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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山,香雪海
送交者: 鬱郁蘭芷 2002年09月24日18:59:17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舊金山,香雪海
祈凡滿月那天,四姨婆月琴也過來看她。姨婆是個出名的半仙,文革的時候,革命小將到家裡的時辰,她也算對了。掐算出自己有驚無險,索性留下等着小將們。因為出口太准,倒是把幾個半大孩子哄得開開心心的回家了。媽媽素來景仰四姨婆,想討幾句吉利話,就把祈凡遞過去。月琴笑眯眯的,桔皮似的臉上也映着喜悅,接過祈凡,卻驚得變臉了,脫口而出:“原來你躲在這兒?”祈凡的媽媽心裡一沉,知道四姨婆一定看到什麼了,慌得倒拿不定主意,問還是不問?
四姨婆還是開口了。
悄悄拉着祈凡的媽媽避開賓客滿堂的喧譁,垂着微腫的眼瞼,啞聲說:“她是剛剛從天上逃出來的,本來是司臘梅的花仙。這孩子,遲早要抓回去的。” 祈凡媽媽聽的五雷轟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姨婆,你看有救嗎?”
“只有一個辦法,而且也要看運道,年末要離家,遠處過年,從五歲開始的每個大年三十兒,跪走九十九級廟階,過得了二十五就沒事兒了。不過,要命就沒容貌了,跪走廟門就是求張新臉,會越長越一般的。另外,你和他爸自己也要防着點兒。”
“防什麼?”祈凡媽媽已經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失魂落魄的隨口問。
“抓她回去會有誤傷,你和她爸爸離她遠點好。”
那天之後,祈凡就成了她的新名字:乞求平凡意思吧。
一周歲的時候,四姨婆平靜離開了,死前找到祈凡媽媽,讓她順天命,妄求不來。
媽媽琢磨着順天命的意思,想着應該是讓祈凡自己選,該走哪條路。抓周的內容也就簡化成兩樣東西:長命鎖和鏡子。祈凡伸出白嫩的小手,徑直抓住了鏡子,鮮紅的小嘴唇緊貼鏡面,親了一口,嘻嘻的笑個不停。
一把鏡子就決定了祈凡的命運。
媽媽又生了兩個小孩,一男一女。名字起得很美,妹妹叫蘊嵐,弟弟叫蘊君。不跪台階,卻也不能和家人同過春節,嚴防誤傷。祈凡記憶里,沒有人抱過她,媽媽懷裡一左一右是弟弟妹妹。問時,就說她是姐姐,大孩子都不抱了。五歲過年被送走的時候,祈凡哭,六歲還哭,到了十五歲的時候,忘記自己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哭的,已經知道她是不吉利的。救她唯一的辦法是跪台階,從五歲開始,每年九十九級。她不喜歡跪,想跪也晚了。
家裡人遠遠看她坐在船頭,放下心頭大石,鬆了口氣。沒有等船開就急着往回趕了,三十的年夜飯要開始了,家家都很忙。梅林鎮的親戚,得了媽媽紅包和臘肉,也高高興興的坐在祈凡身邊等開船。
江邊的臘梅撲滿兩岸,綻放的正艷,幽暗的馨香順着江風飄到船頭。零星炮竹和孩子的笑聲,讓慢慢轉暗的天色開始活潑了。就在快開船的那一瞬間,從梅林深處跑出來一個年輕男孩。二十多歲歲的樣子,穿着灰色的粗呢大衣,米色的圍巾流蘇在風中輕飄飄的,象手指在彈琴,上下輕快的跳動翻滾。
上了船之後,正好坐在祈凡身邊。誰也沒想到,這同船渡的緣分,是兩個人宿命的開始。
英釗在梅林里,就看見了船頭的小女孩,透明白晰的臉上無喜無悲,秋潭一樣眼睛如純淨的黑水晶,小心游離着,讓人抓不住她的目光。年三十和家人分開,兩邊都沒有一絲悲意和不快,送的人走了,船頭的人靜靜坐着,目光迷離,紅唇雪膚,黑髮如水,美得有幾分虛無。一汪碧水在腳下,沒哭也是有淚陪着的。英釗的鏡頭把船拉近,剩下的兩張都給了祈凡。而後,也飛奔上船,一起順流而下。
船在溫柔的水波里搖曳,兩岸的紅燈籠漸漸點起來,在黃昏的餘輝下晃動。星光從未明未暗的頭頂越走越近,似乎從底片中顯影出來,而星空下,英釗和繁星一樣的女孩在琉璃河裡暢漾,心沒有來由的輕動。
英釗估計女孩只有十五六歲,開口和祈凡聊天:“走親戚嗎?”
祈凡聞到他圍巾上面還殘留的臘梅的香氣,餘光飄到他手裡的相機,猜他在研究花,點頭之後問致釗:“你給臘梅照相嗎?”英釗心裡贊她聰明,告訴他自己從舊金山過來,給那裡的一家渡假中心做室內設計。
近幾年越來越多的亞洲客人來渡假,所以渡假村希望改成有東方風格,英釗是過來找靈感的。
“舊金山?哪裡的山?”祈凡皺眉,地理課上沒有講到過這樣的一座山。
英釗笑了,從手提包里拿出一張明信片。那是舊金山的海和金門大橋:“很遠,這是舊金山的樣子,送給你吧。”如同這男孩子的笑容,卡片上很明朗的陽光照的海水蔚藍蔚藍的,深橙色的大橋從海上飛過去。
柔紅的最後一絲夕陽也隱去了,星光中祈凡伸手去接明信片,船身一晃,指間相觸。祈凡如同濺到熱油,猛然彈開,又是若有若無的遠望岸邊,目光游離。英釗見到祈凡尷尬,以為是女孩子的害羞,自我解嘲一番:“放心好了,沒傳染病的。”開放不久,但凡偏遠一點的地方,見到從外面回來的人,第一反映就是傳染病。祈凡低頭說:“我有。”然後不再看他。已經習慣家人遠遠的避她,不小心身體相觸,都會念幾句佛,臉現驚恐,如同祈凡周身沾滿了致命病毒。
船已經進了峽谷,兩面絕壁直立,湍流拍岸。兩人再沒有多餘的話,黑暗中船尾擺渡的小伙子已經唱起了號子,愴然有力。河道蜿蜒消失在巍巍群山盡頭,如同遠離塵世,永不回頭。英釗忘了自己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只是希望這船能一直飄下去,直到天盡頭。
船還是停了,梅林鎮到了。英釗看到女孩起身,有種衝動想要攔住她,不由的伸手。眾人目光炯炯,英釗手裡的明信片救了他,尷尬中把卡片塞在女孩手裡:“送你的,別忘了拿。”
祈凡跟着親戚上岸,回頭看着坐在木船上面的英釗。大紅宮燈和漫天星斗的微光下,英釗的笑容是模糊的,清秀的臉形是模糊的,江風掠起的米色流蘇是模糊的,但是有些東西卻清晰沉澱在祈凡心裡了。
祈凡的年三十是寧靜的,聽得見喧鬧和爆竹,卻與自己無關,早早睡下了。睡到半夜,驚醒了。汗水侵透了額前的碎發,順着發跡邊緣滾滾而下。媽媽和爸爸站在烈火沖天的遠處看她。眼光是異樣怨恨的。祈凡想叫,卻沒有力氣,綿綿的游動在夢裡,隨着夢的空間變化離他們忽遠忽近。
清醒的時候,心裡長長舒了口氣。
原來是夢。
天青灰色的,正是破嘵時分。已經不想再睡了,祈凡洗過臉,輕手輕腳出了門。小鎮彎彎的青石板路面上鋪了厚厚一層爆竹的碎末子,或大紅或土黃的在寒風裡隱隱的顫抖。兩邊偶爾會有三兩株臘梅,掛着零零落落的桔紅色小燈,熄滅的蠟燭香氣混着臘梅的淡淡香味,構成了年末特有的冷香。
大年初一是沒有多少人起來開鋪子的,臨街的店門都封了的。祈凡也沒有太多可看的,徑直到後山的寺廟裡面,趕着燒頭柱香。
後山出名的是漫山的臘梅和方圓十里最大的觀音廟。山路摺疊迂迴,臘梅如海,幾步之前不知有路。三五個迴轉後,看見路邊坐着昨天船上的男孩,大衣已經脫了,圍巾松松的垂在胸前,背包也甩在梅樹下。
不期中的再見面,讓兩人都很驚訝。英釗先笑了起來:“這麼早出門,我要是壞人,你可是很麻煩的。”
祈凡搖搖頭:“這裡外人不多,認識的人都怕,沒人敢靠近我。”
英釗從地上起身,到樹下拿了背包,和祈凡一起往廟裡走。
祈凡邊看梅花,邊說:“今天我救了你呢,你還不知道自己多危險。”
“哦?你怎麼救的我,說來聽聽?”
“今天是大年初一,仙人都給王母拜年去了,小妖小鬼倒是很自由了。家家都在放爆竹趕小妖,這梅林卻沒人管。你在梅花林里坐着發愣,很容易失魂,我若是再不來,你被梅花精吃了都沒人知道。”
“你不怕梅花精嗎?我怎麼證明你是不是梅花精變的,知道我喜歡昨天遇到的女孩,就變成她的樣子,這類的故事不都是這樣的嗎?”英釗說完,立刻後悔了。也許是再見她的驚喜,也許是夢裡才會出現的和她在無邊的梅海里獨處,英釗竟然這麼貧嘴貧舌的說出自己想說的話,後悔的要把自己的舌頭咬下來。
祈凡倒是沒有象他預料的那樣顯出鄙夷之色,只是低頭想了一下,然後聲音輕了很多:“我不怕,我是專克梅花精的。給你講個故事,你要保密。”
祈凡說完保密,自己先笑了起來:“還保什麼密呢,這裡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哪還用你保密。”
英釗第一次看見祈凡笑,明眸皓齒應該是形容美麗的笑容吧,可是英釗覺得那是太平凡的詞,祈凡的笑容,一塵不染的純淨,黑眼睛因為陽光和生機奕奕閃亮。
英釗興致勃勃的聽完祈凡的故事,也到了廟門口。雖然從來不信神神鬼鬼的事情,認為是迷信和謠傳,英釗這一次卻信了一半,祈凡是梅花祭司出逃,象極了,也只有這個說法能讓英釗信服:他和她兩次梅花的緣分,她幽幽的冷香,她精靈一樣細緻的美麗。另外一半什麼抓走,跪廟階,傷旁人的話,英釗卻是不信也不要聽的。
剛進了廟門,後面急急忙忙的跟進來一個瘦小的女人,焦急全寫在臉上了。和祈凡耳語了幾句,匆匆走了。祈凡把手裡的香交給英釗:“我有事情先回家一下,可不可以替我上香求籤?”
“好啊,明天早上我還在這裡等,你一定要來取你的簽。”
祈凡走了,英釗才記起,還沒有問女孩的名字。昏頭了,英釗暗笑自己,明天早上就知道了。第一次在廟裡上香,英釗卻是誠心誠意的,為她許個什麼樣的願呢?願她能一直想着自己吧。英釗的假公肥私讓他非常得意,抽了一支簽子,轉身出了廟門。
祈凡做船趕回家的時候,灰燼裡面什麼都不剩了。只有妹妹蘊嵐在鄰居懷裡哀哀的哭着。蘊君和爸媽都沒了,蘊嵐抽抽咽咽的告訴祈凡,昨夜守歲,梅花樹上掛滿紙燈,睡前忘記熄滅了,夜裡起風,火勢就停不住了。蘊嵐的背上燒了碗口大的疤,要不是爸媽更寵愛弟弟,讓她單獨睡外間,蘊嵐也沒了。
祈凡驚的一身冷汗,忘了哀哭。昨夜的夢是巧合還是……
看熱鬧的人群里外三層,可憐姊妹兩個的,也有找樂子的,更多是背如芒刺,證實了祈凡的殺傷力,看着她哭都不哭,更是又恨又怕。
蘊嵐倒是再不懼怕姐姐,奔到祈凡懷裡,哀哀又哭。
兩天以後,小鎮的人再不用擔心沾上霉氣了,祈凡帶着蘊嵐走了。英釗沒有等到祈凡,在鎮子裡住了幾天,路上看見那個瘦小的女人,告訴他:“江家姐妹到北方去了,不會再回來了。”
英釗拿着算命簽子在梅林裡面轉了又轉,茫然若失,想梅花林里的兩次偶遇,心裡酸澀黯淡。回程途中,兩岸的梅花雪片一樣在風裡飄,記憶刻下了一片無際的香雪海。


一轉眼,寒暑十載。
英釗設計室的北京分部也成立三年多了。期間的作品從維多利雅復古,到光滑整潔的現代都市,從中國彩陶到希臘鄉村,幾乎和英釗的感情生活一樣百花齊放,內容豐富, 可他依然單身。
英釗每年會在北京停兩個月,常在午後的街道沒有目的地的邊走邊看,找黑髮如水,肌膚勝雪的女孩,無喜無悲的游離目光和黑暗邊緣的從容寧靜。一直沒有再見到。
閒逛後回到公司,聽見周錫對着一個年輕男孩發脾氣:“方樺,你怎麼一點原則也沒有?對面是你什麼人,談價格的時候就是敵人,簽了合同才是一家人,你去交涉,價格越談越低,用料越談越高檔,你做什麼賠本生意呢?”
英釗問清情況,把方樺叫進自己的辦公室。事情到這個地步,面前這個老老實實的男孩還是倔強的一聲不吭,英釗暗暗嘆氣。英釗聽到公司的傳聞,地產公司那邊負責接洽的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劉方樺一定是上了圈套,強撐着任批任罵。畢竟年輕,英釗三句兩句就讓他開口了。
方樺是自願把利益讓給對方的,合同雖然還要英釗最後簽字。英釗已經開始好奇:方樺中邪了。什麼樣的妖媚人物這麼厲害,英釗送方樺出門後,招手讓周錫進門。
“那邊老闆的助手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名叫祈凡,聽說名聲很壞,是騙男人的專家,被她弄混頭,上竄下跳的大有人在,連朱暉也暈暈的,方樺哪裡是她的對手。”周錫也沒見到過祈凡,把聽到的傳聞說了個大概。
英釗最恨的就是這種女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俗艷女子,出來害人?遊戲人生也是有原則的,英釗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可最恨騙純情男女,心裡倒是想會一會她。看看日程,下午沒有安排,和方樺一起到懷柔水庫附近的渡假村重新討論合約。
水庫區有不少渡假村,思蘿假期的景觀最美。依山傍水,濃綠金黃夾雜着火紅,鬱郁成蔭,一串串的綠蘿迎着陽光抵抗寒冷,爬滿青石拼接的院牆,紅頂白樓順山而立,層層起伏,若隱若現。英釗心叫厲害,不到東二環商味實足的寫字樓談,而來這裡,心裡對錢斤斤計較已經被景色淡去一半,這小女子真不是好對付的。英釗心裡暗笑,對我這種人,什麼美好薰陶也沒用的,生意就是生意。
推門進了會議室,等在裡面的人竟然是她。幾乎邁不開步子,英釗的心象嬰兒蹣跚的步子,搖搖晃晃,走走停停,不能自己。十年了,她還是一眼被認出來,是因為那份美還是那份心不在焉的冷清?她是忘記他,還是沒有認出來?
英釗的奇怪舉動,讓在場的所有人會心一笑:也是一個被美女迷混頭的蘿蔔頭。英釗知道自己失態,也不躲避,徑直坐到祈凡對面,心裡暗念了幾遍她的名字,祈凡,祈凡,原來她叫祈凡。方樺打開幻燈機,把修改的方案重新交代清楚。英釗完全不知道方樺講了些什麼。從對面經理朱暉粘人的眼神和不停給祈凡倒水的舉止中,英釗知道傳聞不只是捕風捉影。英釗呼吸不暢,感覺到自己胸腔裡面悶悶的。期待着祈凡能給朱暉一個白眼,哪怕是一個冷場的怒意。英釗看見的卻是祈凡對朱暉微微的一笑,笑容裡面的盅惑和眼裡不經意的一絲冷意,讓英釗覺得那麼遙遠陌生。
她果然不再是那個純而又純的可人,英釗見過無數遊戲女子,從來覺得存在所以合理。可是,不能是她。方樺的怒氣一再忍耐着,對朱暉的火藥味也在談合約的時候就勢發揮了。祈凡的幾句話,讓方樺立刻冷靜了,英釗在一旁看着,有衝動要拉着對面的女子到外面去單獨談談,問她是否記得自己,亦或故意冷落自己,讓她停止左右逢緣的做戲。
從進門到現在,祈凡不敢再看英釗一眼,閃避着英釗灼人的目光。自己心如止水,順利的計劃,小心掌控着每一個細節,每一件事情。半路殺出了他。計劃不會為了英釗改變,祈凡靜下心,繼續發揮魔力。
合約還是簽了,方樺和英釗投降了。離開會議廳的時候,天色漸暗。朱暉提出請客,不好意思讓大家耽誤了晚飯,說話的時候眼睛卻只看着祈凡。英釗擔心祈凡會答應,搶在前面開口:“祈凡爸爸媽媽等她回家呢,我和她順路,我送她一程。”說着,把方樺丟給朱暉,拉着祈凡奔出門。朱暉和方樺還沒有反應過來,原來兩人認識,驚詫中,英釗已經沒影了。
祈凡聽話的被拉上車,沒有太多反抗。英釗從身體裡面漏出去的力氣又一絲一絲的回來了。“原來你叫祈凡,我給你起了很多名字,就是沒猜到這個。”
祈凡扭頭看着窗外,裝作沒聽見。“住哪裡應該可以講吧,不然帶你去我家了。”
“到公車站你停一下就好了。”
“一起吃飯吧,已經快七點了。我一個人住,回家也沒東西吃。”
英釗不再是十年前清澀的小毛頭,這一次就算祈凡是毒蛇,也是他要纏住她。
“看透我了,就該離遠一點。還是看不慣,想打抱不平?”祈凡四肢發軟,英釗是什麼樣的人?十年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自信快樂又明朗。現在的他,讓祈凡看不清楚。
“多心了,我寂寞的時候,胃口就差,一起吃飯是我占了你便宜。”
“忘記農夫和蛇的故事嗎,我是那條蛇,不勞別人操心的。”
一路上,祈凡再沒有話,因為塞車,走走晃晃,竟然睡着了。英釗在車河裡暢遊,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真實,時時看一眼身邊黑髮雪膚側臉,知道緣分又把她推到自己身邊。
“人說,十年修得同船渡,很靈的。我們離岸十年才又見面,那是八三年吧?”
祈凡依然睡得香甜,還是沒回答,英釗開車到崑崙門口,準備吃一層的越南菜。祈凡醒了,揉揉眼睛,搖頭要請英釗,她拿不出這麼多錢,地方要另選。
英釗揚揚眉笑得很舒展,只要一起吃,隨她去哪裡。跟着她穿過錯綜複雜的小路,來到一個小館子前,紅色油漆塗寫得很端正的白色招牌:宜民麵館。兩層青灰小樓的鄰街一層,擺了幾張桌子,頭頂搭着藍白紅三色的棚子,讓人想起十年前,大街小巷人手一個的編織代。
修長的雙腿勉強裝在斑駁的小方桌下面,脫下西裝,英釗兩手不知道往哪裡放,因為穿得太正式,有點尷尬的四處張望。祈凡很在行的叫了兩碗刀削麵,幫英釗挑了一雙比較順眼的方便筷子,坐下等着。
“你不是住舊金山嗎?”祈凡終於開口了。
“你還記得,真好。多數時候是的,但我有兩個月住北京,就在寫字樓後面的公寓裡。你呢,和父母同住嗎?”
祈凡沒答,正沉默着,面來了。
“除了餐具破了一點,這裡的面比大飯店地道多了。吃了這一頓,我也不欠你了,我們就是陌生人。”祈凡皺皺眉,聲音低低的,生怕激怒誰似的。
英釗抬眼看着坐在對面的她,微微一笑:“你欠過我什麼嗎?”
“你忘記了?一張明信片。”祈凡抬眼看他,又似乎聚焦在別處,亮亮的眼睛閃爍不定,讓英釗想要走近她,卻又無可奈何的在外圍徘徊,找不到入口。
“哦,你還忘記我給你上香求籤了?你失約了,簽子我還留着呢,哪天拿給你?每一根面都是小刀,把我們兩個的過去切斷,是嗎?可是,祈凡,切斷了過去,我就是你身邊新出現的男人。今天的英釗追求現在的祈凡。”
“你不了解我,也請你以後不要再靠近我。”
祈凡還是自己坐公車回家了,英釗遠遠看着她離開,才覺得疲憊。
這真是離奇的一天。
英釗開車回公寓的時候,周錫站在大廳的玻璃門裡等着他,手裡拎着兩灌啤酒和一盒炒田螺。英釗知道晚上一定有球賽。周錫太太最怕半夜被吵醒,每到意甲,英超,德甲,甚至國安的賽事,英釗的家就成了他的臨時轉播間。
球賽還沒開始,英釗的啤酒罐已經空了。“周錫,看場球都要跑出來,結婚好嗎?”
“怎麼,不當情場大灰狼了,對結婚有興趣?你不是只對賺錢感興趣嗎?不過呢,結婚挺好的。你忘了自己吃飯沒胃口了?結婚以後,頓頓吃飯都有人搶,吃得才香。留學有什麼好,老婆都耽誤了。”
周錫看着壁柜上面的水晶鏡框:“你真聰明,有小美人陪你吃飯,還不怕看球吵了她。”
一池碧水在臘梅環抱中凝固,照片中十五歲的祈凡靜靜的坐在船頭,除了她清秀的臉孔,一切都是模糊的,山水,梅林,一船的渡客。兩張照片中有一張廢了,手抖了一下,效果很差。唯一的一張,一直陪着英釗,人問就說是女友,初戀的情人。
“我看見她了,今天一起吃的晚飯。”
“誰?照片上的人?”周錫一口啤酒差點嗆着自己。
“朱暉的助手祈凡就是她。”
“什麼,那個妖……”周錫看到老闆臉色一變,連忙把後半句話和着啤酒吞進了肚子。周錫知道英釗的脾氣,邊吃邊自己看球,不敢再提祈凡的事情。
英釗推開陽台的門,扶着欄杆,站定吹風。深秋的北京乾爽清冷,夜色下東二環匆匆歸途上的車閃着溫柔迷夢樣的燈,如同銀色的絲帶,一家家的燈火從或開着或緊閉的的窗前飄出來,緩解了秋風的涼意。
英釗目光搜索着萬家燈火,希望知道這幾百萬人口的都市裡,哪一個方向是祈凡安身的地方。她是真的不同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英釗心裡的她還是坐在船頭的那份安然閒適,梅林裡面笑顏如花。英釗就是認定了她的不變,沒有理由,只有直覺。
黑暗包裹着的一切可真是靜啊,除了遠處呼呼而過的車響,就是周錫最愛的球賽轉播。北京晚上的星星越來越少,怎麼也找不回十年前和祈凡在船上見到的那一屏的星斗,虛幻絢麗。
沒人管他看不看球,沒有人追問他幾點到家,沒人和他搶飯吃,沒人花掉他沒有時間去花的錢,三十五歲的未婚男人,除了有錢,還有什麼?英釗開始奇怪這麼多年習慣的單身生活,會在瞬間瓦解,他竟然感覺寂寞了。這時候的祈凡,如果陪着他,哪怕是生氣摔東西,他也會心滿意足,攬她在懷裡。
留下周錫在客廳看電視,英釗從床頭櫃的小抽屜裡面,拿出那支青竹姻緣簽,指間擦着它光潔的竹面,開心終於找到求籤的人。
第二天是周末,英釗和周錫說了一聲,準備提前走一會兒,到渡假村去接祁凡。一層大廳外面的走道上,看見方樺一個人靠在牆角抽煙,看見英釗,連忙站直了和他打招呼。
“心情不好?”英釗知道為什麼,可還是問了。
“祁凡和你早認識?我送她的禮物,她也收下了,問她什麼時候可以見她家人,她也不回話。她還和朱暉來往,我心裡清楚。你呢,也想和祁凡交往?”
“我不是交往,我是要和她結婚的。不過結婚以後,一定會好好交往。”英釗知道自己強悍作風又上來了,拍拍方樺的肩,轉身走了。
到了渡假村,祁凡還沒有下班。坐在大廳里等她,聽見兩個女孩在沙發背後不遠處說話,提到祁凡的名字:“臉皮真是厚,不知道個廉恥,一個字,賤。”
後面的話更難聽了。英釗忍不住回頭,看見兩個穿制服的女孩站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憤然的說着。她們身後的通道里,祁凡背着包正低頭匆匆走過。英釗從沙發上起來,攔住祁凡,和她一路出了大廳。
“你都聽見了,我這麼丟臉的女人,不值得你來拯救。”祁凡原本白皙的臉上更是血色全無,連唇色也漂白成了淺淺的粉。
“你丟臉嗎?感覺自己丟臉還要繼續下去?錢就那麼重要,我可以給你,我比朱暉有錢,反正都是錢,我可以保證賣給我比賣朱暉價錢高。”英釗抓着祁凡瘦弱的雙肩,用力搖晃着她,“說啊,你說話啊?”
祁凡還是沒有說話,身體軟軟的隨着英釗的晃動飄着,飄着。英釗也覺得我下賤?那都是他們自己願意給的,我可沒有開口要過。要走了嗎,我就這麼走了嗎?抓周的時候,我怎麼偏偏抓了鏡子?天好黑,哪條路可以回家?蘊嵐怎麼辦,蘊嵐還有兩年才畢業。
送到醫院的時候,祁凡就象睡着了,靜靜的對周圍沒有一絲反應。醫生量了一下血壓,說是低血糖,需要在醫院打點葡萄糖。
英釗從包裡面拿出祁凡的地址簿,第一頁上寫着住址,卻沒有電話號碼。英釗坐在床頭,看着祁凡小巧的下頜和沒有血絲的唇,下決心要送她到家,不管她願不願意,今天也要見到她父母,然後告訴他們自己愛她。
見面才兩天就求愛的男人,在父母心裡一定是衝動的,可是見了面,他們應該知道他不是不得體的男人。而且,他們的緣分不是兩天,在十年前就開始了。
輸完液,已經十點多了。祈凡雖然醒了,一直沒有說話。英釗道歉的話在她熟睡的時候,心裡說很多遍,見到祈凡醒了,卻說了不同的話:“祈凡,我們之間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是緣分說了算的。”祈凡沒有說話。英釗抱着她,從病房出來,覺得她很輕,輕的就象會飄走。不知不覺中,英釗握住祈凡的手,也越抓越緊。他知道祈凡醒着,想他鬆手,最好是趁早勸祈凡不要亂動:“病人是迷糊的,你現在想不清楚事情,所以不要想逃跑。”
“我沒想跑,你抓疼我了。”
英釗顧不得牆上斗大的紅字“靜”,在醫院的走廊里笑出了聲音。
聽見懷裡的祈凡輕聲嘆氣:“不要笑了,你一鬆手,我就掉在地上了。不然你放我下來?”
英釗當然不放,笑的更開心了。
到了祈凡家門口,英釗想要再看一下本子上的地址,翻動的聲音,把祈凡驚醒了:“已經到了。”
英釗這才確認是祈凡家了。綠色油漆木門的矮小紅磚院牆,街燈把它過濾成了淺棕色,如同單色老照片上的名人故居,古老遙遠。裡面是兩間青磚平房,都亮着燈。聽見聲音,一間屋子開門跑出來一個女孩,逆光站着喊姐姐,是祈凡的妹妹蘊嵐。
英釗以為旁邊的屋子是祈凡父母,說想過去看看。蘊嵐象看猩猩一樣瞪着他,然後回頭問正忙着從冰箱裡拿汽水的祈凡:“姐,朱暉哥哥不是要和你結婚的嗎?你還不告訴他我們沒有爸媽?”
英釗心一痛:“結婚?和朱暉?你父母都不在了?”
祈凡搖頭:“話這麼多嗎?不用看書了嗎?”
英釗叫住要走的蘊嵐:“你姐的事情應該只要你一個人點頭就好吧?”
蘊嵐大喜,又坐回到英釗對面:“你真是好人,知道重視我,人也長的帥。你說吧,我姐的事情我一個人作主就行。”
“我是英釗,是我要和你姐姐結婚。”英釗盯着蘊嵐圓潤的蘋果臉,認真的說。
“英釗哥哥電力超強,等我畢業嫁給你好不好?姐姐死愛錢,不愛帥哥,我就最喜歡帥哥。”蘊嵐湊近英釗層次分明的臉,笑嘻嘻的搖晃着手裡的可樂。
祈凡靠在床邊休息,歪着頭看他們兩個,正巧有燈影擋住,看不出臉上的喜怒:“你們兩個要結婚也不是這會兒。太晚了,英釗哥哥要走了。”
蘊嵐送英釗到小院門口,英釗小聲問:“你姐在朱暉那邊薪水高嗎?”
“哦,還好,大概有四千多吧。我姐死攢錢,什麼都捨不得買,別人送什麼都拿着,衣服,背包,反正是能不花錢就不花錢。我看你很危險,帥哥都沒什麼錢,我姐一定不肯嫁你。”看到門口漂亮的銀灰色越野車,蘊嵐眼睛亮了亮:“小看你了,我正奇怪我姐肯讓你送她呢,你還有兩板刷。”
英釗笑了:“好好照顧你姐,今天她不舒服,明天周六,我再過來看你們。”
沒有徑直回家,英釗打了電話給朱暉,約他在鱷魚酒吧見面。朱暉應該還沒有睡,這兩個單身男人一起喝夜酒,還是第一次。
“朱暉,我已經求婚了。”英釗喝到一半,眨眨眼,側身看着朱暉。
“誰,最近你在和誰來往?”朱暉好奇的瞪着英釗,擔心被他的玩笑耍了。
“是祈凡,她家人也同意了。”音樂好像從遠處飄來的天籟之音,舒緩優美,英釗覺得從沒有過的輕鬆,心裡暗笑:家人?也就蘊蘭這一個小毛頭來頂着。
“祈凡?你和祈凡?”朱暉驚得杯子從手裡滑脫,酒的香氣和着玫瑰色的點滴,四下飛濺,朱暉的白毛衣上染上零星妖媚的星。
“祈凡辭職了,挖掉你得力助手,我知道你很氣。”
“別裝糊塗,你知道我和祈凡不只是工作關係。她辭職也要我批准吧,你到底在搞什麼鬼?你知道祈凡名聲不好,怕我受騙,要為我出口氣?”
“名聲?你受騙不受騙只是大腦好不好用,關名聲什麼事兒?遊戲開始了就不能怪不公平。”
“我不玩遊戲,腦袋也沒進水。我喜歡祈凡,也知道她為錢才和我交往的,可是我願意。我和你不同,人不帥,還離過婚,本來沒指望什麼愛不愛,可是遇到她,我覺得一切都不晚,我也能幸福,什麼都給她也開心。她能看上我哪一點都好,我才不在乎。你的女人太多了,這樣的真心你不懂。”提到祈凡,朱暉平凡方正的臉上,潛着隱隱的幸福和溫柔。
“這要是生意,我現在就讓了,為祈凡,我不會給你加同情分。”
“要你同情嗎?你是認真的,對嗎?你能給她的比我多,不只是錢。”朱暉拎起外套,轉身往外走,想起還沒付錢,回頭邊放錢邊問:“玻璃板下面壓着的明信片是你送她的?帶她走吧,這點我做不到,舊金山也好,哪裡也好,反正沒人天天對着她嚼舌頭的地方,這裡的唾沫快把她淹了。”
朱暉走了,英釗再沒有說話,靜靜的邊聽音樂邊喝。微醉的感覺真是好,英釗出了酒吧,慢慢走回家。夜,涼涼的,濃郁的落葉香味被風送近,臉上竟然晶涼的濕潤了。新落的枯葉似乎在鏤花白紗帳中飛着,抬頭看看天,也濃墨似的隨風堆着各色的雲。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細細小小,梅花一樣輕,和落葉一起飄着。沒有重厚的壓迫感,落在地上已經化了,只是在你眼前不斷的舞蹈,舞蹈。多象十年前的梅花海,記憶中那是香雪海,色彩是雪一樣淡淡的,味道是花一樣新鮮的。
沒有往年下雪時候的悵然,今年的英釗是被祈凡填滿的,不再是迷失在香雪中的英釗。
周六早上,英釗先到渡假村把祈凡的東西拿走了,玻璃板下面真的有一張明信片,就是英釗送給祈凡的那張。拿出來的時候,因為壓久了,和玻璃板黏在一起,英釗小心的把它取出來,畫面還是損失了一些顏色,留在了玻璃板上。
也許沒有這張小小的明信片,祈凡早就忘了自己吧,就象姻緣簽和照片,讓英釗總能記得祈凡。留在彼此身邊的小小紀念,不斷提醒着那一場緣分。
到了祈凡家裡,看到小紙箱裡面都是辦公室的東西,祈凡臉色一變:“炒我了嗎?還是你自做主張?”
英釗靜靜的看着祈凡,不動聲色:“我已經替你辭職了,到我公司來,薪水翻倍。”
祈凡眯着眼睛,冷冷的看着英釗,那是英釗從來沒有見過的眼神,不是恨也不是感激,應該是淡漠,讓英釗預感到一種危險。“英釗,你當自己是神,是嗎?我真的不再認識你,你走吧,你硬闖進我的世界,毀了一切。請你消失在我面前,永遠。”
英釗沒有動,沉默的站着,對視着祈凡的眼睛,明亮潤澤中有一點點的淚光。祈凡在哭嗎?“祈凡,我可以給你什麼,尋了你十年。世界太大,以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可是你又出現了。你不能輕易的讓我來,又讓我走。你已經在我心裡了。為什麼只是不要我給的,為什麼只是拒絕我?”
“我可以讓所有人瞧不起,可是我不要你也瞧不起我。我要面對你的時候,就象十年前,平等的和你說話,沒有高低。我不要在你心裡,也成為一個丟臉的人。可是我只能為錢活着,我就是這樣把自己和蘊嵐養大的。靠男孩的幫助打工,靠男生的接濟救急,現在靠男人的好感憐惜給妹妹安排好生活。你不相信命,可是我信,我快二十五了,我害怕。”祈凡晶瑩剔透的臉上,淚水無聲無息的流着,模糊了的目光讓她看不到英釗心疼的表情。被英釗拉進懷中的那一瞬間,祈凡周身溫暖,也抱過蘊嵐,但是被人抱着的感覺是那麼陌生,想不起上一次被爸媽抱着的感覺是什麼了,也許記憶中從來沒有這樣的片斷。
“那不是真的,我知道的。”英釗輕吻着祈凡的黑髮,長長的有梅花的幽香。
英釗終於可以保證不再讓她哭,不再讓她在生活的漩渦里掙扎,困難都過去了,剩下只有幸福,幸福,幸福,自己都可以把握,什麼快樂都可以給她了。
聖旦前後,下了第一場留下痕跡的大雪。英釗坐在落地的玻璃窗前,看着窗外一片一片梅花似的雪片隨風旋轉,沒有心情工作,計劃着什麼樣的婚禮和蜜月能給祈凡一個驚喜。家和賓館真的不同,祈凡圍着圍裙快樂的樣子,祈凡放早餐在冰箱裡認真的樣子,祈凡看到英釗加班的心痛的樣子,一起出遊祈凡笑的樣子,常常會讓英釗沒人的時候走神,偷偷的邊想邊笑。周錫還是到英釗家裡看球,不再帶小菜啤酒。祈凡留給兩人的宵夜,周錫比還英釗熟悉:冰箱的右上角。
正在想着,蘊嵐推門進來了,英釗正笑着要請蘊嵐一起吃午飯,卻看見蘊嵐哭了。
“英釗哥,姐姐送醫院了。”
英釗覺得頭一陣暈眩,不停的叫鎮定,不敢多想,徑直和蘊嵐趕到醫院。
祈凡的眼睛視力下降的很快,腦部的腫瘤是惡性的,和血管纏在一起,壓迫視覺神經。手術定在一周以後,估計沒有什麼希望。祈凡的床頭擺着和英釗的合影,背面嵌着英釗十年前送她的明信片:和英釗一樣明朗的陽光下,水是蔚藍的,橋是金色的。
英釗悄悄的離開了醫院,離開了北京,一個人回到了梅林鎮。梅花卻只是零零落落的,枯萎的,被人挖走的,再沒有十年前的濃郁冷香。
後山的觀音廟從山腳到廟門,共有五百零二級台階,英釗跪着走了四次。從五歲到二十五歲,每年九十九階,應該是一千九百八十階吧,英釗替祈凡從頭走了一次,每一級冰冷粗糙的青石板台階上,侵着殷紅的血跡,英釗的膝蓋爛了,卻一點也不疼。
回到祈凡床前,英釗帶去了一張新的明信片,顏色鮮艷,沒有破損。用電腦合成的,裡面是他抱着祈凡站在金門橋上,年輕的戀人在陽光下笑着,橋下面再沒有海水,是英釗一朵一朵拼接的梅花,海一樣的梅花,夢裡的香雪海。
祈凡已經看不見了,她坐着,小聲對英釗說:“要是抓了長命鎖,你會愛上我嗎?”英釗的眼淚掉在明信片上,梅花在淚水裡暢漾着,嘆息着,溶化着,只留下一片粉色的波紋。
從手術室出來,她也再不能聽見,英釗還是低頭在她耳邊悄悄說:“我已經記住你了,下一次,我還在梅樹下等你,你要來,你不來誰能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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