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夜晚一直延續，昏迷的我，像身處在一條地底下的隧道，永遠也無法穿越到有陽光的盡頭。

外面可能已經下雨了，因為九月下雨的天氣像初冬，我稍微感覺到被子內的溫度在上升，好暖和的感覺。

幾個月前，就是這樣一個夜晚，我進了這個白色的空間。我想，我可能再也出不去。

醫生每次進來都重複着同樣一句話，可能他撐不了多久了。

是的，我也感覺到，自己已經時日不多了，那種油枯燈盡的感覺，一天比一天強烈，我一直強撐着，因為我還是想聽見一些人的聲音。

在我昏迷的日子裡，我多麼希望有一個曾經相識的人出現在我病床，用她熟悉的聲音呼喚我。可是都沒有，我的等待終究無人知道，每天出現在我身邊的，還是那些醫生。

我依稀記得18歲那年獨自一個人出走的情景，背離了所有親人朋友，我忍着淚走盡那條最熟悉的街道，背着簡單的行李一直走，沒有再回頭，而我眼中的淚最後還是落在衣袖上，我想那是我最後一滴眼淚。

幾年的時間，我穿越了無數的城市，一直過着沒有親人的日子，偶爾會在某個地方與一些人相識，但又很快離開，或許在他們的心裡，我只是一個過客，而不是朋友。

似乎我的消失，僅如一隻寵物的走失，或許我的親人朋友曾尋找過我，或許沒有。

我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漂泊在漫無邊際的天空，一個人孤零零的活在某個陌生的城市裡，穿行在一條比一條陌生的街道上，望着行人面無表情的在我身邊經過，我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我是城市的透明人，一個不想有過去，似乎也沒有未來的人。

今晚醫生依舊邁着輕盈的步伐走過我床頭，我清晰的聽見他的哀嘆聲。

可能他熬不過今夜了。一個醫生與另一個醫生說。

這人真可憐啊，躺了這麼醫院，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看過他。另一個醫生說。

對了，還有三天就是中秋了……

他們一直在我身邊說話，可是聲音變得越來越小。

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意識越來越模糊，像一個人流放在一片望不見彼岸的海面。

最終我還是熬了過來，醫生們都圍在我身邊驚嘆，似乎沒有死掉是醫學界的奇蹟。

我開始想這7年以來流浪的生活，可什麼也想不起，而18歲以前的一些人一些事卻是歷歷在目，小卿高挑的身材映在灑落着夕陽的圍牆的身影，媛媛天真爛漫的笑容，晴婉愛哭的樣子，虹眯着雙眼對我微笑的表情……

我想，這些人在我生命結束之前都不會再出現，但究竟誰是誰生命中的過客呢？

如果沒有發生那場車禍，我會不會這麼清楚的想起他們？會不會再見到他們？種種的疑問，種種的未知即將陪伴着我躺進墳墓。

我深知自己撐不了幾天了，或許月圓之夜便是我的祭日，原以為漫長的生命竟是如此的短暫。

突然想起醫生的對話，猛記起，今天是我25歲的生日，不知不覺的，我竟熬到了一年之中最值得慶祝的日子。

這麼多年的生日都是一個人過，今天依然沒變。我想問一下正給我點滴的護士，是否過了12點，可開不了口，身體的任何部位都無法動彈。

原來植物人是這樣的，意識清醒，而身體完全沒有知覺。

記得十七歲的生日，我曾與才、銘、小卿有個荒唐的約定。

30歲一起結婚，辦一個龐大的婚宴。

可能那個約定永遠也無法實現，我的生命已經無法延續到30歲，也不會有人願意與一個植物人結婚，也有可能他們都已經結婚了，那個約定根本就是隨口的一個笑話。

就在8月15的前夕，我聽見醫生宣布我的死亡時間，可我仍然有意識，可能我的身體被放進了太平間，感覺周圍陰森而昏暗。

我生命中唯一的奇蹟就是在那個死人遍布的空間裡發生的。

第二天晚上，我感覺周圍從未有過的光亮，大概是月光，也可能是燈火。

突然有一個聲音傳進我的意識，究竟說了些什麼，我已經不能完全記起，我只記得一句話：給你一次重生的機會……

之後天就亮了，我躺在床上，當母親將我叫醒的時候已經7點，我用詫異的眼光看着她，我不敢相信，死去的身體又可以動彈了。我不理會她在我背後的責備，拼命的找鏡子，當十五歲時的模樣映在鏡子上時，我幾乎興奮得暈了過去，我竟回到了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