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一個人愛上一座城市 |
送交者: 寒枝 2003年03月26日20:45:38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文姐是我的忠實讀者。早就聽她的一個朋友說,即便我用了新筆名,她也有能耐在一本雜誌中準確地“嗅”出哪篇文字出自我的筆下。我們互通電話,聊得非常開心。她說:我 真的就和你們一家人圍坐到了一張桌子前。開席了,我吃得十分拘謹。這時候,你突然指着一碟蜜桃嚴肅地對文姐說:真是亂來,你怎麼點了這個菜!文姐慌了,說:有什麼不對的嗎?你說:我們怎麼好意思下筷子呢?你要搞清楚,這可是“桃子”啊!我和文姐四目相遇,恍然了悟,禁不住大笑起來。你的女兒大聲嚷嚷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爸爸是說阿姨的小名叫桃子———是那篇《桃花三折》裡寫的。 那天我們聊得好開懷。我發現你是一個酷愛藝術的人,你欣賞張大千對於藝術的精闢見解,又笑談起張大師的“美人之論”。聽着你幽默風趣的評說,我笑得咳個不停。你女兒聲討你說:哼,要是笑壞了阿姨,我不饒你! 離開那場歡快的筵席之後,我發現自己居然對本市新聞發生了興趣。我知道我是在操着一份兒閒心———為你而操的一份兒閒心。我希望每天聽到這座城市尤其是你所分管的部門的好消息,希望這座城市以無限的活力帶動着她優秀的兒女們朝着一個更光明的地方奔。 深秋時節,我和單位的幾個同事外出參觀學習,不幸發生了車禍。一車人,有驚無險,卻惹得媒體好一通兒忙。第二天,我接到你的問候電話。你真誠地說:喂,有沒有必要給你壓壓驚啊?我本想回答說:怎麼好意思驚擾您。可一開口竟把話講成了:哦,好像有必要。你略略遲疑了一下,讓我等你的電話。 你把我約到了水湄飯莊。這是一家靠近城郊的濱河飯莊。我明白你的苦心———在這座城市,你那張富有雕塑感的臉是一張無字的名片。你一定是為了免卻一些不必要的寒暄應酬而選定了這家僻靜的飯莊。你預訂的房間號是211,一間臨街的房子。見面之後,你看着我結了痂的手臂笑着說:不妨事吧?這點傷要是放到臉上,可就難保眼淚不會“汪洋恣肆地奔流”啦。我驚訝地看着你,我沒想到你居然引用了我最新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的句子。你顯然看懂了我的眼神,說:是你文姐狂熱地推薦給我讀的———她現在在貴州出差。我半晌無言,末了囁嚅道:真是……對不起,文姐不在,我……不該在這個時候和你吃飯的。你爽聲笑起來:你怎麼把兩件根本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硬往一起扯,這恐怕是你們作家的強項吧?來,我敬作家一杯!那天我們喝的是“解百納”,你戲稱這種紅酒對你而言其實更像“染料”。果真,你很快就被那酒“染”紅了面頰。你說,你對外傷有一種本能的懼怕,因為在一場大地震中你的父母姐弟流出的鮮血把黃土和成了紅泥……你家就活下來你一個人。在飛機場的一個角落,你躺在簡易擔架上,衣服上綴着寫着“孤兒”字樣的白布條。你央求匆匆而過的行人把你抬上飛機,但是,你的聲音太微弱了,人們的同情心被災難折磨得太麻木了,你只好仰面流淚,悲苦無助地望着天上走星星,走太陽。傷口化了膿,你眼看着自己的身體鼓脹起來,你以為就這麼完了。所幸的是,一個東北的女大夫從你身邊經過,大聲叫道:“哎喲!這孩子是活的!”後來你就得救了,後來你就開始管那個女大夫叫“媽”……“嗒”的一聲,我的淚滴落進了酒杯,你也默默地摘下了眼鏡。良久,你抱歉地笑着說:瞧我,哪裡是在給你壓驚嘛,分明是存心讓你受驚。我說:我要謝謝你,謝謝你給我講了你的故事———一個讓我今生今世都不會忘懷的故事。 走出水湄飯莊,我們沿着河濱小路往大道那邊走,因為這裡是輕易打不到“的士”的。路很黑。我抬頭看路燈,禁不住噗地笑出聲來。你問我笑什麼,我說:你看這路燈,好像商量好了,隔三個亮一個———都壞出規律來了。你也笑起來,說:路燈善於壞,但比不上作家善於觀察總結。 猶如一場惡仗般的“職稱評定”工作開始了。我所在的單位上下一片騷動。待評的人員有風的使風有雨的使雨,真論文假論文,近關係遠關係,滿耳充斥的無非是這些聲音。我不幸也在待評之列。在一片聒噪聲中,我拿着一沓子發表文章剪貼簿的手竟十分十分不自信起來。我想去找你,但馬上又鄙夷不屑地打消了這個念頭———聽天由命吧,我閉着眼睛想。 不久我就聽到了一個擊垮我的消息———我被淘汰了! 我把所有的能夠證明我不是廢物的東西統統塞進一個袋子,踏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我要去尋找一個更適合我工作的地方,我要去尋找一個不昧着良心把玫瑰叫做蒿草的地方。 在靠近香山的一家小旅店,我住了下來。晚上,我正在整理各種證書,手機響了,是文姐打來的。她說:你在哪兒?我一個人挺無聊,想和你吃飯,卻怎麼也找不見你。我說:我在……北京。文姐叫起來:呀,你姐夫也去了北京!你是去出差嗎?我支吾着,沒做正面回答。掛斷了電話,我仰面躺在嘎嘎作響的硬板床上,突然想到我的處境與你當年在飛機場的角落裡悲苦無助地望着天上走星星走太陽的情景何其相似。想着想着,淚水就慢慢爬進了耳朵眼兒。手機又響了,竟是你打來的!你說:你文姐打電話告訴我說你也在北京,來出差嗎?幾個人?住哪裡?我聲音啞啞地說:我一個人,來……散散心。你沉吟了片刻,說:一定是遇到了煩心事,不然情緒不會這麼低落。你在哪裡?香山?我離你不遠,要不要我過去一趟?我心裡說:要。但嘴上卻說:不要,我今晚有安排了。你說:記住,情緒低落的時候是不可以做大的決定的,因為這時候你的分析力判斷力降低,所做的決定很可能會是錯誤的———懂嗎?我心裡一熱,陡然想起了那座留下了我的奮鬥足跡且讓我衷心祈禱過的城市,那座被我總結為“路燈隔三個亮一個”的城市,那座有着“水湄飯莊”的城市……我怎麼可以以一個失敗者的姿態告別那座城市呢?我,應該回去。 從北京回來不久,我的一篇報告文學獲了大獎。頒獎大會很隆重,居然是由你來為我頒發證書。你歡快地笑着,說:“桃子”又摘了一個大桃子———請客吧! 我真該請客。那天,我鼓足勇氣給你打了個電話:今晚我想請你到水湄飯莊喝酒。 你真的來了。依然是臨街的211房間。進門之後,你沒有急於落座,而是把我喚到了窗前。你說:你往外看———看外面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變化?我眼前一亮,驚喜地叫起來,回頭對服務員喊:小姐,快上酒!我要犒勞一個能夠代表最廣大人民根本利益的好官員!你卻做了個制止的手勢,笑着說:本人拒絕使用“染料”,因為被染之後我擔心再度讓桃子女士無端受驚,所以,今晚我們以茶代酒。 點菜的時候,你點了蜜桃。端上來,是汁水淋漓的一個大水晶盤。我苦勸你用。你拿起調羹,避開桃子,舀了半勺蜜汁。喝下之後,你說:對於這種無以復加的甜,我總有一種本能的拒斥。我在心裡笑了一下,想,好一個理性兒男!我把盤子端到自己面前,調侃地說:那好吧,今晚“桃子”就給你表演“同室操戈”…… 沿着河濱小路,我們往前走。春漸近了,風吹在臉上,有了酥癢的感覺。我說:知道嗎,我通過一個人,愛上了一座城市。你停住腳步,看着我,說:我也許剛好相反,我是通過一座抽象的城市愛上了城市裡具象的人———桃子,在一座城市裡,如果越是優秀的人就越是厭恨它,那麼,這座城市是註定沒有明天的。我多麼希望你能用你的一支健筆好好寫寫這座城市,寫寫它昨天的苦難、今天的奮爭、明天的希望。我明白,它有時會讓你受傷,讓你流血,讓你恨不得立刻背棄它逃離它,但是,你永遠不該對它絕望,你是它體內一個生動的細胞。告訴你,幾乎每一天,我的耳邊都要響幾遍這個聲音———“哎喲!這孩子是活的!”這個聲音讓我感動,讓我滋生出新生的力量。所以我要拼命地做,用最大的努力來回報這個來自天國的聲音…… “吱”———一輛“的士”在我們身邊停下,我們相視而笑———這條偏僻的小路,竟也來了“的士”。 也難怪,路燈是新更換過的,新潮,漂亮——你在211房間的窗口就指給我看了……
|
|
|
|
實用資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