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水月之樓蘭月5 |
送交者: 鬱郁蘭芷 2002年10月21日20:45:01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姬苘落地的瞬間,聽到不遠處也有撲通的落水聲。 這裡應該是樓蘭城市的下水系統。水剛剛到膝蓋附近,窒息的腥腐氣味從腳下冒出來。姬苘在黑暗裡凝神細聽,聽到有人喝水的聲音。她更加口渴,三天多沒有喝水,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聲嘶力竭的叫,喝,地上就是水了,喝。 她伸手捧了水,在唇邊猶豫,終於喝了一口。污濁的味道讓姬苘想吐,但身體有了些力氣。水流的聲音中,有人趟着水往這邊走,不急不慢。姬苘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希望能聽到來人的位置。 那邊的人也非常警覺,聽不到姬苘的響動,也沒有出聲了。上面的洞口離地雖然不算高,爬上去也不容易。姬苘的心被揪緊了,未名的恐懼在黑暗裡膨脹,用利齒一點一點的咬她。 那邊的人又開始一步一步走近,姬苘憑聲音知道人就在一臂開外。 姬苘本能的躲閃後退,聽到“當”的一聲,金屬碰在硬石上的聲音劃破流水的舒緩節奏,四壁迴響。姬苘冷汗直流,知道來人要殺她。 拔出髮簪,閉上眼睛仔細辨認方位,試探的刺出一劍。對面的人是用也許是匕首,輕快靈活,能夠準確的辨認方位,閃開了。 四周除了流水嘩嘩的聲音,再聽不到什麼。 會走路就開始跳舞,姬苘身體柔軟靈活,聽力也強於別人,辨別得出細小聲音。聽到微弱的聲音從左耳邊滑過,帶動着涼嗖嗖的風,姬苘扭身下腰,抽手回擊。對面的人竟然能在黑暗裡估計到距離,小退了半步。 姬苘按下機關,雙刃啪的一聲彈出,對面的人“啊”的一聲,吃驚刺過來的匕首能伸縮。已經晚了,人在水中倒地的聲音告訴姬苘,安全了。 要不是預先用沒有出刃的髮簪虛劃一刀,對面的人也不至於估計錯誤,送了性命。姬苘想到那人可以在黑暗裡面感覺到兵器大小長短,更是後怕。不是用計,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頭頂上的洞門開了,火光中有繩子放下來,在頭頂晃動。姬苘收了雙刃,挽起頭髮,順着繩子一點點爬上去。 那個美麗的女人拿着火把站在地牢裡面等她,細膩的肌膚,盈盈深情的一雙單鳳眼蒙着迷霧一般,讓人看不出喜怒。 姬苘一上來,目光結冰,想趁整理頭髮的機會,抽出髮簪,制服女人。 她卻豎起鳳眼,冷冰冰的說:“別動。在我面前輪不到你賣弄,你的髮簪是我讓翦叔帶給你的。” 姬苘一愣,手放下了,疑惑的看着她。 “叫我林姨,我是你媽媽的師姊。”持着火把帶姬苘往外走,邊走邊回頭戲弄的挑起眉毛,“開戒了吧?你第一次可是比你媽利落多了。” 姬苘在驚恐和警覺中頭腦空空的,剛剛鬆了口氣。這才想起殺了人,渾身忽冷,牙齒咯咯打顫。低頭看見衣裳上,黑泥水和血跡混合在一起,甩的到處都是。那一劍,那喝過的黑水,她再忍不住,扶牆乾嘔起來。沒有任何食物,只是苦苦的膽汁,吐得她眼淚直流,再直不起腰。 林姨輕輕哼了一聲,停下來等她:“她的匕首要是開刃了,現在上來吃飯的就是她了。你該慶幸你殺了她。” 姬苘雙腿發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目光散亂,心裡不停重複着:“沒有開刃,她的刀沒有開刃?她傷不了我的,我卻殺了她?” 猛然轉頭看着林姨,眼睛裡面的怒意,林姨似乎沒有看到,接着說:“她先動手的,是嗎?你不知道她的刀沒有開刃, 她沒有碰到你的身體?” 林姨靠着通道的粗礫石壁牆,低頭說:“她是想殺你的,不過是沒有成功。你若是覺得對不起她,就該讓她活下來,她會開開心心和我一起洗澡換衣服。吃飯也不會影響胃口,知道為什麼嗎?她就是喜歡殺人。我告訴她殺了你就開飯,然後刀子塞在她手裡,她是一刻也沒有猶豫的,連刀子沒開刃也沒注意到。” 姬苘不知道哪裡來了力氣,猛然跳起來,拔簪出刃,刺過去。 那女人吹吸了火把,黑暗中姬苘刺空了。頸間涼涼的架上了薄刃,金屬的寒意和衣服鞋子貼身的濕意讓姬苘渾身打顫。 “你沒看出來我是瞎子嗎?在暗處動粗你不是我對手。”林姨貼着耳朵,柔聲說:“調教你這樣的劣等品,要犧牲多少時間,多少生意?” 姬苘大吃一驚,她是瞎子嗎?瞎子也可以這樣行走自如,舉止優雅,我竟然沒有看出來。 姬苘梳洗過後,換上林姨準備的粗布白衣,來到中廳。一張深栗色的飯桌,圍坐着九個女孩子,年級都在十五六歲。偌大一個屋子,裝着十個人,卻沒有一絲聲響,靜得詭異。 每個人低頭吃飯,舉碗落筷之間,輕的沒有聲音。 和她一同回房的是一個年級相仿,身材相似的女孩。 “她呢,不合適再當殺手了,她殺人上癮了。殺手殺人是有節制的,是為了生意,她卻很享受,必定壞事。” 姬苘心沉甸甸的,聽着她輕鬆自如的談論着,渾然不覺這是在說殺人。 “忘記告訴你了,我叫四箏。就叫你啞啞可以嗎?”四箏翻身過來,臉對着她:“你要不要聽故事?我給你講一個小女孩的故事。” 知道不會有回答,黑暗裡,四箏緩緩的開始講述。 “漢朝的織錦刺繡是最賺錢的生意了。皇上喜歡,宮裡的嬪妃喜歡,連西域的有錢人也喜歡。越是高級的織錦越是金光閃閃,一定要是年輕的女孩子來繡。那樣的織物,會有香味,女孩的身體香,也會更柔軟,女孩細嫩的手指不停的撫摸。天下間最出名的織坊是宮裡面的儲秀坊。那裡面的繡錦女孩是天下最靈巧最美麗的。” “儲秀坊裡面的織錦,在陽光下會發光,刺得你睜不開眼睛。在月光下會透明,蒙蒙的濾光下,你能看見月桂樹下,嫦娥起舞。除了宮裡的王公貴族,也會有一些織錦流傳民間。” “一個小女孩就生長在這樣的富裕家庭,最愛的是父親給她賣回來的儲秀織錦。” 四箏聲音柔媚,故事高潮迭起。姬苘聽得津津有味的時候,四箏懶懶的說困了,該睡覺了。“明天晚上再給你講吧。” 姬苘竟然盼着故事的後面,心裡牽掛,好容易等到第二天晚上。四箏接着又講,然後姬苘又開始等待。 姬苘畢竟小孩心氣,竟然放下了逃跑的念頭,等待着聽完故事再找機會。故事斷斷續續持續了一個月,很長很曲折,姬苘心裡猜測講述的就是四箏自己的身世。從愛穿儲秀織錦,到父親被人誣陷送命,家產被封,女孩被充公為奴,到送進儲秀坊。姬苘都不敢認定就是四箏自己的故事。而後,女孩為了漢朝華麗的織錦刺繡,日夜趕工,終於累瞎了雙眼。姬苘已經認定故事的主角就是四箏。 這一夜,四箏接着講故事。 “成為廢物的瞎女孩們,也是不能被白白浪費掉的。就象死去的宮女時常會用做花肥料。她們也是可以賣一個好價錢的,各地會有專門收購瞎子的人販子,小女孩賣給他們,再倒手給地下的世界。 “那是一個什麼世界呢,是的,地下的世界。你知道為什麼要讓你一天天的在下水道裡面摸黑行走嗎?為什麼要餓你渴你,讓你只能喝陰溝水嗎?” 她聽到問她為什麼,在黑暗裡睜大眼睛等着四箏繼續。 姬紆是沒有耐心給孩子講故事的,這是姬苘第一次聽故事,深深着迷。這一個多月,為了四箏的故事苦忍着,不停的在下水通道的迷宮裡面穿行,訓練着各種殺人技巧,時常又渴又餓,污濁的,乾淨的,什麼樣的水都能下肚。 就如同孩子時候,為了媽媽許諾的金絲帶,不停的跳着,旋轉着。這故事就是她的絲帶。在下水陰溝里傳行,在黑暗的通道里被林姨訓斥,不停的出刃收刃,她就盼望着睡前聽到四箏的故事,想知道小女孩的未來。 “黑暗世界裡面有兩種人,啞巴和瞎子。他們的名字就是老鼠和蝙蝠。” 姬苘立刻想到自己,一個朔大無比的老鼠在陰溝裡面傳行,心裡害怕,緊緊抓着四箏的手。姬苘聽得越來越動情,四箏也越說越傷感。四箏很久沒有說話,握着姬苘冰涼的小手,感覺到濕濕涼涼的水滴掉在手臂上。姬苘在哭嗎? 四箏伸出手臂,在寂靜冷清的午夜裡,緊緊抱着姬苘:“傻瓜,為了別人的故事流眼淚嗎?我早就不知道什麼是眼淚了。你若是不哭,我就接着講。” “老鼠呢,是負責挖洞偷東西,先行探路的,除了吱吱的,發不出什麼聲音。蝙蝠呢,是瞎的,夜裡出動,專門吸血殺人。她們都是不能見光的人,出去行動走下面,行動之後,也走下面。若是事情鬧得太大,還要在下面躲藏,逃竄。幾天沒有吃的,乾淨水也沒有一口。林姨是儲秀坊出來的,我是儲秀訪出來的,好象天下最有名的瞎子殺手,都是儲秀坊出來的。所以呢,老鼠和蝙蝠只穿粗布白衫,不要漢錦刺繡的華麗美衫。” 姬苘哀哀啼哭,再也忍不住那種沒有聲音的低泣。忽然發現自己的哭聲和平時不同,黯啞唔咽。 心裡一涼,知道林姨在食物中下了藥,自己沒有察覺中竟然成了真啞巴。沉着心繼續聽下去。 四箏好象知道姬苘想問什麼,慢悠悠的說:“天下雖大,沒有我的容身之地。林姨對我們很好,除了訓練的時候嚴厲一點。可是也就有一單生意出了事情。幹完以後才知道是大人物,錢已經收了,人也殺了。城裡掀翻了找我,不敢露頭,順着下水道一直逃到城外。沙海之中是安全的,我等了五天,才回來。若不是平時忍渴挨餓的訓練過,一定死在塔克拉瑪幹了。” 姬苘想喊叫,卻不能出聲,挨不到天亮,就找到林姨。 “你能保證不開口,能保證夜裡睡覺不說夢話嗎?哭泣的聲音也是瞞不過人的,一旦在夢裡泄了底,你生不如死。”說着遞過來一串月亮掛墜,讓她戴在胸前:“解藥在月亮裡面,砸碎掛墜你就自由了。” 中午飯後,姬苘被林姨帶到西屋的一間空房間,陽光暖暖的,從薄紗的窗格中滲出來,照的她的眼睛微微刺痛。多久沒有見到太陽了,姬苘幽靈一樣的怯生生靠近窗前,白皙的臉孔因為缺少陽光,幾乎透明。正在舒服的發愣,外面進來一個女孩,然後門關上了。逆着金色的陽光,姬苘半眯着眼睛,看見似乎是四箏。正要過去,卻見四箏從腰間拔出匕首,仔細辨別着聲音動靜,一步一步逼近。 姬苘真的啞巴了,她想叫四箏,叫她停手,告訴她屋裡的人是她的啞啞。可是她卻說不出來。匕首上反射的金光刺的姬苘頭皮發麻。若是平時,四箏死定了,陽光明媚的中午,一個蝙蝠打不過老鼠。 可是,那不是蝙蝠,是四箏。猶豫之下,四箏已經走近了。姬苘看見刀尖的寒光奕奕,咬牙罷簪出刃。四箏看不見對面的老鼠就是姬苘,姬苘也無法開口,只能看着四箏招招狠辣致命,毫不留情。姬苘左躲右閃,終於被逼到牆角,四箏的刀子向她的頸間划去的時候,姬苘閉着眼睛等待死亡,眼淚簌簌而下。 四箏的刀子忽然停下,小聲問:“是啞啞,對不對?”噹啷一聲,匕首落地。 姬苘抱着四箏,哀哀痛哭,依然不能說話。四箏問自己,多久沒流過眼淚了?我竟然還會流淚,我以為我忘記了。四箏乾涸的眼睛酸酸的,眼淚滾落下來了:“傻瓜,你怎麼不還手呢?要不是我熟悉你身上的香味,我就殺死你了。” 瞎子的嗅覺是常人不能想象的,一個多月的牽手而眠,讓四箏可以“看見”姬苘的存在。林姨開門進來,手裡捏着一粒小石子,姬苘這才知道,要是四箏失手,林姨會出手擊落她的匕首。 林姨是瞎子,但是無所不能,姬苘暗自嘆息:她是媽媽的師妹,媽媽當年也這樣厲害嗎? 林姨輕輕嘆氣:“你媽媽當年也不能出手傷我,我也能聞到她的味道。你們兩個搭配默契,應該可以一起進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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