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我和斌的婚禮，定在今年的11月。能搭上30歲的末班車將自己的終身大事搞定，原本是幸運的事情。朋友們都羨慕我，因為我的丈夫，是一個長相、才氣、能力、家境都相當出色的男人。我是在這個對的時間出現的對的人嗎？

　　有人說企圖在酒吧里發展愛情，是自尋死路。誰都知道，在那個昏暗迷離的小空間裡，出現的只可能是一夜情或一夜性而已。對於這樣的說法，我一直很唏噓。假使目的明確，結果往往背道而馳。倒是那些先前不抱任何希冀和期許，常常有意料之外的收穫。譬如在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我收穫了30年來，第一段走入婚姻的愛情。

　　這個城市裡有一種女人，受過良好的教育，白天工作在鬧市區的甲級寫字樓，穿很正式的套裙、高跟鞋，連頭髮都要梳得一絲不苟。然而入夜，她們又變成另外一群人，化很濃的妝，脫掉外套剩下色彩鮮艷的無袖低胸內搭，會吐漂亮的煙圈，喝得很兇，玩得很瘋。她們一般不會留到很晚，也極少同陌生男子去“莫泰168”。你知道，這也是被認可的生活的方式。所以，當斌在請我喝了幾杯聊了一陣之後，很曖昧地圈住我的肩，提議出去走走的時候，我很鄭重地告訴他，我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一個月後我們確立戀愛關係，他對我說，於他而言，我的吸引力，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斌很有男人味，粗獷中透出精緻，那是僅有經過歲月磨礪才可以達到的境界。第一次在酒吧的初見，他並未給我留下好印象，甚至是很不情願地同他交換了電話號碼，只是依稀記得他身上恬淡而清麗的古龍水味道，是唯一讓我欣賞的地方。第二天午後他打來電話，正是我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為了儘快結束通話，我答應了他約定見面的請求。以為那約會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卻在一頓晚餐後才發現，我眼前的這個男人，魅力無窮。

那是一家鬧市區的法國餐廳，有很大的花園，種滿了薔薇，大堂里有漂亮的水晶燈，用餐的時候耳邊會響起慵懶的爵士樂，配合好胃口。女人總是很容易因環境而動心的，加之在交談中，發現彼此的愛好居然如出一轍，兩個人便更加惺惺相惜起來。在酒吧之外，我們好像都換了個人似的，我多了矜持，他顯得更紳士。

　　斌就職於一家大型百貨公司，主管級別。我先前一直擔心，他對我的感情不過是一時興起，逢場作戲罷了。在所有的女人看來，這個37歲卻仍舊單身的英俊威武的男人，一定是個情場高手。為了驗證真假，我還頗有心機地考察了一陣，偷看他的手機有沒有陌生女人的電話記錄和短信，甚至還跟蹤過他，結果卻實在出人意料——斌的生活非常有規律，除了偶爾去泡吧，以及一般的應酬之外，從不跟異性走得太近。鑑于斌對我真的很好，而我也真的很滿意他，我們發展得很快。

　　決定結婚是在交往差不多半年之後，也就是今年春節，我跟斌回了趟他的老家。總體來講，我父母對他還是滿意的，唯一的缺憾是斌不是上海人，但只要我喜歡，他們還是全力支持的。父母陪我去買了一大堆禮物，包括給他爸的煙酒，給他媽的羊絨衫和首飾。那次見面很愉快，斌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全職工人，他們家所在的城市地處內陸，經濟不太景氣，他父母看到我們提着大包小包回去，半天都合不攏嘴，買了當地最貴的小菜來招待兒子和準兒媳。斌告訴我，他父母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抱孫子，如今總算看到希望了。在斌的家鄉，不論男女，結婚都比較早，他的那些個同學裡，很多連孩子都已經念初中了。要不是他長期在上海工作，住在父母身邊，保准被嘮叨得一個頭變兩個大。

從斌的家鄉回來後，我們就定下婚期，開始籌備婚禮。斌的意思是，重頭戲在他家那邊，要風風光光地辦，讓他父母臉上有光。當然，上海也要訂幾桌，請些親朋好友，但是簡單些。我爸媽起初不同意，畢竟嫁女兒，一輩子也就這麼一次，但因為我也是怕麻煩的人，對兩場婚禮早就心生恐懼，能輕鬆些自然最好！斌常年在上海，有在家鄉辦婚禮為父母掙面子的想法也是理所當然，我自以為能理解他，並認定他願意在上海一切從簡，是因為照顧到我的體力和喜惡。沒想到，這一切的一切他都打好了如意算盤……

　　我和斌在婚前並未住到一起，但偶爾會有幾個周末，我們一起過。那天他正巧去應酬，我就先過去等他。也是神使鬼差，我竟然因為無聊而打開了他的電腦，又因為好奇想查他的聊天記錄。沒想到他從來沒有保存的習慣，不過讓我疑竇叢生的是，有一個文件夾，全是加密的壓縮文件。試了幾次密碼，居然被我破解了。天知道我一直是個電腦白痴來着！難道這是命中注定的嗎？

　　那些加密文件都是照片，最新的一批是上個月才拍的。很私密的鏡頭，斌和不同的男人，勾肩搭背的曖昧，清晰而觸目驚心。那種親近，並非兄弟情誼，讓人一眼便看出端倪。

　　我對同性戀從來都沒有過歧視，那不過是性取向上的偏差。男人喜歡男人，跟喜歡女人一樣正常，反之亦然。然而，當這些情節真的降臨到自己頭上，你便會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接受，比想象中困難得多。

　　斌不是徹底的同性戀者，他既喜歡男人，也不排斥女人。之後，我們很平靜地聊過。他告訴我，找女朋友結婚，一方面是家庭壓力所迫，另一方面也真是因為對我一見鍾情。他說，這麼多年來，他有過很多女人，而僅有我，會讓他有組建家庭的願望，他的前男友還因此與他反目成仇。他不想在上海隆重操辦婚禮，也是出於安全考慮，唯恐造成情敵兩兩對峙的局面。我希望斌坦白地回答我，對於男人，他還有沒有欲望？沉默了許久之後，他點點頭，但是很誠懇地向我保證，他會對我好，不會做出危及家庭完整的舉動，懇求我如期與他舉行婚禮。

　　這段婚姻在我看來，越來越像一出鬧劇。我還愛着斌，他對我的細緻體貼仍令我感動。可是，那些真相如同一枚埋在地底的炸彈，我無法預計它什麼時候會爆炸，全然沒有安全感。接着，我是該拿自己的幸福作賭注，還是趕緊逃出來？

回信

　　一一：

　　前些天聽朋友說了她朋友的故事。三十出頭的女孩子，丈夫也是特殊的男子。與你不同的是，早在認識之初，她就已經知道他的不同。在共處的日子裡彼此產生好感，也是雙方都始料未及的事。他游移不定，要不要將未來交到一個女人手裡，而她，則千方百計地說服他娶了她。朋友告訴我說，那個女孩子，為了她的丈夫，努力做一個百變的妻子。她不能讓他厭倦——她很清楚地知道，倘若他對她完全喪失了新鮮感，他們的婚姻也就玩完了。那很辛苦。我說，換作是我，寧願不要這樣的愛情。可是，要或不要，哪裡是我們自己可以決定的呢？在理智與情感的較量中，大多數的戰局都是以理智落敗而告終。

旁觀者永遠沒有否決權，當然，我也不會投贊成票。因為在我看來，這確實是一段風險多過於安全的婚姻。只是，好與不好，快樂與不快樂，天平兩端的重量，終究還是要自己去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