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都哪兒敏感》上半部 作者:西門大官人(代沫沫貼)
這多年欲尋不見的氤氳
究竟飄渺在誰的愛情背後
眼瞼半睜半閉之間
望到一株紅色胡桃
而我們早已不是花
我們只是一枚無奈着成熟的果子
等一雙手慢慢採擷
總守候一些惶恐的日子
每天都幻想希望
因為我們遇到的眾多苦難
其實是一種最小最小的
悲 傷
摘自舊作《總有些什麼留下來並被惦記》
1
九月微涼的空氣象水。
困在它的中央,我仿佛是一個蹩腳的泳者。
我無法擺脫來自神經末梢的痙攣,就象無法擺脫呼吸。
在此之前,我從未告訴過別人我有一種幻覺,總害怕那些潮濕的空氣有
一天會突然堅硬的凝固,所以在睡覺的時候也不敢盡情的做夢。
有些時候,我象一個輸紅了眼的賭徒,冒險鳧渡白日或者黑夜裡那些夢
的深潭,並且企圖在它們無序而詭異的紋路之中,尋到一些關於我生命的禪
機。
我不知道在我26歲的生命歷程中,那些淹沒在靈魂底層的所有脆弱、
尖刻、狂放與騷動是怎樣雜亂無章地睡在了一起。這些多元的性格象一枚枚
深入肌膚卻不生鏽的鋼刺,使我時常處在壓抑與張狂的矛盾之中。
直到現在,我仍然想對它們進行一番思量和過濾。
可當這種努力每每被橫空殺出的冷汗騸得一塌糊塗,我知道,又一次不
能清晰而完整的進入那片幻覺的沼澤。
我曾懷疑我有些病態。
因為我一直在恐懼中生存。
因為我感覺我的生命是一個隨時都會變異的謎。
早在三年前,我躺在天津那所著名學府的雙層床上,每到子夜便有一個
女人與我糾纏不休。我的舌頭和四肢被迫和她攪在一起,她的身體和她那令
我似懂不懂的囈語就宛如一朵無雨之雲,柔軟且不堪重負。我在夢裡和夢外
都堅如鐵石的身體就象一支見血封喉的鵰翎箭,斜插在她淫蕩的慾海之內,
而我的耳朵被迫擱淺在她洞穿夜空的呼嘯和呻吟里。我驚慌地在她的領地躲
閃、穿梭卻不敢輕易離開,我擔心只一次輕率的逃遁,都會象孫行者拔出了
那根定海神針,從而讓追身而至的排天巨浪把人活活吞沒。
我感覺她的欲望絕不是兩片柔弱的浪花,而是一個高速下沉的致命旋
渦。
那時,我因為心悸竟然忘記了痙攣。
我預感她定是我前世因為沉淪在愛或是憤怒之中不能自拔的債主,所以
選擇在我最為蒼白的青春時期滅了我的今生。
臨近畢業的時候,我的恐懼幾乎到了承受的極限。
我象懷疑陰謀一樣懷疑這個夢。
因為它不管有着怎樣的開始與過程,單單沒有結局。
有幾次我甚至懷着極為悲壯的心情,早早躺在床上希望與那個女人相
遇。我象一個久久不能得手的盜賊,惡狠狠地企圖在夢裡偷出她的模樣,但
是一覺醒來除了褥單上又多了一片斑駁的“劣跡”,仍然一無所獲。
我開始害怕女人並將睡眠當成不折不扣的負擔與累贅。
那些日子我無緣無故將頭髮披散下來,以便我的眼睛可以在額發後面毫
無顧忌地測量我和女人之間的距離,希望從她們擦身而過時的臉上找到一些
痕跡,找到可以直達那個怪夢的路徑。然而,除了從那個資深教授的痴呆女
人眼神里,看到過肆無忌憚的下作和饑渴之外,從未發現哪個女人或是女孩
跟那個夢有一絲一縷的聯繫。
那個痴呆女人每每看到偉岸的男生,向左歪咧的口中便會流出足以讓黃
河的顏色汗顏的舌涎,她曾是我們入學後整整半個學期的色情話題。
我在近乎瘋狂與變態的衝動中注視了數以萬計的女人,於是,潛移默化
之間成了一個放蕩不羈卻本性還算善良的人。所以,直到現在對陌生的世界
和女人始終保持着最為原始的欲望與親近……
2
我的悲劇緣自於一次還算浪漫的雲涯之旅。
兩年前,我惶惶不可終日的熬到大學畢業,並利用同學的父親的朋友熟
人關係,到南方一座城市的電視台,做了一名記者。
那個關係太遠,只有遠程導彈才可以射到。
因此,壯烈犧牲了我勤工儉學攢下的三千五百元積蓄。
我不想讓新的生活再沾惹晦氣,於是利用未正式上班的十天時間,去了
一次這個城市西南方的雲涯山,淋一淋它最為著名的淅瀝夜雨。
到雲涯的當晚沒有遇到雨。
雲涯有一輪清澈的山月。
我在它的映照之下和一位披着齊腰長發的女孩不期而遇。
當時,我坐在一塊臥牛石旁,看月亮的眼睛正巧掠過山下。
她赤足踩在那條喚作紅魚溪的粼粼波光中,白色裙裾和玄色長髮分別閃
着月亮和金屬的光澤,細細碎碎、裊裊婷婷向我走來。
'你在賞月麼?'她停住腳步,裸着的小腿下那輪山月幻成無數流瀉的銀
光。
'不,我在等雨。'我不驚詫她的大膽,只是她的神情毫無顧忌,語氣也
有些盲目的親切。
'你來晚了,雨昨天剛剛下過。'
'它還會再來的。'
'但那已不是今天的雨了。'
'今天很特別麼?'
'對我而言!'
'你也喜歡雨?'
'那是我的名字!'
'大雨、小雨還是毛毛雨?'
'……'
3
我沒有把和這位女孩的相識當作一次奇遇。
只是清晨的一場虛驚又把我和她困在了一起。
還在夜半時候,我聽到了第一滴雨騷擾窗櫺的聲音,四個小時前的月朗
星稀已經變為滿天烏雲。
我還沒有坐起身,“唰唰”不斷的雨們已肆虐地將樹葉砸個不停。
我住的房間漏雨了。
我象枯佛打坐一般隱在黑暗之中,猜想地上被漏雨砸出的是八個還是十
個小坑,心裡十分得意。
嘿嘿,到雲涯山就是為了看雨,總算不虛此行。
“有山洪啊———”
天亮時分,一聲男人非常女性化的尖叫,猛地使我從迷糊中驚醒。接着
耳中便充滿了“嗚嗚”的聲音。我想這聲音定是山洪衝下來撞在山石上的動
靜,所以用比軍人還快的速度穿上衣服,並從屋角抓過已經漂起的鞋子,沖
出屋去。
屋外大雨滂沱。
我站在青灰的天色中迅速瞟了一眼院內,那些大開的房門裡早站滿了目
露驚恐的人們。
我在清晰地看到一棵松樹倒下來並砸向最東北角的那間房屋時,看到了
站在門口的正是昨夜那位白衣女孩。
“危險———”
這句話出口時我簡直不相信是自己的聲音,接着雙腳帶着我的身軀朝她
直衝過去。
我幾乎拎着她竄出屋來,大腦急速運轉以便判斷正確的逃生路徑。
這座建在山麓一片空地上的小型旅店三面合圍,正南方向是一條通向山
側的小徑。
我不由分說拎着她向那條小徑奔去,還沒跑出多遠就被泡在齊腰深的水
中。
我自認為在危難時節還算清醒的大腦,指揮着眼睛尋找到一塊有利的地
形,拖着她向一塊凸起的巨石挪動。眼看我的左手就要攀住那塊巨石,耳中
“轟隆”之聲驟響,接着感覺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就被急湍的水流捲住。
我們象冰上雙人滑一樣拉扯、旋轉着身體……
後來,我看到一棵橫倒在水面上的松樹,我的左手以美妙絕倫的勾手投
籃姿式,掛住了自己的身體,前額也向松樹撞去。
“上去———”我忍住劇痛大喊。
“我沒那麼大力氣———”
“踩着腰帶———”
“結實嗎———”
“沒事,那是地道的真皮——”
我們平安坐在那棵松樹上。
大雨絲毫沒有衰減興致。
我長吐一口惡氣環視四周,突然“嘿嘿”笑了起來。
因為我發現從屋裡拎出這位女孩伊始,就一系列做出了只有笨蛋和傻瓜
才會做出的蠢事。原來我在情急之中竟把她好端端從一個安全的地方,
硬拖到了一條正好用來瀉洪的溝里。
其實那座旅店才安全,根本受不到山洪的威脅。
我突然想起那個“割了生殖器上供,痛也挨了,神仙也得罪了”的歇後
語,不由哈哈大笑。
“你笑什麼———”女孩在雨中大喊。
“我笑我自己———”
“怎麼了———”
“整個兒一殺人未遂的雷鋒———”
“那你應該謝謝我———”
“那好,我就謝謝你———”
“不!我應該謝謝你———”
女孩喊完這句話的時候,滂沱大雨突然奇蹟般地停了下來。
我們驚異的目光同時從天上轉移,然後相互凝視。
僅在一瞬之間,女孩便用睫毛象關閉柵欄一樣,封鎖了她的眼睛。
我於近在咫尺的驚鴻一瞥中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心跳和疑惑。
我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夢,想到女人與女人原來竟有如此的天壤之別。
因為這個被水通身澆透的女孩那種別致與落魄的美,居然可以達到讓我
憐惜與心疼的極致。
我的臉被某種情緒燒得通紅。
4
晚飯剛剛結束,天又飄起濛濛細雨。
不知什麼原因,我忽然變得異常興奮,甚至連房間漏雨、被褥濕透、要
求老闆調換房間、更換被褥的要求統統遭到拒絕,都沒有在意和怨氣。
這個飄搖着細雨的山裡之夜,讓我感到一種異樣。
晚飯時女孩約好和我聊天,我如約敲響了她的房門。
'嗨!知道今天早晨在水裡的時候我想到了什麼?' 女孩說話的聲音很
輕。
'當然是死。'
'不。我知道我們死不了。我對自己說,我好像和你有緣,說不定會結
成生死之交。”
“這個詞太重,你看我的身板背得動麼?”
“是背不動還是不願意?”
“都不是。”
“是什麼?”
“是割了一種東西上供。”
“什麼意思?”
“沒有意思!”
“不管怎麼說,你當時非常忘我和勇敢。”
“何以見得?”
“我在水裡一直觀察你。”
天哪!這是一個有着什麼樣大腦的女孩,居然會在危難之中騰出心情觀
察一個和自己素昧平生的男人。
儘管我知道女人是世界上最奇怪的動物。
古靈精怪是上蒼賦予她們的基本秉性。
“知道為什麼說我們死不了麼?”女孩眯起的眼裡浸滿笑意。
“因為我們還年輕!”
“這裡一個星期至少要下三場雨,我來了十一天,自然對這裡的一切了
如指掌。那條用來瀉洪的山溝最深也漫不過腰間,所以才任由你拉着我
------”
我好像有些惱羞成怒,後面的話根本沒聽。
女孩沒有在乎,眼中的笑意更加明顯。
我無法忍受我的尷尬,因為她的笑對我來說是第二次愚弄。
我站起身想走。
“想不想知道我情願被你拖向溝里的另一個理由?”女孩見我要走,連
忙移開了凝視我的眼神。
“……'
“因為你象一個人,從昨天晚上見到你,我就覺得你象一個人。”
“誰?”
“我父親!”
這種說法出人意料。
“這並不奇怪。”我的口是心非使自己也暗吃一驚。
“為什麼?”女孩更是驚訝十分。
“好多人見了我都有這種感覺。上個月就有個女孩說我長得像她爸,如
果不是我心硬,險些讓她得逞。”我被愚弄後的心有些酸溜溜,於是劈頭一
通胡謅。
“我沒和你開玩笑,你長得真像我父親。”
“那你幹嗎不叫?叫吧,千萬別委曲了自己。”
女孩突然斂住笑容,一些潮濕的東西在她眼中閃爍。
“對不起,我說話總愛溜邊兒。”我覺得有些過份。
“知道麼,其實我也說不清為什麼就甘心情願被你拖到溝里,可能是你
長得象我父親,也可能是想在我生日這天,有一次很特別的經歷!”
“今天是你生日?”
“嗯。”
“好!幸虧沒成忌日。”
“你是不是對我耿耿於懷?我剛才說了,根本沒有愚弄你的意思,我只
是想把這次經歷當作一次奇遇,當作一個特別的生日禮物送給自己。”
她的話真誠的無懈可擊。
我心裡那份酸溜溜的感覺險些倉惶逃竄。
“你對幸福怎麼看?”女孩突然抬起眼睛問。
“這年月只有快活沒有幸福。”
“你快活過還是幸福過?”
“快活沒有,幸福有過。”
“你在幸福的時候幹什麼?”
“一邊高興一邊罵街。”
“痛苦的時候呢?”
“很簡單,一邊罵街一邊拼命想念幸福。”
“我覺得你說話有點不正經,太繞舌。”
“不熟悉我的人都這麼說,其實我最正經。上初三的時候老師讓我在黑
板上用‘正經’造句,我提筆便寫,‘有一天下午,我吃着剛烤出來的紅薯
正經過一家電影院門口,突然’……”
我的話象三陪女,時時不忘賣弄風騷。
女孩沒有笑,眼神里的無奈與失望使我覺得自己沒趣極了。
我的情緒頓時作鳥獸散。
“你能做到好好和我說話麼?”半晌,女孩見我神色有些古怪,語調低
而輕柔下來。
“可能能。”
“我從小就不願意和嘴太貧的人講話。”
“那好,從現在開始,我讓我的嘴富得流油。”
5
時鐘的三個指針象疊羅漢一樣朝上趴着的時候,雨腳又象吃了虧似的拼
命踹着樹葉、地面和房頂。
我想象着外面的一切,感到一絲涼意。
趁女孩望着窗外沉思,我象小偷一樣悄悄看着她的側影。
在這座瀰漫着神秘色彩的深山之中,在這塞滿了冰涼雨絲味道的空氣之
中,我和這位素不相識的女孩,究竟是什麼原因走到了一起?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用極為荒涼的情緒想到了我的人生。
我知道在我所謂的放蕩不羈的外表內層,隱藏了一個根本無人能夠探知
的傷痛。在這個傷口裡,我被迫與夢中的女人交歡,而在現實中,我還沒有
像模像樣地牽過一個女孩或胖或瘦的手。
我的滿不在乎完全來源於夢中色情的陰霾,而我的清純偏偏又無辜地被
一種自責化為泡影。
長期以來,我一直誤認為我曾真實地被一個女人強姦,並且有了相當豐
富的性經驗,從而忘記與忽略了我的身體至今仍是一台剛剛出廠且沒有撕下
封條的機器。
因為那個夢的存在,我險些認為我已經墮落。
我突然意識到,正是這位女孩的聖潔和美麗,猛地把我從惡夢中喚醒。
是的,就在此時,就在剛才對她側影的凝視當中。
我被心裡突然湧上的熱流激了個冷戰。
於是,全身通泰異常。
屋外有人敲門。
“半夜了,我們有規定。”老闆娘推開門打着哈欠說。
“規定我懂,可是我的條件你還沒有答應。”我想着那間漏雨的客房和
濕淋淋的被褥。
“你沒見今天出外的民工都被雨截到這兒?根本沒有多餘的被褥。”
“我可以多給你加錢。”
“加錢也沒有。”
“那我怎麼住?”我不由怒火萬丈。
女孩怕我鬧事,走過來對我說:“別吵了,大不了我們都不睡,索性聊
個通宵。”
“不行,這我們也有規定。”
“這樣吧,我們多付你一個床位錢。”女孩從包里拈出一張百元鈔票。
老闆娘看到錢喜笑言開,可還是瞟我一眼,酸溜溜地看着那張床說:“不
管真聊、假聊,反正不能影響別人睡覺。”說完扭身擠出門外。
我猜想老闆娘這句話,女孩一定明白其中奧妙,於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
子,解嘲道:“這鳥肯定被人拔過毛,活生生他媽一內分泌失調。”
“我知道她把我們當成一對狗男女了。”女孩平靜地一笑。
“我們真這樣干聊到天亮?”我岔開話題。
“請一瓶酒作陪,夠麼?”女孩突然豪爽起來。
6
女孩和我約定,聊天的時候誰都不可以撒謊,誰撒謊誰就喝酒。
可是當那瓶酒被一口一口喝乾的時候,我發覺我不但沒有撒謊,也沒有
找到可以撒謊的理由。
畢竟我們對彼此的來歷和姓名都一無所知。
一瓶酒見底,我們都有了醉意。
“起來———”
女孩搖晃着身體把我拉到鏡子前。
鏡子裡有兩張被電燈染得通紅的臉。
“你看我倆長得象不象?”
“我象你爸,你當然象我。”
“我爸說我前面死過一個哥哥。”
“真的?”
“嗯。”
“太巧了,我媽說我曾有個妹妹,可惜給了別人。”
“真的,怎麼送的人?”
我把記憶中所有能夠調動的痛苦表情糊在臉上,喉嚨里恰到好處地打着
哽說:“那是在萬惡的舊社會……”
女孩捶我一拳,大笑不止。
肯定是酒的緣故,女孩在大笑的最後突然啜泣起來。
“怎麼了?”
“我想我父親……”
“嗨,想想可以,千萬別哭 。”
“我父親死了!”
我心裡一震,酒醒三分。
“奶奶說,父親死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守在靈前,他的兄弟們只顧算計他
的財產。”
“你母親呢?”
“瘋了,在精神病院。”
不用女孩細說,我已明白眼前又多了一個幸福家庭被不幸摧毀的實例。
“知道麼,那些人分不到遺產就打我的主意,我怕的要命,就跑出來了。”
“原來你是離家出走?”
“嗯。”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我不可憐,我至少有幾百萬的遺產。”
“那你心裡還不平衡?”
“那又怎麼樣……還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其實,我這個人有點熱心腸,我可以暫時幫你的忙。”
“幫我花錢?”
“別臊我,我又不是你養的鴨子。”
“你這嘴怎麼這樣?”
“臭吧。我一直想把它培養成生化武器,解放台灣的時候用。”
“那你還不快給中央軍委寫封推薦信?”
“別急,我走了你怎麼辦?還沒給你幫忙呢!”
“幫什麼?”
“幫你重溫一個有爹的夢。”
我想,這個女孩一定有很深的戀父情結。
7
喝酒之後,我有兩個永遠改不掉的毛病。
一是有了解放全人類的氣魄,二是有了敢下地獄的豪情。
我的心被一種情緒鼓動着,右手極為自然地搭在女孩肩上。
女孩睫毛一顫,凝視着我的眼裡一片迷朦。
我從未看到過這樣一雙幽怨與動人的眼睛。
因為在她美麗的外表下隱匿着一顆受傷的心靈,你不敢直視那雙黑瞳,
注視的越久,你的心就會越疼,並且不得不伸出手來掬住它,貼近自己的胸
口。
而那顆心偏偏有自己的生命,有屬於自己的一片天空。
它儘管近在咫尺,你卻不能據為己有,甚至都不能伸手觸動。
因為你不知道能否給它繼續跳動下去的理由。如果你非要把它捂在手
中,你的使命便是無休無止地帶着它跋山涉水,直到你找到了適合它生長的
源頭。
為此,你可能要付出整整一次人生。
我心裡一陣飄搖,異樣的感覺湧上喉嚨。
“對不起,我支持不住了,我想睡會兒。”女孩說着搖搖晃晃走向床邊。
“不是說好……聊個通宵麼?”
女孩沒有回答,伸手捋下搭着毛巾的尼龍繩。
'你不是想上吊吧?'我有些莫明其妙。
女孩沒有理會,有些發軟的手將尼龍繩圍在腰間,仔細地纏了幾圈。
我突然明白女孩的意思,不由啞然失笑。
良久,女孩停下手無奈地說:'怎樣才能打成死結?”
我被她的舉動笑得簡直就要發抖,走到她面前,豪邁地說:“既然我答
應今天晚上幫你的忙,乾脆就一幫到底,轉過身去……”
我從女孩身後繞過手臂,利索地打了個死結,然後,低聲故作神秘地說;
“你打上死結也沒有用。”
“為什麼?”女孩有些意外和驚恐。
“因為……因為,你穿的是條裙子。”我終於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女孩醒悟過來,楞楞地站在床邊。
我用手指着女孩的腰間,笑着說:“我知道這條繩子對你的……你的……
很重要,可是你知道它對我意味着什麼?”
“什麼?”
“你嘲笑了我的人格。”
“我沒有。”
“我最恨不相信我的人。”
“我沒有。”
我突然有些傷感和氣憤,醉話連篇:“如果被我發現,上來一個摞倒一
個,再殺個回馬槍!”
“我說了我沒有……”女孩的聲音底氣不足。
一條繩子居然會把女孩的貞操和男人的人格連在一起,的確有些怪誕、
好笑。
女孩見我臉色有些好轉,走過來站在我的對面,靜靜地看着我的眼睛說:
“那你把它解下來。”
我沒有說話,緩緩蹲下身體的時候,指尖觸到了她柔軟的小腹。
她的身體和我的手,同時有一種似有似無地顫動。
我屏住呼吸儘量不讓手指再碰她的身體。
那個死結極為頑固,我感到了指尖的疼痛……
我大汗淋漓地站起身來,將繩子扔在一旁,女孩的臉色由緋紅變得蒼白。
我心中一凜,說道:“算了,我不難為你了,我……還是走吧!”
“別走……'
我開門的手還沒有伸出,女孩已用身體擋住了房門。
我清楚地看到女孩也為她突來的舉動吃了一驚。
女孩長長的睫毛低垂下來,臉上又是一片緋紅。
“我相信你了!”女孩的眼睛不敢看我。
“你相信我了,可是我覺得我不相信自己了。”
女孩抬起眼睛,臉上充滿疑惑。
“別擔心,我是和你開玩笑的。”我笑着說。
經過剛才一陣折騰,女孩的困意全無。
女孩定下心來,輕聲對我說:“嗨,我突然覺得有點幸福!”
“那你還不一邊高興一邊罵街。”
“罵誰?”
“罵我。”
“罵你什麼?”
“罵我狼心狗肺、衣冠禽獸、假裝正經、八格呀嚕。”
“你又耍貧嘴。”
我和女孩依然站在門邊,心裡卻輕鬆了許多。
“嗨,你為什麼把頭髮留成這樣長?”女孩很自然地摸了一下我的頭髮。
“想嘗嘗做女人的味道。”我壞笑着說。
“女人好還是男人好?”
“當然男人好,男人會把女人逼得上吊。”
“你再胡說不理你了!”
女孩抬起眼帘的時候,我又在咫尺之間看到了那雙清純而幽怨的眼眸。
在它的凝視之下,我感到通身刺癢難受。
我渴望它儘早移開,但是它似乎因為酒醉而變得那麼痴迷與執着。
我命令自己移開眼神,但這個念頭根本無法得逞。
我感到體內的血液在呼嘯着奔跑。
我感覺雙眼因為充血澀得難受異常。
我的雙手像不太靈活的機械手一樣,不知怎麼就僵硬地扳住了她的肩
頭,並企圖把她帶入我的懷中。
女孩輕輕盪開我的手臂,幽怨的眼神卻還在我的臉上跳動。
我分明受她眼神的鼓舞,同時也被她的拒絕激怒,幾乎以匪夷所思的速
度和強盜才有的無理,把我的T恤、她的T恤以及顧不上看是什麼顏色的乳
罩通通褪下,然後在她被驚呆了的神情下,讓兩個赤裸的胸膛劈頭蓋臉貼在
了一起。
我在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之中,仿佛聽到女孩一聲低低地呼叫。
我們的身體不約而同的悚悚發抖。
8
我至今也無法形容第一次和一個女孩肌膚相親的那一刻,是怎樣一種山
崩地裂的感受。
它象核能裂變一樣施放了我多年來貯存在身體內部的積蓄。
女孩那有些溫潤、有些微涼、有些酒後潮熱的胸脯,在我燥熱的肌膚邊
緣顯得似有似無。
我剛欲體驗一下這突來的幸福,我的意識便沿着蒸汽一樣的東西向天上
飛升,而我的雙腳卻踩着無根的泥潭,螺旋着直沉谷底。
於是,整個身軀就在繃緊的僵硬里,陷入無法搔撓的奇癢之中……
也許過了一個世紀,我察覺女孩在我耳邊輕輕啜泣,我的雙臂酸軟無力,
一種內疚的惶恐瞬間從大腦直達心底。
“你怎麼可以這樣?”女孩啜泣着說。
“我……我……對不起!”
“……”
“……”
“我想讓你給我一個理由。”
“什麼意思?”
“我想讓你給我一個理由,一個可以不讓我怪你的理由。”
找怎樣的藉口才是最恰當的理由?
我覺得無話可說。
我在內疚中沉默。
女孩離開的我身體,凝視我良久,哀哀地說:“別說你喝醉了,好麼?”
“不……我沒有喝醉。”
“那是因為什麼?”
“我只是想……”
“想什麼?”
“想讓我們的心貼得更近一些!”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因為這個理由聽起來再合適不過,雖然有些厚顏無恥。
女孩顯然為這個理由激動不已。
她眼中閃着奇異的光芒,象幼鳥投林一般壯烈地向我撲來。
當我們身體再次貼緊的時候,我清晰地看到她那堅挺的乳頭在遇到我的
胸膛之後漸漸隱沒的情形,我的感覺經歷了瞬間的刺痛之後,浮在了漫無邊
際的柔軟里。
我的視線異常模糊,心被融化的一塌糊塗……
良久,我聽到女孩幾乎發抖的聲音:
“謝謝你,給了我這麼好的生日禮物!”
9
我在老闆娘的吆喝聲中醒來的時候,女孩已經不在。
我的某種預感使我忐忑不安。
後來,我看到她留的那封信,懸着的心才放下來。
如果沒有你的出現,我不敢想二十歲的生日會是怎樣的平淡。你以及你
昨夜的一切,都是上蒼賜給我的禮物,尤其是那個理由,它讓一個脆弱的少
女感動的想哭。我不怪罪你的魯莽,因為你給了我一次幸福,所以,我願意
和你打賭:如果兩年之內你還能在這個世界上遇到我,或者你肯在兩年之內
找到我,我也許會嫁給你做你的妻子。
我會給你整整一生的幸福。
1997年
8月3日
看完她的留言,我心裡一陣奇痛。
信里沒有留下她的名字,儘管我們聊了一個晚上,儘管我們當時都沒有
意識到,儘管我們覺得知道不知道彼此的名字並不是多麼重要……
我用超音速的飛行方式把身體飄在崎嶇的山道之上,直撲三里之外的汽
車小站。
我的雙腳象十年滴水未進的餓死鬼,貪焚而絕望地生吞活剝着堅硬的山
道,我拚命甩開那些無辜的空氣,仿佛它們的無動於衷,正一步步在危險中
淹沒我或許存在的某種希望。
我全身暴怒的肌肉繃緊起來,我的耳朵更象兩刃鋒利的刀片,在想象的
透明的大海里,犁出兩道美麗絕倫的銀色水線。
老遠,我看到那輛該死的汽車已爬向另一座山坡。
我絕望地大叫一聲,放慢了腳程。
突然,我清楚地看到那輛汽車最後排的車窗內伸出一條手臂,我不管那
手臂是不是她的,也奔跑着拼命向它揮動……
後來,我被一塊石頭絆倒,眼睜睜看着汽車拐進山坳。
我趴在一灘新鮮的牛糞前,讓久違了的淚水頹廢地瀰漫了我的眼睛……
10
我在那個 飄雨的山間小店逗留了三天之後,返回市里。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察覺我的心理已經發生變化。
我只是單純的以為剛剛開始就結束的這個故事,就象兒時不小心丟失的
一粒玻璃球,很快會被另一個好玩的玩具代替。甚至那粒玻璃球還不是我玩
過的,它不曾被我的手掌撫摸,它只是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內,它屬於我不
知道的某個人,或者乾脆屬於陳列商品的櫃檯。
但我還是感到困惑。
因為在我還不算豐富的經歷中,奇怪地並存了兩個截然相反的夢境。
那兩個夢與兩個不同的女人有關。
一個女人是幻覺中的淫蕩,一個女人是現實中的純情。
令我不解的是,前者的幻覺被後者的現實沖淡之後,後者卻比前者更為
虛幻。它宛若一個不是夢的夢境,將我團團包圍在充滿玄機的氤氳之中,我
被迫和着它的節拍呼吸,卻不能深入內核,我想觸摸它溫潤或者冰冷的體溫,
每次伸手可及又屢屢撲空。
有時我也順便想想她和我打的那個賭,但卻無法想象她是不是那個以後
和我鐵了心睡在一起的人。
我被胡思亂想攪得焦頭爛額。
臨近上班的幾天夜裡,我漫無目的的手抄褲袋,走遍了這座城市所有大
型商場和行人聚集的地方。看着那些身高身矮、胸鼓胸癟的女人們,忙碌搜
刮着自己或丈夫孩子需要的商品,我突然覺得我是一條本來嗅覺極為靈敏,
卻不知什麼原因迷失了方向的狗。
我想,如果我是一條模樣還算可愛的哈巴狗,即便認錯了主人,說不定
也會被她好心收養。可是,我現在盯住一個看起來面善的女人,徑直跟她回
家會怎樣?
除非她是一位正在忍受性饑渴的怨婦,或者是個變態狂。
因為我不是一條狗。
所以不能隨隨便便跟哪個女人回家。
看着霓虹閃爍的街道,我突然快意地想:如果這個城市就他媽乾脆是個
大狗窩多好!這樣大夥都算有了窩,儘管有的窩建在17層的高樓上,我的
窩是一間剛剛租來的只有9平方的地下室。
想到此,我不覺陰險地笑出聲來,把剛好從我面前經過的一個半露酥胸
的騷貨嚇了一跳。
我並不嫉妒比我富有的人,儘管我是平民家的兒子,但相信總有一天,
我會在某一領域主宰這個城市。
因為我的年輕和才華,我信心十足。
我突然覺得我是一個有了志向和理想的人。
於是,決定把過去的事情全部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