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溪喬,北大畢業,CUSPEA一期,哈佛博士,UCLA終身教授,1996年在為情所困,在巴黎殉情跳樓身亡。(林曉注)
我和我的美國女友
馮溪喬
我中學還沒畢業就上大學,大學還沒畢業就上研究生院,研究生院結束以後人家馬上給我一個工作,做助理教授的時候才26歲,現在34歲,馬上就拿正教授了。事業上可以說幾乎是一帆風順,但生活中的挫折可就多了。
我大學時有一個女朋友,是北大物理系同學,1980年一塊兒考出國,因為她不懂物理,得靠我幫才行。當時我20歲,她才19歲,兩人都考上了。一聽去美國,又是有名的學校,克雷爾、哈佛,從地圖上看兩個城市近的不得了,所以心理感覺極好。她先到那兒,在補習班學英文。我一到美國就去42街的旅館大樓,一看到處亮着燈,非常激動。那裡有一個Finger Lake “手指湖”, 她帶我到處跑來跑去,玩得很開心。
然後我就自己去哈佛。在當時我們僅有500多美元,國家給的,兩個箱子,所以轉腦子找便宜的辦法。當時有學生找學生搭腳的,就是學校專門有這麼一個地方,你想第二天去哪兒,找車搭車,寫一個小條放在裡面;誰想給車讓別人搭,也可以寫條放在那裡,就這麼互相找。我就找了一個去波士頓去看朋友的美國學生捎帶這我,可以省點錢。他一路上還給我說這說那,最後跟我要了25美元。
車子去哈佛那天,正好是周末,宿舍全是大青磚砌牆,屋子很小,手擱這邊,那邊就快到牆了。但是很便宜,一間屋子一個月才145美元。後來哈佛給我們的資助一個月也就500美元,咱就將將夠,不從國內拿錢了,就靠哈佛了。所以我們在哈佛做助教雖然錢給的不多,但把大學學費都給付了,那咱就值了。第一天去我就餓得不行,9點鐘到,不知道哪裡去找吃的,後來宿舍的人告訴我到地鐵買一串意大利丸子,意大利肉團三明治,切的一塊一塊的,吃得沒治了。第二天早上我去買東西,走路去,買的太多了,四個紙袋,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就玩接力,把口袋放在能看見的地方,把第一袋送到車上,然後去拿第二袋,第三袋……
在哈佛的時候,我記得第一次聽教授講課,那英語是挺不錯的,可咱就怎麼也聽不懂,他講的課咱都學過,一看他黑板上寫的,啊,這麼回事,沒問題。聽了一個月左右,雲霧都慢慢散了。一開始,美國學生說:我學過這、學過那,你們學過嗎?我們一聽都傻了,他們的名詞我們都不熟悉,可是一考試,咱就拿A+,他們就拿B,有什麼可牛的?第一年的研究生我們就那麼標着,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沒什麼了不起,一年下來以後看他們也就那麼回事。我悟出來了,他們那幫人能咋呼,要真正玩基本功,咱北大的基本功比他強,所以慢慢自信心就轉過來了。咱在哈佛說真話,一共四年,好好干就兩年,第一年找個好的指導教授,第二年爭取收點活,後來這兩年實際上是玩的。
因為我當時有女朋友,所以一有假期我就去她那兒,要不就她來,學期中也都挺忙的。第三年秋季剛開始的時候,她就跟我崩了。這件事是我一生中最沉重的一次打擊,我當時都懵了,不知道再怎麼開始。
在美國,中國女孩少,基本上一個蘿蔔一個坑都占滿了。而且中國女孩找洋人容易,反過來中國那還找美國女孩可不是那麼回事,我開始挺膽怯的。第一個美國女朋友叫勞爾,是一個女校的學生,她們學校歷來認為能找一個哈佛的男生就是好事,但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能找到哈佛男生的,所以每個禮拜都組織舞會。我記得第一次去參加,勞爾正拿水玩,我正不知所措,她跟我說了句中文“你好”,其實她也不會說中文,就會那麼幾句,我當然也就馬上跟她說中文了,說了半天她也不懂,但我們就這樣開始了。後來我就找她一起出去吃飯,第一次是去中國城的一家潮州館子,她特別喜歡吃中國飯,一邊吃就一邊哼起歌來了,她是學音樂的,我也特喜歡音樂,喜歡拉琴,會長笛,也會鋼琴。這女孩從中西部小地方來,人挺淳樸,從來沒有過男朋友,我是第一個。她後來對我說她對我挺有好感,我也不知道為啥。當你有一個女朋友,自己又感到比較滿意的時候,第二天早上起來看那陽光都比平常燦爛一些。她還經常擠兌說我英語哪兒說的不對,比如她說“ear(耳朵)”和“year(年)”我就分不清楚。在中國學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區別,國際音標標的是一樣的。她一天到晚就給我訓練,慢慢也就琢磨出來了。但她性格有點怪僻,而且年齡太小,不想定下來,我也琢磨不透她是怎麼回事。後來有一天她提出來我們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想分開一段。
分開以後,我又遇到了同一學校的艾格瑞,跟勞爾不一樣。勞爾是藝術型的,比較傷感,也不知道為什麼傷感,秋天色。艾格瑞一天到晚就是笑,春天的感覺。她想修醫學院。夏天我在一個公司工作,她家正好在附近,有時就見面去玩。但她沒有勞爾聰明,考醫學院沒錄取,但笑臉總是充滿陽光。
半年後勞爾又想回來繼續跟我好,一下子我就不知道該跟誰好了,兩個都在琢磨着。後來被艾格瑞發覺了,說我跟勞爾還有聯繫,她就跑到我的辦公室跟我大吵一頓,說以後永遠再不見我了,罵得我狗血噴頭。好在勞爾還沒發現,所以至少我是兩個裡面還留了一個。這就是我在波士頓的爛漫經歷。
因為我們是來的第一批中國人,我畢業時是第一批中國留學生畢業,我找工作也是第一批畢業的中國科學家找工作。基本上這個“第一批”總是給我的綠燈多一點,所以我從來沒有在事業上有什麼困難。聽到別的同胞訴苦,我很同情,可是我沒有這種經歷。
在波士頓二萬元工資覺得不太來勁,我還想開好車,花銷就大。正好我做研究生時的老闆一直在一個石油勘探公司做顧問,他從我上學的第一年夏天就開始給我暑期工作,能掙挺多錢的。我記得第一次工作一個月兩千四百元,一個研究生啊,真夠爽的。所以我做得非常努力,一氣做了三個半月,反正到那小地方也沒什麼事干,就在公司做研究工作,最後就變成了我的論文題目,時間一下就過去了,博士也拿到了。
1986年6月我媽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我去接她,可我從來沒跟我媽說過我有一個美國女朋友,見了面我才告訴她,我有個美國女朋友在家等着呢,一會能見着,我媽一下臉就白了。正好那天也晚了,勞爾就在我們家住下了。哎喲,我媽一夜沒合眼。後來她跟我說,你這孩子怎麼變成這樣了,人家美國女孩也不吝。從那天開始,我媽漸漸意識到,她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管我了,我在這方面有自由了。
我在這個石油勘探公司做了一年,(在離紐約比較近的一個小城市,很漂亮),可是除了工資好點,也沒什麼前途,以後就是技術打工了,而且每個周末都跑一趟波士頓找勞爾,覺得沒勁。1987年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叫我來,我就來了,當助理教授,當時我才26歲。可是勞爾不想來這兒,我當時事業心比較強,一天到晚工作,也沒顧上這事兒,所以就分手了。那時候我父母正好被調到中國駐西德大使館工作,我就聯繫到德國工作了一年。在德國對歐洲國家有了一些感受,和美國一樣,特死板,但很可靠。西方國家不是一個層次,美國這個國家沒有那麼多的傳統限制,相處比較容易。
1991年我30歲,找了一個美國女朋友,是在一個晚會上認識的,她當時是法學院三年級的學生,長得挺不錯,挺開朗,笑眯眯的,我喜歡這樣的女孩子。她畢業後要進行資格考試,我幫她忙,慢慢關係就好起來了。她考完之後和她姐姐去歐洲散心,我正好在歐洲,就帶她倆開車到處跑。在那以後,她就搬到我這兒住。過了一年多以後,我已經30出頭了,就向她求婚,她答應了。她在一個很大的律師事務所做律師,特別忙,周末也不例外。在她工作最苦的時候有一個美國小青年跟她成了朋友,後來不知怎麼回事,這男的說愛她愛的不得了,這女孩就變心了,把我扔了。那是1993年底的事,本來我們都已經訂婚了,地點也選好了,在一起都住了兩年多了,所以對我是第二次很大的打擊,心情特別低沉。
如果現在有人問我,你是中國人,還是美國人?我很難回答,都是,也都不是。我想回答,中國是我的母親國,美國是我的父親國,我愛母親也愛父親,這兩個並不矛盾。唯一矛盾的是,如果這兩個國家打起來了,那我的心還是向着咱們祖國,在心理上、感情上還是對祖國有感情。
我低沉了一段時間之後,突然上帝給了我一個很大的啟示。我做了三年研究工作,想把光在人體內的傳播進行科學的描述,我一直想把這個成果作個成像,用近紅外光,幾乎是紅光,比紅光稍微淺一點,在人的纖維組織里傳播,變成一種新的成像,顯示出來,看看人的腦袋裡是否有血塊或乳房裡是否有早期病變,用光來測。用X光不好,弄不好會產生癌症。三年來我一直想做這個成像,並且終於在1994年夏天做成了,挺大的一個成果,我特別高興。我現在非常努力地想把這個成果商業化,把這個儀器做出來,作成一個新的醫療器械,拯救好多病人,救死扶傷。
我想建個公司,把這個技術發展起來,例如把核磁共振成像微型化,可以帶到救護車裡去等等,把很先進的物理技術轉化到醫學上,辦成一個新型的國際化的醫療器械高科技公司,這就是我今後十年的奮鬥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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