發現過什麼鮮花,而且眼睛自始至終老老實實呆在額頭與鼻子之間,寸步不移。
這下徹底完蛋了。
我一頭裁倒在地。
在我不幸淪落為老姑娘之前,開過一家打字店,先是橋北,後在橋南。橋北有個區政府,一個十來萬人口的小城能有幾個政府大院?於是七八家打字店緊緊團結在政府周圍,一字擺開。直到今天我仍記得紅頭文件的格式,排頭三號黑體,正文小四號仿宋,每行27個字,首頁不編頁碼。
服務業的竟爭總是激烈的,尤其是像我們這樣一群眼巴巴指望從同一個機構里撈食的小小打字店,撕殺之慘烈,可想而之。簽字月結不付現金,是穩定客源的手段之一,因此,跟財務搞好關係也是在眾多關係中必須搞好的一個。
在這些財務中,我認識了一個女會計。你猜得沒錯,她是一位老姑娘。矮、胖、結實,柿子臉。老是披一件米白色或者淡灰色的抹腳風衣。我猜想,她是希望這件風衣能使得看起來顯得高挑,走起路來衣襬能呼呼拉拉迎風飄舞。八十年代看到的好萊鄔電影裡,常能見到這樣的鏡頭。很可惜,當時是九十年代末,而且她腿短。
當然,我沒有告訴過她。即便像我這樣不事打扮的人,聽到別人對自己的得意之作指手劃腳,心情定是糟糕的,氣量小點的說不定懷恨在心,何況她是上帝。
不知道因為我的諂媚功夫極其到家,還是因為我有先知先覺知道不久將跟她站到同一隊伍中去,總之,沒多久我們無話不談。
說是無話不談,聊來聊去,肯定會聊回同一話題,那就是,快快相親嫁人。每次她到我的店裡來,除了手上的文件,一同捎過來的還有她又去見誰誰誰了諸如此類的消息。這些消息中必定包含的因素有,男方身高、學歷、職業、家境,以及某位不知名的小帥哥對她鍥而不捨的追求。表情必定是認真,眉頭微皺,伴着唉唉地嘆氣。臨別時的贈言必定是,乘着年輕,快快嫁人。
說來慚愧,當時的我,雖說鏡子裡看不到花骨朵,但臉蛋尚是紅潤的,皮膚尚是白嫩的,心也尚是遠離這個小城的。因此對她的金玉良言置若罔聞,每當看到她穿着抹腳風衣自以為呼呼拉拉地走時,心底常常狼心狗肺地竊笑:到底是老姑娘。
在我和那七八家打字店殺得頭破血流時,又一匹黑馬躍了進來:某某機構的某某人,假借他父親的名義開了一家打印店。我們這幾家的生意一落千丈,我更是不敵,落荒而逃。
我逃到了橋南。
橋南附近沒什麼機關,但緊挨着長途客運站。也就是說,除了幾家固定的客戶,其他都是散客。現金買賣,正中下懷。遇到操外地口音的,更是一刀一個,見血封喉。
大約一年後,這個紅臉膛的老姑娘又來到了我的店裡。我頗為吃驚,因為自從到橋南後,以前的江湖恩怨早已一刀兩段。在複印了幾份文件後,得知她是為了從我手上搞一張空白髮票,而她還是那樣,認真,眉頭微皺,只是抹腳風衣換成了一條短裙,頭髮也盤了上去,臉更顯得像柿餅。
聽到她說自己剛從深圳蜜月回來,新郎是一位研究生,她不久也將去深圳後,我更為驚訝,滿心歡喜地道賀。她的臉上卻隱隱有絲不快,而且欲言又止。我也不敢再說,把空白髮票撕給了她。臨走時,她依然送我一句話,乘着年輕,快快嫁人。
人的忘性是極大的,隨着店面的關門大吉,她的名字連帶她的格言早被我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俗話說,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沒幾年下來,我也英勇地加入了老姑娘隊伍。
這一天晚上,聽着張楚的《孤獨的人是可恥的》,我突然想起了她。而且,心底仿佛感覺到了一絲隱隱地難過,不知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