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上山下山的時候都是大立和二禾輪流背着小心美，但我看出來，她還是累了。下山後廣勝說要請全家去吃一頓飯為我爸和兩個兄弟接風。我問心美最想吃什麼，她說最想吃‘麥克士’的漢堡包和炸薯條。於是我就跟家人分開帶心美去吃她想吃的。

長幼撅起嘴說：“我二姐啥時候都是跟麗華姐最親。”

進了‘麥克士’感覺像是進了幼兒園的餐廳，幾乎每個桌子上都有一個小孩。

麗華說這家快餐店上個月‘六一兒童節’才剛剛開張。心美來過兩次都是長秀和廣勝帶她來的。麗華還說廣勝對長秀可好了，他是把長秀也當個孩子一樣地慣着。

在櫃檯點好了吃的就有人給我們一個號碼牌，拿個號去餐桌那邊坐着等，有人會把食物送過來。這比國外的‘麥當勞’服務好多了。

我環顧着餐廳里整潔的環境說：“沒想到烏什窪也在與時俱進。”

麗華說：“真不明白這些小孩怎麼就像着魔了一樣喜歡這裡。”

我坐在麗華對面仔細地看着麗華的臉。她不僅人胖了，皮膚變粗糙了，而且她的臉上也特別不整潔，她的眉毛邊上和臉頰邊有許多細毛，她的唇邊也好像雜草叢生般地長着唇毛。

在餐廳這種環境裡，尤其是在有孩子們的環境裡，大人的心境也好像跟着被簡單化了。我覺得麗華是這樣，我也是這樣。於是我忍不住發問了，我問：“麗華，你怎麼一下子胖了這麼多？”

麗華說：“都多長時間了？反正我就是吃飽了睡，啥也不想，多想啥也沒用，所以心寬體胖。要是沒有這個小東西拖累我，哪天說不定你根本認不出我了。”麗華邊說邊愛憐地望了一眼坐在我邊上的心美。

我摟了一下心美，說：“心美！多好聽的名字啊，誰給起的？”

麗華說：“我都很少看書，但我看過一本好書而且記住了。上面說，‘如果想要你的孩子將來幸福，那麼就祈禱你的孩子有一顆善良的心吧’，咦？不對，好像是說‘給你的孩子一顆善良的心，就等於是替你的孩子向上天祈福了’，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所以我就給了她這個名字。”

麗華停了一下，然後自顧地笑了起來說：“你不就有一顆善良的心嗎？”

我問：“是誰寫的這麼好的書？”

麗華就收起了笑歪着腦袋認真地想起來。

我笑了一下拉過心美的手說：“心美，你有一個世界上最好聽的名字！你以後要好好學習，將來去加拿大找阿姨，好不好？不過…….，我可有個條件哦。”

我看了一眼麗華，說：“你要跟你媽媽學習一樣東西，那就是堅強。從烏什窪走出去的人必須要堅強。堅強，你懂嗎？”

我說完之後又笑自己多餘一問。對這麼大的孩子來說，這個問題太難了。

沒想到心美眼睛盯着我認真地說：“懂。我打針的時候都不哭。”

我剛才在東山上都沒有掉淚，沒想到小心美的稚氣回答把我的眼淚‘刷’地一下拽了出來。為了不讓她看見一個流淚的不堅強的阿姨，我連忙把一隻手放在她的頭上，我用胳膊遮擋住她盯着我的眼睛。

我說：“心美，你是個好孩子！你是個最最堅強的孩子！你以後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

麗華嘆了口氣說：“我早想好了，將來一定要供她上大學。雖說現在大學生不值錢了，大學生也有很多人沒工作。但是，上過大學的人就是不一樣。上過大學的人一條路走不通還可以走其他的路，不像我，一條路不通，就沒路可走了，就完蛋了。何況她身邊就有一個好榜樣，那就是你！在她長大的每一天我都會把你的故事告訴她，我要讓她跟你學。”

我說：“等她長大時，我們那時的故事早就過時了。”

“那你說《女駙馬》和《花木蘭》的故事過時了嗎？你不是一樣很喜歡。”

這時有人把我們點的三份餐用三個托盤送過來。

我笑了一下拿起可樂喝了一口。

麗華也喝起了可樂。過了一會兒，她又說：“哎？你昨天給我的香水是什麼牌子來着？上面都是英語，我看不懂。”

“香奈兒。”

“對，對，我在酒店的時候好像聽說過這個。你買這麼貴的香水幹嘛？”她說完自己就又笑了，露出了那個虎牙。我則在她的臉上捕捉到一絲她小時候所特有的機智敏銳，那是一種曾經讓我無限景仰的睿智。果真她的睿智又回來了，她說：“不過呢…….，我抹了這麼貴的香水沒準哪天鈔票從天上掉下來往我頭上砸呢。”

我被她的話逗樂了，這個恐怕是只有麗華的腦袋才能冒出的傳奇吧。

麗華又問我：“你猜去年過年我去你家碰上了誰？”

“誰？”

“孟一凡。他是去跟奶奶道別的。說是也去加拿大。不過不是去溫哥華，是去多什麼？”

“多倫多。”

“對，對，那兒離你遠嗎？他為什麼不去溫哥華？再怎麼說有長秀和廣勝在，你倆也是沾親帶故的，要在一起多好，還有個照應。哎？你有沒有在那邊找一個洋男人？”

我沒有接麗華的話，我問她：“還記得你認識的那個‘北京來人’嗎？他到底是誰？他現在怎麼樣啦？”

麗華撇撇嘴，說：“別提他了，原來還巴望着他能使點子力氣把你從熱水鍋里撈出來，可後來就一點兒信兒都沒了，白白的浪費我的心思。我從你那兒拿去給他看的那一疊作文和稿子我都懷疑他到底看了沒？他騙了我，我不想提他。”

可愛的麗華，你為什麼老是為了我生別人的氣？你為我所做的，上天已經看見了，上天已經成全你的願望了。

我眼望着麗華心裡翻騰着無限的感慨。我說：“麗華，你是一個真的天使，你是我的天使。”

我又說：“上天愛每個人的方式是不一樣的，上天給每個人的苦難都安排了一個天使，找到了這個天使，就找到了幸福。”

麗華仿佛若有所悟，她點着頭說：“哦，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了？”

“ 你就是我的天使。”

我們凝視着彼此，那一刻我們的心又聯結在一起了，我們的眼中都有晶瑩的淚花在閃動。

從‘麥克士’出來，我拉着麗華來到馬路對面的一家美髮店裡。剛才從‘麥克士’的大窗子往外看時，我看見這家店的窗戶上寫着‘化新娘妝’。我把麗華拉進了店裡說：“明天我老媽過生日，咱們得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後天，後天開始我們要爬西山，每天都爬，我們要把自己運動得美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