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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 顏 祭 (下)
送交者: 小青青 2003年04月29日19:24:13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什麼是命呢?命是偶然的?亦或是必然的?命真的可以被人所主宰或抗爭嗎?或者人只能認命?我是相信命可以被人抗爭的,只是不會是所有抗爭的人最後都能贏。

梅與院裡的其他孩子相比,不同之處在於她的家庭,但家庭不是梅可以選擇的,而這個不可選擇的家造就了梅從小的生活環境,而這種環境必然會造就梅的性格,而性格決定命運。是這樣嗎?

梅憎恨院裡的那些“高知”,她認為那類人都是“ 披着羊皮的狼”,她認為他們彬彬有禮的外表下是骯髒、冷漠的靈魂,她認為他們的孩子大都無教養、醜陋。梅深深的渴望着友誼、渴望着愛,渴望着一種她所認可的真誠和純潔。

不可否認,梅從紅那裡得到了友誼,得到了關心和溫暖,她們如姐妹般的情義一直維持到梅死,紅是傷心欲絕的。紅看上去很甜潤,齊耳的短髮,樣子很象[城南舊事]里的那個娃娃,只是是長大了的。對紅沒有深的接觸,有時候看見她到院裡來約梅,有時候看見她們一起出去,很開心的樣子。

關於梅的傳說大約是隨着梅的穿着變化開始的,聽院裡的人講,說梅交往上了一個軍官。梅的穿戴是變了,看上去時髦而高檔。梅的背後總是有人指指點點,梅的事被人傳來傳去,梅象極了她的母親,當年那個美得出奇的女子,人們對梅的關心,也象極了當年人們對梅母親的關心。

是什麼在重複着?同一座山林里流着的是同一條溪流嗎?人世間有什麼是可以被重複的呢?

本來關於梅,我不會知道得更多了,大學期間我在校住讀,回去自然少了,後來我家再次搬家,這次是搬出了那個大院,再後來我就走得更遠了,來了歐洲。沒想到的是,97年我回國,在大院裡遇上了梅,而且被梅所約去喝咖啡。很意外,但我沒有拒絕梅的邀請,那是我和梅的最後一次見面,這也是我所沒能預料到的。

回大院裡去,是因了一份牽掛,因了對那些曾經熟悉得象熟悉自己一樣的路啊樹啊的回憶,我想念它們,想念曾和我一起長大的、還住在那裡的夥伴們。院裡的熟人看見我,簡直就象看見遠方來的客人,盛情的招呼和攀談倒是讓我幾乎沒法走路。看見梅的時候,我是沒認出她來的,她只是小聲的叫了聲:青青?馬上我身旁的一位老太就拉了下我的衣衫角說:那是梅,別理她!我很吃驚,只是看着眼前的這個樸素的女孩子,“ 梅?”“是,你怎麼回來了?幾時回的?”“哦,剛兩天呢。”“還去嗎?”“當然。”我說。“ 回來好好玩。”梅說完就走了,剛走,我身旁的人馬上就又拉着我想說什麼,卻見梅又轉回來了:“ 青青,明天下午有空嗎?我想和你聊聊。”“應該有吧。”“怎樣聯繫你?”梅問,“ 打我手機好啦。”我回道,並給了梅我的手機號碼。梅走了,我身旁又想起了嘰嘰喳喳的聲音,好像聽有人說:你可千萬別去啊,她現在是個吸毒的壞女人。望着梅漸去的身影,我想,我是會去赴約的。

那是個悶熱的下午,我按梅的約定,去了一座蠻有名的商廈的24樓的旋轉咖啡廳,在那裡,正如我所料,我知道了梅的更多。

梅素面朝天,倦在靠窗的一個沙發里,黑色的真皮沙發把她那襲白白的棉裙映襯得格外耀眼。“ 為什麼約我?”我問,“ 因為孤獨。”“為什麼約的是我,不是別人?”“你以為我有多少人可以約呢?”梅望着我,她的眸子裡流動着清澈的光。我暗暗驚異於那點清澈,我沒有見過其他的吸毒者,但梅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侍者拿上來兩杯紅酒,我們沒點咖啡,是全乾的波爾多紅酒,哪年的不記得了。紅酒種類很多,干紅總是最乾澀的。看着高腳的紅酒杯里,暗紅色在杯中滌盪,酒充分和空氣結合,味道會變得更柔和些。

“我吸毒,你已經知道了吧。”梅說,“ 嗯。”我覺得咖啡廳里的冷氣開得過足了些,“ 為什麼去做這種傻事,梅?”我說話很直接,”青青,還記得小時候我們編的狗尾巴草嗎?童年真好,童年真好,那時候我至少還有夢,”梅玩弄着手裡的酒杯,“ 現在呢?我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

咖啡廳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戶,將我們和外面城市裡的喧鬧暫時隔離了,咖啡廳在旋轉着,灰色的城市在旋轉着,時光也就在那緩慢的旋轉中靜靜地述說梅的故事。

梅的確認識了一個軍官,在紅的豪宅里,“他非常英俊年輕,有學識有前途”梅這樣描述他,他是紅的哥哥的朋友,那時候紅家經常舉辦小型Party,有時候還看內參片,他從第一次見到梅起,就瘋狂的追求梅,儘管梅那時候還只是個高中生。“他說他愛我,會象愛他自己的生命一樣,他說他今生不會再要其他任何女人了。我渴望被他愛,被他寵着,從他第一次進入我身體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為他做所有所有的一切。他還幫助我家裡,給家裡扛大米回去呢,他說他會等我再長大些,就娶我,他曾經讓我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子了,我恐我承受不了這份幸福,我怕這幸福說不定那天就沒了。是的,他真的結婚了,卻是娶了部隊一高官的女兒,他說他不能選擇,只能從命。我哭啊,可我懂,我不怨他,他是湖南鄉下一家農民的孩子,考軍校出來的,走到那個位置不容易,但我懷孕了,我想要那個孩子。我只是想要他的孩子,別的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 那天,他說他想我了,就約我去了紅那兒,紅知道我們的事,總是給我們提供方便。”梅說到這兒停了下來,換了長長的一口氣,才接了下去:“ 他抱着我,愛撫我,說他只愛着我,然後他就一次又一次地要我。只要他要,我從來都給的,可是我有身孕,就不能太多次了,他是知道的,他是想這樣做把孩子弄下來。我明白他的意圖後,就決不許他再碰我,可是,他動手了,他打我,把我打倒在地上以後,就用腳踢,我痛啊,好痛,”梅的聲音變得哽咽起來,我看見眼淚象決堤的洪水流淌在梅清麗的臉上,我覺得我的身子在顫。


“為什麼這個世上我最愛的兩個男人都打我呢?父親還有他,他們可都說好愛好愛我的呀。”我嘴張了一下,卻無語。梅接了下去:“ 我咬他了,使命地咬,咬得血流了出來,他卻停止了毆打,抱着我哭了,說“ 對不起,梅,我該死,我不是人。”我想他還是愛着我的吧,我恨他,在他踢我的時候,可是他一抱我,一哭,那恨就全無了。但孩子沒了,流產了。”

“ 後來呢?”我問。

“ 他死了。”梅說。“ 啊!?”我想把我已經冰涼的手從酒杯上挪開,卻不知道該放那裡,我覺得我掉進了冰窟窿里,在八月的夏天。

“ 他出了車禍,面目全非。我失去了他,永遠的失去,即使是他結婚的時候,我都沒覺得,至少我還能見到他。他走了,丟下我一個人,我愛他呀,青青,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梅用手蓋住臉,可淚水還是從她的手指縫裡往外涌。“ 我不覺得我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我自殺過兩次,都被救了過來。媽媽哭,爸爸哭,說求我了別再尋死了。我答應了他們,為了這份承諾,我活到現在。”

“紅給了我很多很多關心和溫暖,但沒想到她的父親也出事了,不是車禍,是被判刑進了監獄,犯的是強姦罪,一個女文藝兵告發了他。”

“ 然後,你和紅開始的吸毒?”

“ 是的,只有在毒品里,我們才能放鬆,才有安全感。”

“ 傻啊,梅,你們真傻,為什麼要自虐走上死亡之路呢?”我眼前的酒杯變得模糊起來,酒杯已空。“ 生命不僅僅是你一個人的,既然活着就要好好的活呀!戒吧,無論多大的代價,一定要戒掉毒品。”我不知道我還能多說什麼。

“ 試過,我們現在也想戒,但好難啊,就象戒他一樣,我沒有信心。”

我望着窗外,那是個冰涼的城市嗎?城市上空飄浮的灰色的雲朵,正慢慢地變紅,那是夕陽滴的血,太陽要落山了。

第二天,我請朋友介紹了一位戒毒所的好醫生,然後記下姓名、電話,給梅家送了過去。

聽說梅後來的確去醫生那裡進行了戒毒治療,梅的父親拿出了所有存款、工資、獎金為梅買藥,但是最終沒有成功。梅是在家關了2周后的一天裡,梅伯有事出去了,梅對梅姨說,想出去散散步,梅出去後當晚在紅家吸毒過量而死。

梅死時不到30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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