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這是爸爸常掛在口邊的就是這一句話“養女不如養豬。” 當然,爸爸這麼說的時候,其實是帶了些許愛憐與炫耀的神色的。那語調,絕沒有半點貶低自己女兒的意思。好就好在女兒僅此一個,諒他也捨不得作賤這前世情人的,呵呵。每次聽到這樣的評語,我就膩到爸爸身上,逼得他說“不對不對,老爸說錯了。這隻對別人家的女兒適用。”才肯罷休。

            等到我進了初中,然後高中,每次有男同學上我家,爸爸就會表現反常，不再是那個慈眉善目的模樣。當然,爸爸是場面上的人,倒也不至於讓我難堪。通常是到了臨睡前,媽媽就上場來了。開場白永遠是“你爸說了…”,黑五類的家庭背景,媽媽勉強靠提籃小賣供自己讀完了初小(小學),可是許多的人生大道理,諸如做人要多替別人着想;不要讓走過的路不長草;無論你做得多好,人群里總會有人不喜歡你,沒必要為了別人的看法跟自幾糾結過不去; 等等等等,夠我終身受用。可是爸爸永遠是那個引子,他在身後開個頭,媽媽的套套就如滔滔江水,我這個女兒，往往是辜妄聽之,“虛心接受,屢教不改”，哈哈…

            很多年後,心靈與皮囊都走過了千山萬水,回過頭去,我依稀明白了爸爸當年的心情。女兒臨出生前,我起了個大早,一個人穿過馬路去夢到她湖邊看日出。雙手拂着快要爆炸的肚子,我的心裡溢滿了暖暖的感動。曾經不想活的這個人,為了肚子裡的小生命,明白過來什麼叫可以為之生為之死。太陽從湖面跳出來,一片耀眼的橙紅，從天空映到水裡。一條小船,悠悠地灑着網,全然不計收穫的樣子。突然有一個念頭跳出來,其實要不了多久,女兒就會長大,上學,單飛,然後成家…我的淚湧上來,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到那個依然在熟睡中的理性的依靠身邊去,那一刻,突然知道為什麼我出國時跟爸爸說再見他卻不肯回頭看我一眼。

            大學畢業前,早早在廣州的外企找好了工作。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以為自己能跳出黑手(以後再來寫這曾經的不公與不堪)，結果媽媽住院動手術，一考完試，冒着漂潑大雨,全班同學送我到車站，人生從此被改寫。心裡軟了那麼一下下,廣州的工作自然不去想了。可是留在父母身邊,服從分配，到一個只能靠搭運石頭的車才能到的山溝溝里教書,年輕氣盛的我,只是一個不甘心。報到那天,爸爸騎摩托車（那時我家算比較有錢的,小小虛榮一下）送我去報到,我冷着臉,連招呼都沒稀罕跟校長打(看出來我曾經有多刺頭贛督了吧？)。跨出校門,我的淚刷地流下來,“爸,在這個鬼地方,我怕我活不了30歲。”爸爸的臉色,倐地黯下去。任性的女兒,哪裡知道自己的話是一柄鋒利的劍,狠狠地刺在父親心頭。

            等到我沉沉浮浮，哭過痛過，決心遠走異國他鄉,爸爸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說“XX那小池塘里,怎麼可能養得下你這條大魚?爸爸只想看你開心,不要再象現在這樣,讓人心疼。”我在他鄉的枕上磨斷了無數的頭髮,爸爸在家鄉,熬出了滿頭的白髮。終於我昏了頭成了家,給爸爸打電話開玩笑，“爸,別人家有女兒，過年過節有人送糖衣炮彈。你怎麼混得這麼慘,連女兒嫁了個什麼人都不知道,女兒就稀里糊塗跟別人跑了。”爸爸哈哈大笑,“真的，養女不如養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