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後來, 小青還是隨了平去Shopping, 兩個人都很愉快. 小青第一次看到美國那麼大的超市, 琳琅滿目的商品, 隨便挑選, 沒有人像防賊一樣盯着. 她東看看西看看, 每個西瓜都要拍一拍, 每個蘋果都要摸一下, 好像很懂行的樣子. 她習慣性的把每樣商品價錢都乘以八, 所以當她看到連一把小蔥都要賣5毛錢, 她的嘴都圓了. “就是4快錢呢, 才一把蔥. 唉, 當年家教辛辛苦苦一小時也不過就值兩把蔥而已!”

平看到小青開心心裡也很快樂. 每個夜晚的聊天, 電話那端的小青總是孤獨的, 憂慮的, 長噓短嘆, 有種載不動許多愁的感覺. 可是眼前的小青, 卻像一個不經世事卻故作老練的小女生. 她知道小青在家裡是個嬌小姐. 有一次她做飯切辣椒時突然驚呼一聲, “原來辣椒有籽啊! 我一直以為辣椒就是那樣了!” 後來就看她淚汪汪的, 什麼活都干不下去了. 原來她隱形眼鏡要掉下來, 於是就用滿是辣椒味的手指頭伸到眼睛裡去取眼鏡, 結果當了一個晚上的兔子眼. 其實自那天晚上起, 平就給小青起了個外號叫”小辣椒”. 因為小青喜歡穿綠色的衣服和裙子, 名字裡有帶個”青”字, 再加上這段掌故, 有什麼比”小辣椒” 更適合她呢?

小辣椒在商店裡跳來跳去的, 綠色的長裙在各種蔬菜瓜果間閃閃爍爍. 平貪婪地捕捉着她的身影, 雖然這個女孩不屬於她, 卻是他一直在關心和照顧着的. 小青明顯的也吸引了一些超市其他中國男孩的注意. 她的臉上寫滿了驚嘆和好奇, 一看就是一個新來的女孩子. 花落誰家? 是身後的那個平嗎?

一路上回來, 小青話出奇的多. 她說美國的超市真好玩. 要待多久就多久. 她說美國人真是大肚子, 一次買一車子的東東. 她說原來什麼都是Made In China. 她說美國的水果真昂貴, 除了香蕉很便宜, 可惜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香蕉…平沒有認真聽她說話. 女孩子嘛, 逛完超市都很瘋狂的, 這是他多次帶女生逛超市後總結出來的結論. 不過他很喜歡這種感覺, 很溫馨的, 像一個小家庭, 有一個沉穩的丈夫和一個七嘴八舌的漂亮太太.

平不是那種追求浪漫的人. 他喜歡一種實際安寧的生活. 他的母親是一個很賢慧的女人, 替他的父親生了4個孩子, 平是老三. 平出生的時候文革結束後的第一個冬天, 雖然父母親都工作, 三個孩子在那個年代不管在誰家都是一個大負擔. 平一歲的時候, 最小的妹妹又出生了, 於是母親把更多的心放到了新出生的妹妹身上. 平的爸爸是一個聰明, 好進, 幹勁十足的北方男人. 他每天蹬着車到十幾里外的地方上班, 干的是體力活, 每天都累得精疲力竭. 下班時, 他在就單位附近供銷社捎上一瓶二鍋頭, 一路上和着北風喝着白酒, 騎車回到家時額頭上密密麻麻的布滿了汗. 因為父母關心得不多, 平從小就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 他會把妹妹喝剩的牛奶瓶再兌上水, 匝匝地品嘗那剩餘的牛奶味. 他會收集爸爸的酒瓶, 姐姐們打完草稿的廢紙, 還有穿破的涼鞋, 每篡到一定程度就拿到街上的收破爛的店去賣, 然後把換來的錢一張張撫平小心翼翼地夾在筆記本里. 平很早就上了小學. 同桌的女孩伶牙俐齒,老是欺負他. 她的肘子不僅越過三八線還把平擠得只占了課桌的一個角, 害得他右手不得不懸在空中寫字. 可是平腦子裡就是沒有與人爭鬥的概念. 他坦然地接受一切發生的事情. 後來平在高中時因為成績優秀吸引了同班一個女孩子的喜歡. 那女孩子偷偷給他遞紙條, 說如果平有意思就於某時某刻在操場見面. 平去了. 那女孩子欣喜若狂問他是不是也很喜歡她. 平一臉糊塗. 女孩氣得哭了, 問他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赴約, 是不是存心要看她洋相. 平還是一臉糊塗---不是你要我到操場來找你的嗎?

平直到上了大學才真正開始對女生產生興趣. 對他而言, 校園裡那一批批鶯鶯燕燕的女生, 是一批可望而不可及的群體. 她們活潑, 吵鬧,勾肩搭背, 大聲議論服裝專賣店和季節流行色, 走到哪兒都是引人注目的一群. 平和系裡女生接觸很少, 看女生最多的時候就是在食堂. 她們往往一手拿着一個精緻的飯盒, 一手提着暖壺,打完菜就走, 目不斜視, 也不看碗裡的飯, 仿佛那食物是罪惡似的. 平就帶着這樣對女生的一個印象來到了美國, 然後是買車, 然後是帶女生Shopping. 他曾經帶過一個同系的師妹Shopping過好幾次. 那個女孩個子小小的, 卻嚴肅得要命, 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平強姦了一樣. 後來平就再也沒帶過女生Shopping.

他害怕師妹那種防範的眼光.

可是小青卻那樣的不設防.她夜晚主動給她打電話, 隨意地開他的玩笑, 每次見到他都會對他燦爛的笑. 現在她正坐在她車裡, 眼鏡看着前方滔滔不絕地發表各種不着邊際演講. 他時不時地扭過頭去看她的側影, 陽光透過樹影一道道掠過她小小的臉頰. 她的信任, 她的純真, 突然讓他很感動.

他邀請小青到他家吃午飯, 小青爽快的答應了. “正想看看你的窩是什麼樣子的呢,” 小青說.

打開房門, 一陣涼意襲來. 平住的是一個Efficiency, 床, 廚房, 和學習的桌子都在一個屋子裡. 因為外面有一棵很大的樹, 所以屋子即使在白天也很暗. 平的單人床在屋子的另一頭, 被子很久沒有疊了, 像女人的亂發一樣堆在床上. 沙發就在床的旁邊, 暗紅色的, 上面堆滿了書, 打印紙, 硬幣, 和計算機上拆下來的各種零件.

“不好意思, 最近正在Configure計算機,” 平訕訕的說. “你就坐在床上吧. 我給你倒點可樂.”

小青彎下腰去把平的被子挪開, 卻聞到一股強烈的男人的體味. 她最開始還有點討厭, 覺得有點噁心, 可是不一會兒就尷尬地發現自己正在偷偷地深吸着這種男人的味道了. 她打開電視, 屏幕上各種圖像在她眼前閃過, 唧唧喳喳的英語仿佛在真空中聽不到. 她的腦子空空蕩蕩的, 好像到了月球, 只有餘光在感受着這床的主人在房間裡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