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起一支煙,撐着球杆望着滾動的桌球忽然覺得眼花。“這場,算我輸了。”她甩下幾張粉紅色的紙鈔兀自離開。
夜色被路燈割裂成龜甲般的一塊一塊。她一支接一支的抽煙,過路的女孩駐足看她。他勾起嘴角,亦真亦邪的對着女孩微笑。這或許是惡作劇式的嘲笑,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樣子完全可以令女孩子神魂顛倒。她們覺察不到她亦是個纖纖女子,只是迷戀她稍顯銳利的短髮,驕傲不羈的一舉一動和凌厲單薄的身資。
溫熱的水流流淌而出,喧囂一時。米蘭格子襯衫,耐克運動T恤,彌彩運動長褲,軍用手錶……她一件件的推掉衣服,對着鏡子審視自己白皙的女孩身體,覺得莫名的不可思意議。
檸檬餵的冰涼牙膏滌盡口腔中濃烈的煙草味,簡單的芳療SPAR淘掉身上一切男子的氣息。她換穿長及小腿的睡衣,依蘭精油穿透身體香氣發散,這一刻她被無比確定為一個女孩。
她儘量輕的坐下來,竹椅還是“吱呀”低吟了一聲。他醒過來,旁若無人的換衣服,刮鬍須。“頭髮好象有長了些……”許久,他走過來撫摸她頸後濕漉漉的頭髮。
“嗯,長的很快。”黑夜中,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他俯下身,鼻尖輕輕蹭着她滑膩的肩膀。“是依蘭。”他聲音很低,淺淺底帶着蠱惑。“我該走了。”
她縮在被子裡,若有若無的做着斷斷續續的夢。那是多年前的他,笑容明朗無邪。他拉開旅行包給她看,是一疊一疊厚實的百元紙幣。“我從家裡拿了很多錢出來,等我們到了B城,我可以找份合適的工作,日子不會很苦的。”的確,他是個奢華成性的紈絝子弟,辛苦的生活對於他是無法想象的。然而,他們卻都把這一席話聽成是不動聲色的海誓山盟,也都盡職盡責的履行着。他拉着她的手蹬上火車,他們就這樣逃掉。她望着他攥在手中的車票仿佛看見了某種驚心動魄的美好。
鈍重的關門聲驚醒了她,粉紅色的車票消失在頭腦里。她張開眼睛,日光隱隱帶來刺痛,背後是他輕而又輕的腳步聲。他在背後環住她,帶來陌生而甜膩的香水味道。“昨晚又是去賭球?”
“嗯。”她嘗試着脫開他,他的手卻越收越緊。
“是贏是輸呢?”他的嘴角觸到她的耳朵。
“我討厭酒味。”她脫身出來,壓好被角,依舊背對着他,不看一眼。
“你在吃醋。”他笑着將她抱過來。她掙扎卻顯得徒勞。在他面前,她一直是孱弱纖細的女子,無論平日是怎樣的像男子一般凌厲驕傲他霸道的占有她,不容抗拒。意識淪陷,她沉迷在他蠱惑的氣息里。儘管,她知道,或許就在一小時前他還在和另一個女孩如此纏綿。
睡夢裡,她又見到他年少的樣子。那是他們剛剛到達B城的時候,他們四處找房子,處理生活瑣碎。他雖是帶着一身的紈絝習氣,卻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後來,他找到調酒師的工作,他們開始過起時序錯亂的生活。但是,如他所說,他沒有讓她受苦。他是讓她感到安穩的男子,一直都是。只是,在他外出的夜裡和補充睡眠的白天,她的日子無聊而寡淡。她想出辦法,比如把自己裝扮成男孩子,學他的樣子,久了竟模仿得入木三分。
再醒過來已是暮色四合,她嘆息着自己着一夢就掠過了幾年的時光。他依舊睡得很沉,脖頸上的吻痕和背上的淺淺抓痕不知是來自她還是其他女人。她赤裸着身體收撿散落滿地的衣服,夕陽映進來,她的一天,剛剛開始。
她又來到昨天的桌秋club。她的桌球打得奇異的好,總有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請她賭一場。
“哎!昨天,一局還沒結束你就走掉。”相識卻完全陌生人叫住她。
“昨天是你贏了。”她淡淡的說道。
“再比一局?”
“奉陪。”她終於仔細的看他。西裝筆挺的英俊男人,手腕上扣着價值不斐的金表。
他顯然打的心不在焉,被她領先了四個球。她似乎也注意到這個男人的注意力更多的集中在自己身上,漸漸不自在起來。她點燃辛辣的香煙,撐着球杆,若有所思的望着桌上所剩無幾的圓潤彩球。
“這可不是適合女孩子抽的煙。”他停下來,殷殷地望着她。
她淺淺一笑,一臉桀驁,心裡卻泛起一陣莫名的忐忑。她俯身下去,瞄準他的最後一個球,推杆。
“哈,偏的太多了吧?”男人笑起來。俯身推杆。
她看着黑色8號球滾進底洞。
“喂!”男人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你輸了。”
“哦……”她下意識的拿出錢包。
“哎!我不是要錢這麼簡單。”男人淺笑着按住她的手,“上次,你把我自己晾在這。”
“那怎樣……”
“沒什麼,一起喝杯酒吧。”
贏球的男人帶她到“落嶄”。他說,你知道這家酒吧對吧?很有名的。因為有個金牌調酒師。
她坐在吧檯前的高腳椅上,望着穿藍色絲質襯衫的調酒師明眸凝笑。
男人幫她要了龍舌蘭。
他把酒遞給她,“龍舌蘭很烈,少喝。”說罷就走開。這似乎是一種默契。在這裡,他是調酒師,她是客人,完全的陌生一般,十分冷落。吧檯另一側,有媚惑的女孩嬉笑着和他調情。他們一來一往的低聲耳語。她聽不到,也不想聽到。
“龍舌蘭怎麼樣?”男人問道。
“我對酒可不在行。”她抿了一小口,搖着頭笑。“你應該更厲害才對。很在行的樣子。”
“品酒不是我的專長。我對另一種東西更在行。我一直都這麼認為。不過……”男人挑起眉梢,壓低聲音,“你顛覆了這一切。”男人的手覆蓋在她的手上緩緩摩挲。
她表情安然的喝下一大口龍舌蘭,心裡卻想起些不潔的東西,於是故作沉穩的抽出手。“我不喜歡坦誠的人,顯得愚蠢。”
他目睹了這一切,卻依舊和身邊的女孩甜言蜜語。
“可惜我就是個不喜歡拐彎抹角的人。坦誠說,你不是個缺錢的女人。整天出來玩,應該是缺個男人吧?”她的話讓男人惱羞成怒,於是男人反唇相譏。
她看到他西裝筆挺的英俊模樣想到衣冠禽獸。“你媽的欠教訓!”龍舌蘭隨着她的憤怒撲向男人俊朗的臉。
他對身邊的女孩說了句什麼便走出吧檯,抄起一瓶法國香檳朝男人砸過去。酒吧頓時安靜下來,接着是一涌而起的沸騰。她站在一旁看他打架的樣子泛起微笑。
“我們走。”他拉着她穿過人群,在他覺得打得過癮之後。
也許是龍舌蘭產生了作用,她分明聽到身後有女孩甜美的聲音喚他的名字,他卻毫無反應的向門外走,越來越緊的攥住她的手。
出租車上,一切都平靜下來。她倚着靠背疲倦的發呆。
“哎,我們結婚怎麼樣?”他攬過她的肩膀,低聲詢問。司機透過後視鏡看他們,帶着笑意。
她不回答,只是伸出手翻來覆去的看。
“在看什麼?”
“我是在想,五年的時間,會發生什麼呢?”她小得意的笑。
他張了張口,在牛仔褲口袋裡摸着什麼。“師傅,今天幾號?”
“9月1號。”司機篤定的回答。
他翻出兩張破爛不堪,皺得看不出字跡的火車票,仔細看着。2001年9月14日,字跡隱約呈現。
他笑起來。“五年……五年嘛……一個人可以從有生命胚胎變成乖巧的小孩,從傻傻的高中生變成有名的調酒師……還有,可以從以為是愛到確定很愛。”
文 / 暖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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