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清水淺邀明月 zt |
送交者: caoan 2003年03月03日19:02:05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余大嫂每半個月來一次,每次都是星期六下午到達,下星期一早晨離開。余老師家離村子大概有六十里地。通車的路段只有四十里,而且要倒三次車。因為班車少,趕不上正點車是經常的,所以,余大嫂乾脆走着來。余大嫂天剛亮帶上蒸糕,鹹肉,鴨肫幹上路,一般走八個小時,下午二點或二點十分準時登上余老師的戲台。這會,余大嫂蒸鴨肫干的香味正瀰漫開來。 余大嫂不是美女,但也不醜,很耐看,健康應該是她耐看的原因。她的腰身不會招搖,走起路來穩而輕快,婀娜多姿說不定就是這個樣子。余大嫂的臉像很一般,但因為紅潤,還有一雙嬰兒般的黑眼睛,所以,還是耐看。最有特點的是她的笑容,余大嫂的笑容,簡單,明亮,常在常新。不單臉在笑,似乎她整個人都在笑。余大嫂的笑是很安靜的笑,現在細細想來,好象還真沒聽過她笑出聲的時候。余大嫂屬於比較胖的女人,不是很胖,應該說是豐滿吧,是那種渾身上下很難找出稜角的女人。 如果一定要在余老師和余大嫂之間找點相似之處,那只有寡言和笑臉了。但余老師還會有聊天的時候,余大嫂則極少見她說話,你問一句,她回你一句,而且簡略。為你端茶上酒時,只會衝着你莞爾一笑,從不自找話題。顯然,這對夫妻喜歡安靜,甚至於連言語都嫌嘈雜。至於笑容,余老師的笑有點傻,有點莫明其妙,因為他總是在眾人認為該笑的時候不笑,而沒什麼可笑的時候卻笑了。因為余老師慢性子,慢得有點過了頭。你以為余老師該笑時,很可能余老師要留到明天才笑。你以為余老師不該笑時,很可能余老師笑的是昨日的笑。最大的不同應該是身材,余老師瘦骨嶙峋,大點的山風準會吹跑了他,面又扁又尖,一笑起來臉龐兒溝壑交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沒人覺得他難看,因為他善良。 有一天早上,我從茅房裡出來,正巧和余老師擦肩而過,他傻乎乎地一笑:“她,其實她是我家的童養媳。”把我搞的一頭霧水,呆站在茅房邊想半天。哦,原來如此。昨晚有人說余老師太瘦了,而余大嫂又胖,這一定是余老師被余大嫂吸乾了的原故,這話當然是狎諧葷語,所以眾人吃吃而笑。余老師認真的說:“不會吧?她打小就胖乎乎的。”話音剛落,眾人鬨堂。我在一旁問:“哦?原來你倆是青梅竹馬喲。”余老師沒回應,又不知想什麼事去了,這一大早卻將昨晚的問話給答了。 聽了余老師茅房邊的一句話,我抽空找余老師聊天。我說:“余老師,你說大嫂是童養媳?象你這類讀書人很少還娶童養媳吧?”余老師沉默了,許久沒作聲。我知道他的脾氣,不着急。靜靜地過了足有一刻鐘,余老師說:“她是孤兒,四個月大時奶奶抱回來的。二個月後我出世了,媽媽同時養了我們二個。我畢業安排工作以後,媽媽要我回家圓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成年以前,我一直當她作姐姐的。她特別善良,從小呵護着我,對老一輩人又十分孝順。我問過,如果我不娶她,怎麼辦?她說,當然跟媽媽過,因為離不開媽媽。”余老師又沉默了一會兒:“說是上了幾年學,終歸沒多少用處。在山裡人看來,讀書等於有能耐。其實,我的生活能力,比她弱了不知多少,我沒什麼好驕傲的。” 余老師找我要了一棵煙,沒吸,用火柴梗從煙捲里往外挑煙絲。接着說:“人嘛,最希望一輩子安安寧寧,如果你肯定,她會帶給你一輩子的安安寧寧,你能拒絕嗎?”余老師的道理樸實無華,理應為他夫妻倆帶來一生的快樂。 此時,我和余老師喝着茶,余大嫂正忙着打掃洗刷。其實余老師是一個很勤勞乾淨的人,沒多少需要余大嫂勞作的。我對古門後面忙碌的余大嫂說: “大嫂呀,你為什麼不乾脆搬來呢?這一趟路也太辛苦了吧?” 余大嫂在裡面答:“爸爸和奶奶不在了,我得跟媽媽在一起。”我說:“你媽媽身體不好?你離不開?”余大嫂回答的還是很簡略:“不,媽媽身體很好。”我說:“那為什麼?”大嫂說:“媽媽一個人,孤單。”一位普通的女性,一句簡單的語言,令人感慨萬分。我明白了,余老師的道理,的確是對的。 山村沒有電燈,村民們早早就收工了。天色稍稍有點暗,卻紅了人間。晚霞繚繞在山峰周圍,深橙色的太陽在西邊,淺橙色的月亮在東邊,她倆相伴着露出半個多的臉。 坐在戲台上看得見繞村的小溪,水清澈底,靜心處,潺潺之聲略有所聞。背陽的山開始黑了,樹林的輪廓依稀可見,卻向着神秘的縱深處延伸。 又一個寧靜安詳的山村月夜,說不清是因為那完美的自然,還是因為這笑臉常在的夫妻,令人神怡。這真是:河清水淺邀明月,巒近林深看霏開;炊煙收盡蛙聲寂,玉兔如霜滿戲台。一腔感激之情來自於肺腑,充盈於心胸,不由仰首噓噫向蒼天,我說:“大嫂,不用點燈了,等酷月中天時,再上酒來!” 一年後,余老師走了,從此再無緣相聚。余老師長我八九歲吧,我已知天命,他也將近耳順之年了。一晃三十載,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唯其伉儷之言笑,猶若在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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