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有雨，天氣預報如是說。所以，離開家門時，特意記得提醒自己去拿一把傘。黑色。木柄。當它在我的頭頂展開時，我總會恍惚。恍惚站在花開花謝的離別處，恍惚站在物是人非的時光里。

　　一別如斯，散櫻落盡月又西。花期相錯的遺憾，抑或歸期不再的黯然。人生到底有多少次是一別之後，就今生不再。人生又到底能承受多少次，錯過一次，就相別今生。

　　記得，《東邪西毒》中西毒的愛人因憤恨自己的情人過於看重江湖而放棄她，所以用自己的一生與西毒賭氣。本以為會贏得愛情中的自尊，卻不料輸掉了愛情本身。就像一個賭徒因憤怒於莊家在開盤之際的離去，而不計後果、不經大腦的將全部家當壓在了另一場陌生的賭局中。最後輸掉的，當然只能是自己。

　　其實，也許是知道的。知道，會輸掉自己，會輸掉愛情本身。只是，那時，太年輕。年輕的以為始終，始終都會有下一次，會有下一次在不遠的地方等着自己。直到某一天，你非常突然地出現在久已淡忘的記憶里。就像陽光非常突然地飄落在指間，就像雨後的風席捲起一地散櫻非常突然地滑進眼界，而我與朋友們的笑談也就在這非常突然的瞬間，嘎然而止。

　　人生就像一場殘酷的賭局，唯有在開盤之後它才給你知道當初的對錯。但給你知道了對錯，它卻不給你糾正的機會。當然，它會給你下一局。但，無論輸贏對錯，你、我都知道下一局已不再是這一局。見了，愛了，最終卻散了。於是，滿眼春風百事非。於是，而今才道當時錯。

　　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淒迷。我似乎再度看見了你昔日的笑靨，泛着梔子花香的笑靨。在我的面前，在我的記憶中，慢慢綻開，然後枯萎。就像那一樹妖嬈堅決的櫻花一般，隨風而來，隨風而開，隨風而搖，隨風而去。散落的時刻，散落出一片的落寞、一地的雨意。

　　我至今仍然記得那些和你去過的地方，傳說中穆桂英大破天門陣得虎峪、月壇公園裡些許冰涼的水泥椅、南長街的那家滷煮老鋪、武定胡同里在寒夜中溫暖的那所麻辣燙。我們曾去過那裡，在過那裡。走在長街上、坐在水泥椅上，沒有任何主題的東拉西扯，說來說去，瑣瑣碎碎。斯時，都是些快樂的事情。而今，仍是快樂的，在記憶中快樂着往昔。

　　我記得你捧着滾熱的滷煮碗取暖，也記得你非要學我喝酒卻被嗆得滿臉通紅。那些許嗔怪、些許嬌憨笑容，一如嬰兒初綻的天真，只在頃刻之間，就懈怠了我全部的堅硬。我記得自己牽着你的手，在霧氣氤氳的夜晚和你說，說以後我一定會給你很大的房子、很漂亮的車、很美的衣服。會給你一個最風光的婚禮，婚禮上我會開你的玩笑，哄你的父母開心。

　　然後，我一定會帶你去那個瓊樓玉宇一般的酒樓，讓所有的人離開，奏一曲心弦在你的耳邊，放一束玫瑰在你的桌前，帶一枚婚戒把我系牢在你的指間，守一生的承諾在你的歲月裡邊，牽手白頭。

　　那時，我很年輕，像最虔誠的信徒信仰宗教一般的信仰着愛情。從不曾想過會被它辜負，更不曾想過會去辜負它。我始終都記得那一段的青澀時光。每天騎着自行車奔忙在異鄉的街道上。雖然，每個白晝不敢有一絲的懈怠，每個夜晚疲倦都會滅頂壓來。但，因為記掛着你的夢想，擔憂着你會不自在於陌生的環境，渴望着能在那片陌生中打點出些許熟悉的風景給你。所以，奔波在幸福中的我，就像輾轉在甜蜜蜜中的那個馬小軍，在疲倦的睡夢裡卻感覺自己距離哈佛校門越來越近。是那份為你努力的心境，讓我在不知覺中疏忽了、忘記了呵護同樣身在異鄉的你嗎?我不知道。

　　只知道，不知道是從哪一次通話之後，我開始不敢相信自己的未來。那種迷失的恐懼讓我恐懼於想起對你許下過的誓言。我想，那次之後，我便開始誤讀了你。誤讀了你因我的疏忽、我的迷茫而流露的傷感。因為我更怕你不敢相信我的未來。如果不能給你幸福，不如讓你走開。我怕你等不及，怕你心疼於我無終點得傻傻奔跑而等不及我。等不及我去做到答應做給你的事情。

　　但，卻不敢告訴你。不敢告訴你的是那份年少輕狂的心境，那份總以為還有下一次的心境。總以為自己會讓你更快得看到我金冠白馬去迎娶你，給你一個驚然狂喜。總是心疼於你疼我的疼，讓我忽視了你、我之間慢慢錯列開的痕跡。

　　天知道，送你出關的那一天，我的眼睛半秒也沒有停止過。沒有停止過在來來去去的人流中看牢你的身影。一刀一刀用力在心裡刻下愛人的背影，不敢眨眼，不捨得眨眼。離別的感傷讓我心情沉鬱。感受着你那熟悉的體溫，我忽然感覺到了你的睏倦。對未來、對愛情的睏倦。你，也許不曾意識到那份睏倦傳遞給了我你很辛苦很累的訊息。不曾意識到對我心疼你的心疼的困惑慢慢瀰漫成為憔悴之傷。

　　有誰曾經說過，再見就是再也不見。當你轉過身來，默默地望着我時，當我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你時，你離地的雙腳和垂下的雙臂，讓我感到了憂傷。發現自己居然是那麼得愛你，以至於愛你竟成為了我的憂傷。現在，仍是。竟然，仍是。就像我在今晨站在門前撐開傘時，非常突然的發現，那每天都可見到的一樹粉紅，不知在何時早已成長成了成熟的青綠。我不由得為自己的錯過而憂傷。

　　我擁抱着你，在你的背影之後感受到了流落在你發間的淚水溫度。但當看着你像往常一樣頑皮的皺起鼻子說“不許勾引別的女孩子”，卻忘記告訴你落在你發間的我的淚水中那微涼與不安的訊息。等我想告訴你時，它早已成為了永恆。

　　記得，黃藥師在探問那場賭局的輸贏時，張曼玉心字成灰的說：“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自己心愛的人卻不在身邊。”我比她幸運，你曾在我身邊。然而，當時自己又何嘗不是堅信歡若見戀是，棺木為儂開的堅貞。如今，孑然一身的歡樂，但乍見豈止是一池的水月鏡花。如今，在我終於可以做到那些曾許諾給你的每一件事情，但你卻不在。

　　人生，也許就是這樣。擦肩而過，便錯列成了永恆。剩下的，唯有懷念。唯有在懷念中努力忘記，忘記你每一次的突然造訪，並在忘記之中牽掛着你能快樂無邊、你能幸福無涯的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