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肜要結婚了，今年八月份。”收到韜發過來的這條短信時，我正走在去圖書館的路上，這個有陽光的初春午後，還是很冷，乾枯的樹丫伸向天空，詭異而乖張，籃球場空落落的略顯疏曠，一隻看不出最初毛色的流浪狗蜷縮在牆角，神色冷漠瞳孔渙散，偶爾有枯死的樹葉飄落在身上它也是不顧不管，一陣風掠過，小狗身上的枯葉像猝死的蝴蝶戰慄着飄遠，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卻發現這樣的短信不知道應該怎樣去回復。忽然不想去圖書館了，走到平時愛去的碧苑，碧苑在學校的東北角，初春時節那裡只有光溜的柳枝和枯敗的草坪，很少人去，所以寂靜，我坐在亭子裡冰冷的石凳上失去了思考。亭外有一叢鳶尾，這時節也只剩一根根枝幹在風裡晃搖，五月是鳶尾花開的時節，所以那個時候總喜歡到這亭子裡來坐坐，看它翩躚似蝶的藍紫色花朵開到荼蘼，現在卻為時尚早。 　　“小雨，你最喜歡什麼花？”肜在初一某個陽光燦然的午後問我，老師正在上面喋喋地講着什麼，同學則在下面昏昏地聽着。我說我不知道，肜噘了噘嘴：“你怎麼連自己喜歡什麼花兒都不知道啊？”我低聲說：“我們村有個叫美花的女孩，長得可丑了，所以我就再不喜歡什麼花兒了。”肜剛聽我說完就噗的笑出聲來，老師和同學便都朝我們看着，還好老師沒有說什麼，肜朝我吐了吐舌頭又低聲跟我說：“我最喜歡鳶尾！”“鳶尾是什麼？”我問。“鳶尾是什麼你都不知道？真笨！鳶尾就是一種花，鳶尾花大多為藍紫色，花形似翩翩起舞的蝴蝶。五月，鳶尾花開的季節，你就可以看見一隻只藍色蝴蝶飛舞於綠葉之間，仿佛要將春的消息傳到遠方去。肜一邊低聲說着一邊雙眼忽閃忽閃的發着異樣的光芒：法國人視鳶尾花為國花，因為相傳法蘭西王國第一個王朝的國王克洛維在受洗禮時，上帝送給他一件禮物，就是鳶尾。在法國，鳶尾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徵。另外相傳這種植物的名字是由上帝的信使和聯接地球與其他世界的彩虹而來的。”“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因為我喜歡啊，人總是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最關注。”“那你為什麼喜歡啊？”“因為它把我最喜歡的兩種顏色集中到一起且那麼的自然和諧，卻又給人凜冽荼蘼的衝擊。”肜看着窗外明晃晃的太陽悠悠的說道。 　　看着眼前枯敗的鳶尾叢，恍然明白為什麼自己總喜歡來碧苑的原因，原來不僅僅是愛上這裡的那份寂靜，更多的只是愛上這裡有能牽扯出過去那些曾經的美好的物事。 　　肜是我初中一年級認識的第一個女孩，同桌的她笑起來左邊臉頰有淺淺的酒窩，露出尖尖的虎牙，右眼下有一個天然的小洞，經常穿上別致的銀環，像一枚凝結的剔透淚珠，泫然欲滴，喜歡穿藍色紫色的棉布裙子，在藍色紫色的紙上畫小巧的漫畫，安靜的時候像畫裡走出來的某個時代的仕女，優雅婉約，不安靜的時候靈動翩躚狡黠乖張，渾身透着矛盾卻又不讓人輕易察覺，詮釋着雙子座的一切。現在想來她喜愛鳶尾可能只是戀着自身，那種看到別的物事身上有自身影子的感覺，應是欣喜親切。 　　想來剛剛同桌的幾天，她應是對我極其失望的，因着我是一個口拙木訥不善言辭不解風趣的人，她所有的話題到了我這兒就再難繼續，後來她跟我說起那段時光，她說那時候她差點抓狂，怎麼身邊就坐着這么半個啞巴。這種情況在她的刻意引導下有所改觀，她原就是一聰慧女孩，知道順着我的喜好然後又悄然把她的喜好不動聲色的灌輸給我，所以那時我們的談話多半從談我說起到講她結束，慢慢的我們就十分了解彼此，有時甚至也能產生默契，老師的提問有時可以從另一個人的眼神或手勢里找到答案。 　　那應是我這生中最美的時光吧。初二時我們不再同桌，因為班上開始以成績排座位，我認識了韜、能子、元寶還有五大，都是些聰明的孩子，韜傲氣，能子恢諧，元寶不羈，五大憨厚，因着聰明，所以大抵能夠彼此包容，一起吃飯睡覺，一起熬夜學習，一起逃課玩耍，友誼日趨牢固，後來班上前五名被我們囊括，年級前五名亦是我們掌中之物，五人同進同出，同學眼中的艷羨老師眼裡的歡喜，在當時亦算學校的一個小小傳奇。有時會偶爾收到肜從後排傳來的紙條，藍色紫色的紙條上畫着小巧的漫畫，其他四人就會起鬨“小雨又收到情書咯！小雨又收到情書咯！”那時我就會手足無措，急得更加不會說話，只會拿眼神朝她歉意的看，她只是淺淺的笑，淺淺的酒窩尖尖的虎牙格外好看。 　　再後來，他們四個因着我也和肜熟稔了，在一次擰拼魔方的比賽中我們五人都輸給了她，於是她便成了我們的師傅。每次暑假或者寒假，我們總是輪流着在每個人家裡玩上幾天，最喜的還是暑假，夜晚，六個人都躺在頂樓上，享受着涼風的吹拂，看天上的繁星，聽田間的蛙鳴，說着彼此都感興趣的話題漸漸入睡，白天，一起做飯燒菜，即使燒得難吃也在歡笑間一掃而光，我們如此熟悉彼此，優點缺點，所以也就更會維持這份友誼，儘可能包容每一個人讓每個人都不受到傷害。現在想來那種包容原來如此脆弱，因着那個靈動可愛宛如紫鳶的女孩。 　　一天，元寶給她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成了我們五人之間第一次掩藏了的秘密，不是秘密的秘密，後來他們的親密成了我們六人之間的另一道風景，鋒芒凜冽，肆虐人心。 　　我開始回到最初的寂靜木訥，六個人依舊小心翼翼的維持着彼此之間的那份友誼，只是許多話題開始不能再繼續，許多東西需要極力迴避，許多感覺亦要刻意隱藏，貌合神離的苦痛帶來的是土崩瓦解的下場。之後便進入初三忙碌的複習階段，能子不再住校而是住在我們的物理老師他的舅舅家裡，韜和我開始獨來獨往，只有五大依舊像以往那樣與我們每個人說話聊天，只是終究找不到往昔的感覺。元寶和肜雙進雙出低噥軟語嬉笑顏延，我知道這種情形是我們幾個人中某些人心裡的刀，其實我們彼此都明白，從肜加入我們不久後就明白，除五大外，我們幾個都喜歡着肜，肜也知道，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誰都不敢點破，所以幾個驕傲的男孩都甘心的叫肜師傅，直到元寶踏出了第一步這友誼的牆終於抵不住愛情的刀而轟然坍塌！ 　　中考後一個人呆在家裡百無聊賴也無去處，只是整天看電視或偶爾到外婆家幫外婆提水撿豆摘槐花，聽外婆邊餵鵝邊唱某些古老得聽不清詞的悽美曲調，內心悽然雙眼模糊。很容易就會想起肜，想起以前我們六人一起度過的每個假期，想起肜畫的藍色紫色紙上小巧的漫畫，那些畫兒一直留着只是不敢輕易翻開來看，它們就像一團一團藍色紫色的火焰在那個暑假裡炙烤着我的心，應是第一次試嘗那種苦楚，所以手足無措。現在想來，愛情，便像是邂逅一場盛景後，擺出的美麗蒼涼的手勢，是生命里最絢爛的一場幻覺，太荼蘼，有時，走完天涯道路，也不願醒來。 　　中考的成績出來後，我和能子填了縣二中，韜和五大選了縣一中，元寶一家都移居上海，他也就在那邊不再回來，肜原本填了縣二中後來又轉到市二中，想起先前六個人說高中也要在同一所學校的光景，恍如昨日，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到快上大學的時候接到元寶從遙遠的上海打來的電話，他在電話里用似曾熟悉的聲音告訴我：當年他和肜在一起，那只是一場戲，戲的導演是肜，唯一的觀眾是你，但是你看不懂，所以她走了，走得決絕，像當初決定演這場戲時的決絕一樣，用六個人的友誼換你的勇氣，但是你給不起，所以這場戲成了悲劇……元寶的聲音仍在飄飄渺渺的浮動，而我的腦袋裡只飄起某個異教徒低吟的歌：彼岸的煙花終於凋零，聖殿的神火奄奄一息，我看見你孩童般的笑容，你問，信仰塌陷的時候，世界被黑暗包圍的時候，我們的罪行是否終被寬恕……想起在某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回憶，仿佛一個魔咒，攛掇着人把時間當成墳墓，把什麼都往裡面埋。等你以為已經事過境遷風平浪靜了，再一股腦地倒騰出來，看你受不受得了。 　　我看着手機上韜發來的那條短信，一句話十個字，竟如石落湖心，激起漣漪無限圈。看了看亭外那叢鳶尾，想着不久後又該開花了吧，只是：花未開時，花還是草，花已開時，草已成花！不免喟嘆：人生若只如初見，當時只道是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