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夢人

格格巫

11

聞靜正在隔間裡寫程序, email信箱鐺地響了一聲. 她打開信箱
看了一眼標題, 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email是人事部經理史密瑟斯發的, 標題是"公司重組"!

她急不可待地打開email, 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最怕看見的內容:
"很不幸, 你也是這次受到公司重組影響的一位". 她無力地坐倒
在椅子上, 眼前一陣陣發黑 --- 真的來了, 怎麼辦哪?!

她慢慢站起來, 想看看周圍的人的情況, 看到的卻只是一雙雙失
落的眼神. 想來別人也是這樣看她的吧?

她下意識地走到陳剛的隔間, 希望他能夠給自己一點安慰, 正
看見陳剛在收拾資料. 陳剛倒顯得很平靜 --- 於俊事先給他打
過招呼, 何況他早就對自己在這裡的前途不抱什麼希望了.

"你也被裁了?" 陳剛問.

聞靜點點頭.

"那就一起找工作吧." 陳剛沖她笑笑.

鎮定的態度是有傳染性的. 聞靜忽然感到自己平靜了下來. 是啊,
有什麼好怕的? 陳剛有辦法過, 自己就也有辦法過. 天塌不了的.

"你今晚有事嗎?" 陳剛問. 他現在忽然變得無所畏懼了.

"沒什麼事."

"那就一起吃飯去吧?" 陳剛笑着說.

"有點不對." 柳斌忽然從邊上探出個腦袋說.

"怎麼不對了?" 陳剛問.

"我和阿布也被裁掉了. 不是說要把咱們項目保留下來嗎? 咱們
幾個和阿布都被幹掉了, 你說咱們部門還有幾個能幹活的?"

他們相互看了幾眼, 忽然不約而同地奔向於俊的辦公室. 於俊正
好在往外走.

"你們是不是都收到史密瑟斯發的email了?" 於俊看看他們, 問
道. 眾人一起點頭.

"先不要着急, 我也收到了. 可能有點錯. 我去核實一下." 於俊
這時顯得還是比較象個領導.

這時他的信箱又鐺地響了一聲. 於俊回頭看看, 笑了:"史密瑟斯
在收回那封email了, 你們都回去看看吧."

眾人不等他說第二句話, 嘩地就散了.

史密瑟斯讓全公司的人都嚇了一大跳. 他把全公司職員分作兩份,
被裁的和留下的, 結果不知出於什麼原因, 他把本該發給被裁的
人的email也發給了應該留下的人. 所以全公司的人都收到了那
份裁員通知. 幸好沒有人心臟病發作. 陳剛資歷太淺, 的確是被
裁了, 柳斌, 聞靜和阿布都沒事.

於俊相對來說還算好些. 前一天, 新公司的副總裁已經同他談了
話. 項目保留下來了, 他仍然是項目經理. 所以他收到史密瑟斯
的email的時候, 馬上就知道那是一個錯誤. 儘管如此, 他也還
是親身體會了一回頭皮發麻手足冰涼的感覺. "TMD, 真不是人過
的日子." 他憤憤地想.

有人在敲門, 他回頭一看, 是臉色灰白的阿布.

"Jim (於俊的英文名字), 我有點不舒服, 想回家去休息." 阿
布顯然被這從生到死, 又從死到生的一輪折騰給嚇壞了.

於俊點點頭, 看着阿布失魂落魄地離開的背影, 嘆了口氣. 他去
廚房倒了杯茶, 繞了一個圈子, 從自己手下的隔間中穿過. 他想
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

他聽見許多人在打電話, 或是給自己的家人, 或是給自己的朋友.
語調里滿是劫後餘生的興奮. 他看見有人在一言不發地上網貼簡
歷, 看見他過來時急急忙忙把網頁藏起來. 他聽見遠處另外一個
項目的一個女程序員在哭喊着要見一見彭斯博士, 顯然她是不幸
被裁的一個. 他看見柳斌站在安然的辦公室里, 安然正在給他遞
紙巾, 看來柳斌難過的都哭了.

然後他看見陳剛坐在聞靜身邊, 兩人在上網查附近的餐館. 陳剛
回過頭看見他, 登時顯得十分不好意思. 於俊只是無害地笑笑,
漠然地接着往前走.

"這就是現實." 他想着, "有人失去了工作, 也有人反倒找到了
幸福."

然後他想起前幾天收到的那個北京的老同學的email. 老同學在
做企業軟件生意, 打算擴展業務, 想找幾個了解美國軟件業規範,
有軟件開發管理經驗的人做副總經理, 於是直接找上了他.

是不是該考慮考慮給北京那邊回個email呢?

12

比起其他項目來說, 於俊這個項目實在是非常幸運. 好幾個項目
整個被砍掉. 其他的項目也都縮減了不少. 於俊這個項目中的幾
個中國人中, 真正被裁掉的只有陳剛和安然. 安然是自己要求走
的, 她想到加州去, 和丈夫呆在一起. 於俊心想, 這樣也好, 少
個不安定因素. 不然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又和什麼人鬧出點什麼事
來. 在美國公司, 性騷擾可是僅次於種族歧視的大問題, 鬧出一
件就足夠讓公司和部門主管吃不了兜着走了.

但是柳斌並不這麼想. 安然離開他去加州丈夫那裡, 使他覺得自
己受了騙. 他所迷戀的那個女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其他人, 這讓他
無法接受. 但是事實是, 無論他能不能接受, 安然都要走了.

"為什麼?" 他在安然的辦公室里, 流着淚問, 全然不顧門口來來
往往的同事.

知道自己沒有被裁之後, 柳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安然, 他立刻跑
着到了安然的辦公室, 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樣一個消息!

"我有我的生活." 安然輕聲說, 一邊把門關上.

"那我的生活呢?"

"別糊塗了," 安然溫和地看着他, "我們的關係不會有結果的.
你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已經三十多, 該要個穩定的生活,
生個孩子了. 你才剛剛開始啊."

"你讓我怎麼開始? 我能怎麼開始?" 柳斌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
什麼. 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萬念俱灰.

安然伸出雙手, 輕輕撫摸他的頭髮, "會開始的. 我走了, 你看
不見我了, 就會忘記我的. 你會碰見一個好女孩, 會有自己的生
活. 那時候, 這一切就只會是一個記憶, 是你生命中的一段插曲
了. 重新開始吧, 真的."

真的嗎? 柳斌不知道. 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重新開始. 他
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未來, 是否還能再一次面對一個女子. 他不
知道自己將來會怎樣回憶那些和安然共處的日子, 或是這段刻骨
銘心的感情.

他甚至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真能重新開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