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痴日記〉
八月七日。星期二。早起悶熱,中午大雨,狂風,街上積水沒膝,廣告牌颳倒數個。晚間或滴雨,濃陰,有風涼快。
剛上網,忽接手機,打開了,是袁鄉長的。約在辦公室會面,妻就叫吃早飯了。
兒子依窗前連背了幾首詩,心裡高興。沒有什麼會讓我如些高興,——包括自己的成功。
掂公文包走街上,汗水密布額頭,政府門口人流擁擠,原是一白髮老者脖子上掛一白紙板,上面幾行墨字異常剌目——是告某法院判決不公的。
上得辦公樓,二樓上圍滿了婦女,不知又是何事。也不便在此多問,只來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叫小林過來,遞一本災害史研讀起來,想這對寫小說有用。
敲門聲響。是袁鄉長來,左右解釋是攪泥,沒有一點實質東西,原知好多事是前任時發生的,只不過一條導火線是為修路而引出。
叫同行支書上來。那村支書是個白臉漢子,手搖一把圓扇頗有女風,心裡一笑:學周郎呢。
那支書大抱怨每年吃喝招待費高達三四萬,注意到那袁鄉長臉色一變,又一句:那些亂收費都是鄉里布置的。袁忙接過話:那都是市是安排的。黑黑~~。
說話時,已快十一點鐘了。
非讓同去吃午飯,左右不去,他們悻悻走了。與小林在街上吃碗麵條,每碗二塊半。忽然天下大雨。一片白。風又起,店鋪玻璃刮碎,雨搭刮掉。
看街上積水一會兒便如流河,面的車被陷在水裡一個兩個不動了,小姑娘被雨淋的能看到美妙身材。
雨稍住時往回走。
遇見昔日同學宏偉的,大學畢業分到了建行,算算已有十多年沒得見了。
一說便墜入了過去上學的歲月。不知雨何時全住,街上積水削減,邀宏偉到家裡玩。
妻也回,給我們倆泡兩杯毛尖,坐到書房裡閒聊,天竟暗了下來,一看表五點多了。宏偉非走,是他還要到行里去一趟,妻說,菜已做好了。我也本打算與老同學同飲幾杯,也此回憶過往。唉,可到底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宏偉去矣。
與同院中人閒聊,有人大談佛事,妻只笑。
回到屋裡妻對我說:咱院非有幾個削髮為尼的。
哪她們咋不戒色呢,我揶揄地說。
——妻嗔我一眼。
晚有風快哉,卻停電。
八月八日。星期三。天晴有風。
招呼小林去了一縣。
打電話到報社訊問稿件一事,便坐在電腦前碼字。
做不下去時便呼兒背首關於秋的詩詞。
哲兒誦出一個:“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是啊是啊,窗外雖沒有仙鶴,卻有幾個麻雀在高雲下來去,河岸的綠已掉了青翠,顯出老意來。
忽憶起黛玉的《葬花詞》來:“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游絲軟糸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處訴,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復去。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傾。。。。。。”
一念及秋便着愁,一言愁便想起黛玉來。千古一大愁人!
不過現今秋於我竟覺得比春還要好。春花浮燥,雖艷麗而不沉穩,不若秋之厚道,如少婦蘊味多多。
近日信箱暴滿是問訊《宦女》之結局的,也有罵俺做《女友被人搶奸》之動機不純,屬誨淫誨盜。黑!
八月九日。星期四。天晴。
早早起床後,也顧不上洗刷便坐在電腦前趕稿,竟是才思阻滯,無論如何不出,盯着屏幕看了半天。肚子餓時才吃妻端過來的飯。
三十已過,精力大不如從前,忙亂之後竟覺累了,心累,有些事情竟不想去做也懶待去做,不知這樣子會將生活推進到何等境地。妻明顯也有些煩了,說我懶了。
平生無所好也無所能,唯寫文章一事,可看看老大了,卻無所成。老了老了。
小林去了縣裡。
男怕選錯行,女怕選錯郎。想自己做這記者一事終是選錯了行檔了。這是一碗青春飯,唉,看看同學發財的發了、做官的做了,自己卻為柴米油鹽奔忙,日日焦頭爛額,不覺淚下了。
小林打來電話說是事情基本敲定。
想這小林也是悲慘。一個兒子沒有人看,又當爹來又當娘,還要出門跑,到處跑,錢又掙得剛好夠花。三十好幾的人了,房子還沒呢,寄人籬下。
人為生活而不平等。
生活對於某些人來說是一種炫耀,而對於我與小林來說是一種無奈。
更多的是不談衣食住行,來點精神的,我們或許快樂些,在生活上,無疑是個失敗者。
有時看看孩子的小臉,就把一切苦忘了還要去掙錢,簡單的道理:不想讓孩子吃苦。
更多的是不想讓孩子提到爸爸時抬不起頭。
我是為兒子活的。
翻看了幾個網站又翻看,終是一字不得,罷罷罷,點出QQ來與三十茶居一網友聊起天來。
不想與網友聊天也是件奇妙的事,心中塊壘可以盡情說,盡情地倒,渾不管對方態度,也沒了世間的隔膜與冷淡。
忽憶起誰說過:上網的人大多是寂寞的人。
至少是些異人,我想。在塵世被滾滾紅塵打得神志不清來網上一游,方認回自我,好。
網友那體貼的心思,竟讓我吃了小驚嚇了。
一字一言直往心窩裡鑽呢,如冬天之雪粒夏季之雨滴,倏忽從不知哪裡過來往衣服里去了,貼上肉了心了,便化了,和自己一體了。至聊到夜深深。
睡時發現妻坐在床頭等我呢。
涼風一霎霎地吹進來,噫,秋,不知覺已到了。
八月十日。星期五。天晴。
打電話到報社訊問稿子一事,竟說找不到了。
發去的稿子竟還要摧促,便心生煩怨,如此一來更覺報社工作的無味了。
唉唉。
叫小林早早去要去年所欠報款,正在辦公室寫稿子時,有網友打來電話說是要看所寫散文。就從電腦里敲出,上了網,發貼在他所在的網站。
網上的一切是純人性,這裡沒有世俗的官與民,沒有不平,沒有富貧之分,這也許是網民斷網難的主要原因。
——誰不想生活在一個人人平等又民主的世界裡呢。
可網是虛擬的。
但網也是真實的。生活在網中,多好。
近一段時間,網絡文學似乎沒前一段火,主要原因是一些文學網站大力提倡出版網文所致。試想,一個網絡寫手如把網文寫作做為在紙媒上發行為終極追求,那何要網絡寫作,一開始便以紙媒方式做了既可。因此,網絡大部分寫手開始困惑。
再者,人須吃飯,網絡寫作又好多是無法付錢的,致使一些寫手因為現實的原因而中斷寫作或改寫紙文。
網絡文學是須存在於網絡的。這樣才更人性更純更自由,離開了網絡的文學那不叫網絡,雖然,一些也寫網絡聽人與事。那只是叫網絡的文學。
忽然報社老總打來電話說是報社要開會,須給代表們弄點小禮品,故而想到了我。
誰讓我們這兒出產這些小禮物呢 。
匆匆走回家,收拾一下,剛吃過午飯,便有小車司機打手機了。
與他一道到縣裡。購得禮品數十件,花去數千元。
夜,與一網友聊天至很晚。
八月十一日。星期六。天晴。
一大早,妻說:真是立了秋了。
是的,天已明顯涼爽了,特別是在清晨,大有秋的況味。立於窗前,一霎霎的風撲面而來,陡然刮得人心思瘦了。
秋是美的,看一片片落葉靜靜航過窗前,航進遠處那一片煙水裡了。雁的聲,便從雲里滴下,惹涼了蹙緊的眉了。
葦花一片迷亂,花頭巾的小媳婦懷揣着木盆下河裡去,是洗昨晚沾紅的內衣,她的臉頰一朵羞紅的雲呢。
唉,這已是十幾年前故鄉的晨景了。
一去十幾年了。十幾年了。
竟不想吃飯,在網上寫些文章來。
不是自己能寫而是太多的鬱悶直在網上發瀉呢。或者說是有太多的感情。是的,我愛生活愛周圍的所有人,特別是無助的窮人,可我無力使自己不看到罪惡和骯髒。我的心如小孩子手裡吹圓的汽球,被擠得難以妒忌受,只有破裂,我等待着破裂那一天。
網絡文學如今是低潮,大多人已看不到了前途。可是網絡卻是如此神美的,它讓人如此純潔。
兒子在一旁彈琴,妻不停地說他。竟沖妻發了火了:你又不是鋼琴家非讓兒子做了鋼琴家?!
妻的眼,忽閃竟出了淚了。
唉唉,妻呀。生活了五六年了,真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多。
想我倆成家之初自己那個窮樣,一日三餐非找她而無錢吃飽。
就不覺淚下了。也正是想讓她與兒子過上人看得起的生活,我才幾易工作,拼搏有時到天亮了。
忽想起在一個小縣城的生活來。
那時兒子剛出生,不想竟一病而不輕,四處醫治終不退燒,縣裡醫院治不了要去省城大醫院,可無錢了。早四點便在街上轉,自己又要臉,左右不敢入親戚門家借錢,便想起賣血,只要救兒子一命。幸好遇上同學亞賓借錢二千,上省城為兒醫治。
從那以後,斷認大丈夫不可一日無錢。於是背棄文學,求仕途。
唉唉,自己終不是那塊料的,便到報社來了,從地級黨報干記者,做編輯,又到現在的報社算算六年余了。
終是一事無成矣。
上愧對爹娘,下無顏於妻兒。
一晃人已三十了。只一晃。
秋蟲,在樓角淒淒地唱呢。月,躲進了薄雲里。
八月十二日。星期日。老蟬嘶叫,中午熱,晚涼爽,秋蟲唧唧。
自古說秋多言愁。
只那一陣風來,濃濃的綠便掉了。看那一片兩片的葉,空中飄,無處可去了,戀戀的,便傷悼起自家來,直似一落葉呢,上不着天下不挨地,茫茫天地一瘦瘦多病身,唉呀呀,無可奈何淚紛紛了。
幾年的忙碌得了一腔愁緒,可隱隱聽見孩子在裡間的夢語哩,心一勃,陡亮:自己不是孩子的秋麼?摘下全世界給他,小小兒呀,一思,便心情歡暢。
六時,妻兒已起床。
我上網多時了。只在網上看昨日《嫖客的網上生涯》引起的紛爭便不敢開信箱了,料得罵的網友會多。找了一遍,也有的叫刪除的,也有的主頁薦的,更有一狗蛋的硬是與我辯起了網文之何來。
星期天,兒子硬要去吃麥當勞,還要玩。妻帶了他去。
真該獎他一下了,彈琴和詩詞均已達要求,不過他的條件也苛刻,竟是每次都要花錢。想他爹我是一窮書生,哪有恁多錢讓孩子去亂花呢,竟深意為自己無能了。
《女編輯》一文寫寫停停到底是一些性心理把握得不准了,也罷。這個做出了,再不這樣寫如此難受之文了。
報社要搞新聞扶貧,大力支持,竟背着妻捐贈一失學兒童二千元錢,不是不想讓她知道,是不想讓她知道這幾天我對兒子花錢的扣鎖。
可是竟想,我們這樣捐贈不過也是杯水車薪,到底意義多大呢,只如要飯的走到你門前,招待他了,那再一頓呢。如此一說,還是老百姓苦呢——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真絕句也。
但官們卻一頓飯都是幾千幾千的,唉,這世上真不平呀。
老家的孩子,聽父親打電話來說,好多沒多大的就不上學了,一為學習沒興趣;二為家裡貧,學費太高。就想,中國的教育咋會讓孩子們沒興趣呢,想想自己當年也是很煩學習的,又想農村的學費咋越減越高呢。還是體制不順呀。
網上搞教育的網友也不少,可到底很少聽到他們如何談教育,許是失望太多的緣故吧。
上網寫作至二時多。
聽茶居一網友QQ里說,他要上到四點呢。笑笑。
八月十三日。星期一。一天沒出門,不知天晴天陰。
正要上班去,一個出版局的女人不知從哪兒打聽到我的手機,說要到我那兒坐坐,有事!正出差呢。——搪塞了她去。黑黑。
我就煩與那些人苦漣漣,沒味。
俺好下鄉跑,若不是為了兒子提起他爹是個老農,俺正想放下俗事,回到老家做一輩子種田的人。多得勁兒,清早一起,背起鋤頭,大紅日頭升在麥秸垛上,一隻大公雞叫叫,架起翅膀跳下牆,趿拉着破鞋上田去。空氣清新。
哪象這兒俗世,——會場盡屁氣、酒場盡打嗝的口臭氣、舞場盡流出來的陰水氣、住賓館怕得性病,唉呀呀,我煩!
特別煩那一群肥白的俗女人,口紅艷得如豬血,一吱扭一吱扭地扭腰,不小心會聽到褲檔里的水響。
還裂着嘴笑,看見領導了比見她爹都親,只想錢。
與妓女無疑無疑!
想想周旋在她們中間,窒息!於是便不去上班。便在家上網。網上沒錢沒利沒名,因而網上乾淨。
讓????那一切都滾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