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連載《生死紐約》---2010年11月8日更新 |
送交者: 曈曈 2010年11月08日09:36:02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
17 開學了,妮妮在交過學雜費和房租水電費後,家裡的錢已經所剩無幾,她不得不把日常開銷降到了最底點,能走路就不坐車,不買新衣服,買吃的東西也是撿便宜的買。妮妮又開始了和從前一樣無依無靠的日子。終於有一天,她回到了久違的打工生活。 妮妮時常一個人發呆,想自己轉眼間已是近三十的人,來美國好幾年,和日月從相識到現在也有兩三年,時光有時就像一隻破篩子,無情地篩動抖動,不管人的心情。可這隻破篩子能篩去下什麼?篩子上又能留下什麼?真的能像人們說的,篩去痛苦,留下快樂嗎?日子在懵懵懂懂糊裡糊塗中不留痕跡或痕跡雜亂地一晃而過,只有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才有那些齒噬的痛楚,在枕邊縈繞不絕,讓人絕望得想立即死去。為誰過著 日子?又為什麼過?每當想這問題時,妮妮總是迷惑,總是覺得有團濃厚得化不開的雲,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她的眼,世界便隱隱約約地在雲的後邊一團糟地變幻和移動,讓她眼花燎亂 地想永遠地逃開。美國,是個太豐富的地方,具有太多的誘惑,在沒有能力拒絕這些誘惑和沒有能力實現這些誘惑之前,這樣的誘惑太殘酷。不知這樣的誘惑已經殺死和毀滅了多少人?妮妮每天在這光怪陸離的場景中,帶着虛情假意的面具,對成群結隊的奇男怪女們磨肩接踵,感到身心疲憊,苦不堪言,覺得自己活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一天深夜,妮妮都快要入睡了,歐陽文帶着一身酒氣醉熏熏地按響了她的門鈴。他剛剛在他的“迷離花娛樂城”招待了一個大客戶,借着酒勁來找妮妮尋歡。碧霞的身子越來越笨重,快到預產期了,暫時不能任歐陽文擺布洩慾,妮妮這裡就成了他的一處愛巢,歐陽文的精力總是那麼旺盛。 在歐陽文的重壓下和有點變態的性慾的蹂躪中,妮妮覺得“支支呀呀”亂響的不僅僅是身子下的床架,還有自己的骨架,妮妮的心中燃燒着對歐陽文的滿腔怒火。她的心中除了對個人命運的哀嘆,對日月的留戀,就是對陳建勛,對歐陽文的厭惡憎恨,乃至對所有男人,對社會的刻骨仇恨。 事畢,歐陽文心滿意足地靠在床頭,嘴裡叼着一支煙,斜眯着眼看着正在穿睡衣的妮妮。 “妮妮,你現在是我的人了。過去了好幾個月,日月恐怕不會回來了。”說到這裡他笑咪咪地吐出了一溜煙圈兒。他曾向鄭阿祥下達了殺死日月的指令,為的是減少一個和他分爭遺產的對手。貨輪失事是他意想不到的,他不敢肯定在貨輪失事前鄭阿祥是否已經殺死了日月,可就目前的情況看,日月是回不來了。但是沒有見到日月的屍體,歐陽文的心中還有一絲隱隱的不安。 妮妮“哼”了一聲沒說話。 “妮妮,我對你如何?有沒有虧待你?” “你問我這個幹什麼?” “我想安排你到‘迷離花娛樂城’作收銀記賬。今天我查了一下‘迷離花娛樂城’的賬目,我有點不放心。你要替我看好錢櫃,還要注意一下那個經理。我懷疑他手腳不乾淨。” 妮妮只是沉吟猶豫沒有回答。 “你可以按你的需要來安排上班時間,我可以給你最優厚的工資。” “不去。”妮妮回答的很乾脆。 “為什麼?”歐陽文很吃驚,按他的推算,任何一個女子,身處如此境遇,都會千恩萬謝地接受這個施捨。 “那種場合,我適應不了。”妮妮嘴上是這樣說,可真正的原因是,假如她去“迷離花娛樂城”上班,就成了如來佛手掌心裡的孫悟空,任憑有多大的本事也無法擺脫歐陽文的控制。就是日月真的死了,妮妮也覺得這樣做太讓日月心寒,讓他九泉之下難以瞑目。他為歐陽文赴湯蹈火,他的女人還要被歐陽文趁火打劫!妮妮於心不忍,她要儘可能使自己遠離歐陽文。 妮妮現在在一家叫“筷子樓”的中餐館作企台,也就是端盤子的服務生。就餐高峰時間,妮妮忙得象個陀螺一樣在餐桌之間飛轉,形形色色的客人提出的稀奇古怪的要求讓她頭暈目旋,眼花繚亂。煩重的體力勞動,內心深處令她肝腸寸斷的痛苦,客人的抱怨,老闆的刻薄,讓妮妮不時地悲哀地覺得,自己的一生,可能就在這樣的讓她喘不來氣的重壓下,在這張桌子和那張桌子之間,在上茶上水端菜之間,在收盤收碗之間,一寸一寸地溜走,快得讓她抓不住,指縫間只有從桌上揀起來的一兩張一元面值 的美金。每當她拿起這小小的沒有任何分量的淡綠色紙鈔,她會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這張紙這樣輕,卻值得賠進自己所有的夢想和生命嗎?可是,究竟什麼才是自己的夢想?自己為什麼要到美國來?當 她把這淡綠色的紙裝進自己的黑褲口袋的剎那,她根本想不起自己本來是做著什麼樣的夢的。沒有夢的日子,過得又慢又快,每一天,都長如百年,從太陽升起到黑夜降臨,其中的 過程像是電影裡的定格,沒有移動的感覺;可是,每天回頭一想,才發現所有的日子都不留痕跡地過去了,如白駒過隙,於尚未定神之間已無影無蹤。 這天,餐館的生意不是很忙,下午兩三點吃中午飯時,餐館裡的員工,包括作企台的妮妮,海倫,艾米,作廚房工的師傅,小董,阿忠,老潘,還有老闆,大家又坐在一起聊天,說笑話。 老闆叫魏爾剛,福建人,四十來歲,骨瘦如柴,從尖嘴猴腮的臉上難尋一點男人的陽剛之氣。據他自己說,他是八十年代中後期從福建出來的偷渡客,為了還清偷渡債,黑著身 份在中國餐館打工。後來,因為美國對中國的特殊法案通過之後,所有 在一九九零年四月一號以前不論以什麼方式來美國的中國人都可以合法地留在美國,綠卡到手之後,他才敢拿出自己打了幾年工存下來的幾萬塊錢,買了這家餐館,當起老闆來。由於在美國找不到老婆,他拿到綠卡後回國結婚,找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太太,現在他太太正在大陸等待移民排期,據說還要兩三年。 “老闆,你這名字真不好,叫什麼不好叫‘魏爾剛’。”阿忠促狹地對魏爾剛眨着眼。 “為什麼不好?” “聽起來讓人想入非非。”阿忠詭迷地笑。 其他人還沒回過味來,老潘問道:“老闆的名子怎麼了?” “你們不知道呀,一種給男人壯陽的藥,叫什麼,‘威爾剛’?”阿忠一邊說一邊自己先笑得前搖後揚,他的話音剛落,飯桌上就是一陣哄堂大笑,這回大伙兒全明白了,個個捂着嘴,要不飯就噴出來了。 “你個死阿忠!敢笑我!你不怕我整你!”老闆拿筷子在阿忠頭上敲了一下。 “別假惺惺了,你想老婆想得半夜三更睡不着覺,誰不知道。” “哎,我就是‘威爾剛’,你怎麼樣?我老婆說我棒得很呢!”老闆說話時表情甚為得意。 “就你?看你這付皮包骨的樣!”老潘有點不屑一顧。 “別看我瘦,我渾身都是肌肉;別看我丑,可我很溫柔。”老闆魏爾剛說這話時還不忘用色迷迷的小眼睛在女服務生臉上掃來掃去。妮妮她們只是低頭吃飯,假裝什麼也沒聽見,沒看見。其實她們心裡都明白,師傅們在這種場合講這些“葷笑話”,有多一辦原因是為了逗引她們女服務生。 “老闆呢,你不要飽漢不知餓漢飢。”小董悻悻地搭訕。 “象我們這樣的,就慘嘍!不過人家老潘有輒,是不是?”阿忠用胳膊碰了一下老潘,又沖大家擠擠眼。 “我又惹你什麼了?別說我。”老潘忙從桌子下面踢了阿忠一腳,用他那蹩足的福建普通話說道。“快吃,堵住你這張討厭 的嘴。” “老潘,心裡有鬼是不是?” “別在眾人面前裝好人了,快坦白 吧。” “有什麼鬼啊?” “老潘昨晚又去‘護士學校’了。” “‘護士學校’?” 阿忠把話說到這兒,包括女服務生在內的所有人都表現出了強烈的好奇心。 “急死人了,你們倒是說話啊?” 小董在一旁催促。 “老潘,我說了。”阿忠看着老潘笑。 “說吧說吧,只要你說得出口就說吧。不過說完我也得說你自己。你又比我好哪兒去? “‘護士學校’是老潘去的妓院,因為廣告上寫的是‘年輕漂亮,溫柔體貼的女護士’,所以我們管它叫‘護士學校’。就在‘唐人街’,在那家‘香港’超級市場後面,七扭八拐,黑燈瞎火,隱避的很。你們若不知,是看不到的,又沒掛牌子。只是,到了晚上,它門口會掛一隻超大的玩具香蕉。只有去的人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老潘,是不是?” 阿忠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話說老潘去那溫柔鄉,鬧出好多笑得讓人要死的笑話。那裡是按次數算錢的,如果要全套服務,先洗澡,再按摩,最後幹事兒,每次一共一百二十塊。老潘頭次去,好久沒幹了,迫不及待,一沾熱水,全泄,就完了,而且,用了吃奶的力氣再也硬不起來了,心裡這個窩囊。第二次去他決定不洗澡了,上來就干真的,比上次還便宜點,只收七十。可他畢竟心慌,沒五分鐘又跑了!他求小姐,等回兒再試一把,小姐說什麼也不肯,非讓他走不可,要不就再算一回的錢。老潘沒帶富餘錢,只好走路,心裡這個窩火。第三次 去,先自己在家操練了好幾回,就一下子交給小姐一百五十塊,據說把小姐整得直求饒。從那以後,老潘每月去一次,每次一百五十塊。” “老潘,哎呀老潘!”一桌子的人都用驚異的目光瞧着老潘漲得象豬肝似的臉。 “你怎麼會去那種地方?”小董明知故問似地問尷尬的老潘。 老潘紅着臉,說不出話。 “需要唄,”阿忠插話。 “可是,那種地方好危險啊!”不知誰說了一句。 妮妮覺得,那種地方,每個人都有得“愛滋病”的危險。 “沒有啦,小姐都很乾淨呢,常去體檢,上床前要先洗澡,還要客人全副武裝。” “全副武裝?” “就是要用保險套。”阿忠說,“笨,虧你們這麼大了。你們和女朋友,老婆干的時候沒用過?還有你們,眾位小姐,你們和男朋友或老公做愛時沒用過?”阿忠一邊說一邊注意着幾個女服務生的表情。 “行了,你們幾個也別再磨牙了,該準備晚上的事了。”老闆站起身來。 不用一個小時就能掙兩百,若一天五個小時,就是一千,兩天就可頂打一個月的工!妮妮在心裡算道。可是,她想,她再愛錢,也不會去做這種事情,不要說別人知道了會怎麼想,就這必須 得和不認識的各種各樣的男人做這種本應是高尚的神聖的事情本身,是多噁心啊! 看看老潘這樣子,雖然人很老實,可是,總是髒兮兮的,讓他來撫摸自己的肉體或侵入自己,會是種多麼不可忍受的折磨。妮妮想到這些,身上就起雞皮疙瘩。唉!那女孩,真的就沒別的路可走了嗎?究竟是什麼,讓這麼多的女孩去做這種事?只是為了錢?妮妮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原因。 可自己就是貞潔烈女了嗎?曾經無情地被人利用,再無情地被人拋棄,被命運無情地捉弄。為什麼和歐陽文上床?為了生存?為了生活?還是為了一點點安慰?可暫時的安慰過後,等來的卻是如一江春水般更加洶湧的失落和撕肝裂肺的疼痛。妮妮有時會有等待歐陽文到來的念頭,可又希望他別來;等歐陽文走後,她心中既後悔,詛咒他以後永遠不要出現在她的生活里,可同時又有點期待他下一次的出現。妮妮就是生活在這樣的矛盾痛苦中。 這天晚上下班的時候,妮妮正清點一天的小費,老闆悄悄來到她身後,拍拍她的肩膀,很神秘地說:“妮妮小姐,你過來,我有點事和你商量一下。”妮妮一看他那獐頭鼠腦的德性,就知道沒好事兒。兩人來到光線昏暗的雜物間,老闆還特意看看,四下無人,壓低了嗓音說:“妮妮,你看我餐館還好吧?”他下面的話還沒出口,妮妮已經明白了,又是一個歐陽文。可妮妮沒出聲,靜靜地聽着他往下說。 “你想不想不用打工,每月就有兩千塊?” “什麼條件?” “做我的臨時女朋友,每天陪我睡覺,等我大陸老婆移民過來,我們一拍兩散。” “對不起,老闆,我現在辭工,明天不來了!”妮妮甩手要走,不想老闆竟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你裝得什麼蒜呢,聽說你是剛守了新寡,難道你就不想男人?多少女人想上我的床還排不上隊呢!”老闆魏爾剛話音未落,就聽“啪”的一聲,妮妮掄圓了抽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頭也不回地奪門而出,留下魏爾剛在昏暗中捂着自己發燙的腮幫子發呆。 妮妮又開始漫天撒網似地找工。唐人街上的職業介紹所成了她每天都要光顧的地方,<<世界日報>>等中文報紙上的招聘廣告是她每天的必讀物。當妮妮又找到一份在製衣廠上班的工作後,已經是九月份了。她的工作是往女式上衣的領口和袖口縫花邊。衣廠座落在華人聚集區的一棟破舊的三層簡易樓里,臨街的兩扇大鐵門就當作衣廠的大門。猛眼一看,頗似很久以前大陸的那種彈棉花或是糊紙盒的街道小廠。樓房四周堆滿了垃圾,蚊蠅亂飛,空氣中瀰漫着令人作嘔的味道,樓房裡的樓梯要放東西,所以工人們一律走牆外的放火旋梯,搖搖欲墜,看着就懸。從車間的窗戶里可以看到歐陽企業所在地----世界貿易中心雙子大廈。這種製衣廠別看其貌不揚,還經常拖欠工人工資,如果有人做工時受了傷,就被一腳踢出門外,可它卻為老闆創造着豐厚的利潤。由於老闆所得與員工待遇相差之懸殊,這種衣廠又被稱為“血汗衣廠”。 妮妮上班的第一天,就趕上老闆訓話。衣廠老闆是個台灣人,五六十歲的老頭子,滿臉的皺紋使他的面孔就象半個核桃皮,皺紋的縫隙間填塞的是辛勞滄桑和世故圓滑。 “各位小姐,太太,工友:”老闆清一清喉嚨重複說道:“今天我有幾句話要跟各位說,我們又來了一位新工友妹妹!大家要多關照!”立刻有幾個女工往妮妮臉上看了一眼,不屑地一撇嘴。老闆又說:“我覺得有一些事情,我們是亟待改進的。譬如說:我們在工作的時候,說話太多、不夠認真,影響工作成績的正確與進程。 我們今後。。。。” 老闆的話還沒有說完,坐在車間自己桌位上的女孩子們有一陣騷動。 “我可不能一天到晚閉著嘴不說話。”首先發難的是羅絲,是個二十來歲的尖利丫頭。她是說廣東話的人的頭腦人物。她一發難,其他幾個廣東姐妹就一個跟 著一個說起話來。 “人又不是機器!哪能像機器一樣只工作,不說話?” “機器也要上油呢!要不上油,機器也會壞了不能工作!何況人?” “就是說話,大家還不是一樣不停手地在工作!誰停了手了?” “他當老闆慣了,不把我們當人看呢!我們可 不能由他擺布。”作為說福州話的首腦人物珍妮也尖聲地輕叫起來。 “呸!做他的大頭夢去吧!我可不聽他的。” “我們大家聯合起來一條心,不聽他的,他也無可奈何。” 那些嘰嘰喳喳的聲音,說廣東話的,說上海話的,說福州話的使得車間亂成一片,可就是沒聽到說普通話的。 “呸!你們要造反哪!我收留你們是看你們可憐!一群不知好歹的大陸垃圾!大陸垃圾!再有人敢鬧事,我就把她列入黑名單,讓她在衣廠這行永遠找不着飯碗!看看誰的道術高!不信就比試比試!還有,今天我正重通知你們,一件衣服的手工費由原來的五毛錢降為三毛!嫌少的可以另攀高枝!我不留!”隨着老闆“大陸垃圾”一出口,車間裡瞬時安靜下來,大家面面相覷,不敢出聲。老闆“哼”了一聲,轉身離去了。經過妮妮身邊的時候,竟於眾目睽睽之下在妮妮裸露的脖子上掐了一把。 “哎,你,說你呢!”看老闆走出去,一個中年婦女用生硬的普通話衝着妮妮喊了好幾嗓子,妮妮意識到是在叫她。“這堆活兒是你的!領口上寬花邊,袖口上窄花邊,明天下班前要完工!”那語調讓妮妮覺的自己成了在黃世仁家當使喚丫頭的喜兒。妮妮誠惶誠恐地點了點頭,她看出,別人的活兒都是簡單易行的舒服活兒,可她的活兒是難度高的活兒。 中午,吃午飯時間到了。衣廠不管飯,大家都是從家帶飯,先放到一個大冰箱裡,午飯時再到公用微波爐里熱一下吃。女工們魚貫來到冰箱前,拿出自己的塑料飯盒放到微波爐里熱。等妮妮拿到自己的飯盒時,只覺得飯盒輕飄飄的,打開盒蓋一看,飯被人無緣無故地倒掉了。 “她媽的!混蛋王八蛋!”妮妮在心裡罵道。 18 這天晚上,歐陽文見過客戶後又來到琳達家裡,是為了完成“告別演出”,經過這最後一晚的激情洶湧,他將告訴琳達綠卡被批準的消息,如果她想走,他會放琳達離開歐陽家的公司,去奔她自己的前程。可這一場“告別演出”對琳達來說,可實在沒那麼好演,因為歐陽文今天要唱“一王兩後”。他來琳達這裡的時候,還帶來了一個妓女。 妓女的年齡接近中年,腦後盤一個不大的髮髻,個子很高,瘦長的臉,眼睛雖然滿大的,可眼角隱約可見細細碎碎的魚尾紋。身穿開叉很高的旗袍,光腳穿一雙白人造革涼鞋。她的目光冷峻,顯示出不同尋常的江湖歷練。一張嘴,琳達就聽出她是瀋陽人。這幾年從東三省跑到美國來幹這行的人特多。不光有女的,還有男的,給有錢寂寞的闊太太富寡婦當男寵。 夜深了,琳達精疲力竭地想睡去。畜生,這兩個畜生!她心裡狠狠地罵道。不忘記哪位名人曾說過:人一旦變成獸,就比獸還壞!剛剛和歐陽文和妓女兩個人之間的一切,實在讓她噁心。她無法相信人可以這麼下作和無恥。她雖然領教過歐陽文好幾年的花樣不斷翻新的床上功夫,也和陳建勛看過無數的成人性愛影碟,可今天的經歷還是讓她覺得作嘔。 “你的這個小妹妹,還是欠練,功夫不到家。”他聽見妓女對歐陽文說。 “她哪裡跟你比得了。你是專吃這口兒的,在法拉盛的華人堆子裡你能掛頭牌了吧?”歐陽文話音未落,就是他和妓女一陣淫蕩的笑聲,簡直使琳達想爬起來殺了他們!琳達只覺得自己的心在被一把鈍刀割來割去,痛得噬骨,痛得她要發瘋。 “她不錯,臉蛋腰條賊好嘍!好好歷練歷練也能賺大錢。”妓女的語調里又是嫉妒,又是嘲弄,又有點得意。她嫉妒,是因為琳達有見得了人的職業身份;她嘲弄,是因為沒想到表面上那麼心高氣傲的一個大小姐竟活得這麼暗無天日;她得意,是因為她又發現了一個同類。 琳達咬住牙,身子一動也不動。再也不要這樣了,再也不要讓這些畜生踐踏自己了,她 心裡哭喊著。肉體上的一切,只是某種動作,可是,他們已經在精神上和自尊上無情地踐踏了她蹂躪了她!只因為綠卡,只因為那淺綠色的小卡片,她就這樣任他們把她拋向堅硬的邊緣 和尖銳的角落! 靈魂沒有依附,而身體並不是靈魂的家鄉。 琳達覺得自己已經找不到靈魂了。她的身體,在這種時候,也仿佛遊蕩在外,讓她不知所措。她四分五裂了。 她絕望得想大喊大叫! “告別演出”終於謝幕了,歐陽文先掏出一大疊鈔票扔給那個妓女,妓女連頭髮也顧不得攏,把錢塞進小手包,樂顛顛地走了。琳達全身赤裸着靠在床頭,看着歐陽文從皮包里慢條斯理地掏出一張印有自由女神像圖案的公文紙。他“啪”的一聲把這張公文紙拋出一條很優美的弧線,公文紙碰到琳達的胸脯上,順着她的乳溝滑到了床上。 “那張紙,就是了!你的綠卡批文!拿着它到移民局拍照,按指紋印吧,不用一兩個月就能拿到綠卡了!”歐陽文說的十分輕鬆。 琳達只覺得天旋地轉,兩耳嗡嗡直響。她定定神,掐了掐自己胳膊,才知道不是作夢。她用顫抖的雙手捧起那張好似千斤重的公文紙,逐字逐句地閱讀,就連歐陽文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申請人:你的綠卡申請被批准了。特此通知。請於接到此通知規定之天數內到移民局指定辦公地點辦理一切必要手續。” 綠卡! 綠卡! 這許多年來,所有圍繞着綠卡而經歷的辛酸,屈辱甚至痛楚,都溶化成一江春水,衝擊拍打着琳達心靈的堤壩,更化作兩行無聲的熱淚,在她的臉上肆意地流淌。 他媽的,妓女為的是錢,我為的是這個!想我琳達和妓女也沒什麼區別! 歐陽文前腳剛走,陳建勛後腳進來了。他看見琳達的樣子先愣了一下,忽然好像明白了什麼,躍身上床,一把奪過琳達手裡的公文紙,飛快的讀了出來。等他回過味兒來,先爆發出一陣范進中舉般的狂笑,繼而拿着那一紙公文,在屋子中央手舞足蹈,嘴裡不停地念叨:“哈哈!哈哈!我有綠卡了!我有綠卡了!”象個十足的瘋子。 琳達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曆:公元2001年9月10日。 當歐陽文回到長島的豪宅,歐陽家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只有小酒吧的燈還亮着。歐陽文探頭一看,是二弟歐陽武和保姆小玉正在喝酒聊天。 “大哥,你回來了?吃過晚飯沒有?”歐陽武招乎大哥。小玉也放下手裡的酒杯,要為歐陽文準備晚飯。 “不用了!我和客戶在外面吃過了。二弟,我記得你不是最近要回大陸嗎,什麼時候走?” “明天早晨。” “明天?這麼快?”歐陽文很吃驚的樣子。 “是呀,大少爺真是貴人多忘事。本來今天晚上就是給二少爺送行的家宴,好幾天前就說好的,您怎麼忘了?”小玉在一邊搭腔。 “哎呀,真是的!都怪我生意太忙,忘得死死的。”老大直拍自己腦門。 三個人正聊着,張佩蘭手裡拿着一個大牛皮紙信封從樓上下來了。她身穿一身真絲睡衣睡褲,頭上帶着一個發罩,腳下是一雙軟緞繡花拖鞋。雖然是一身睡覺的打扮,但仍不失貴婦的風範。 “我有點事要和歐陽武談,不打擾你們吧?”張佩蘭用目光和歐陽文,小玉打過招呼後,就來到歐陽武面前。 “那我們去小客廳吧。”歐陽武和張佩蘭走進了小客廳。 老大撇撇嘴,不以為然。 不一會兒,兩個人從小客廳出來,張佩蘭和老大,小玉點點頭,上樓去了,只是那個大牛皮紙信封攥到了老二歐陽武的手裡。 “是不是又讓你去給她找兒子?找來幹什麼?分我們的家產?”歐陽文說完一轉身上樓了。 歐陽文來到自己臥室,見碧霞揚面朝天躺在床上,肚子象一座小山似地挺着。 “你回來了?” “你還沒睡?” “我覺得不大對勁,孩子動的利害。” “哪天預產期?” “下個月。” “不會早產吧?” “也說不定。” 果然,在天快亮的時候,歐陽文覺得有人在用力搖他的肩膀,他轉頭一看,是碧霞。只見碧霞牙齒緊咬着下唇,一語不發,強忍痛楚,額上冒出豆大的冷汗,兩腿之間有一大灘血跡。 風馳電掣般急駛而來的救護車把歐陽全家上下都驚醒了。歐陽文跟着碧霞坐救護車,歐陽武開一輛車,歐陽斌開一輛車帶著阮姐一路跟隨着救護車來到了醫院。歐陽俊儒,張佩蘭,歐陽明和小玉在家裡等候消息。 救護車裡的碧霞臉色蒼白,喘著氣,忍著強烈的疼痛,不時呻吟出聲。終於實在忍不住了,放聲痛苦地呻吟著。歐陽文握住她的一隻手,喃喃低語:“一會就好!一會就好!” 救護車剛一停穩,立即有醫護人員打開車們,把碧霞連同擔架抬下車,一路小跑地送進急診室手術間。有護士在作病歷記錄,當時的時間是公元2001年9月11日早晨五點十五分。 走廊里靜悄悄的,歐陽文,歐陽武,歐陽斌和阮姐坐在走廊中央等候區的沙發上焦急地等待。休息區裡有咖啡爐和一個二十寸彩電,為的是幫等候的人們打發時間。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只聽得手錶針擺的“滴答”聲。手術間的門開了,一個男護士走過來問:“你們誰對這為女士負責?” “我。”歐陽文站起身。 “非常遺憾,我們盡了最大努力,可還是不能把孩子和媽媽都保全,兩者只能取其一。你要作決定,保孩子還是保妻子?那是一個男孩。”男護士的語氣很凝重。 歐陽文的臉一下變得慘白,嘴唇也不見了血色,他的嘴張了張,沒出聲。 “要大人!”是歐陽武,他說得很緩慢。 “不,要孩子!我要兒子!”歐陽文像瘋了一樣用力大吼。 “大哥?!”還是歐陽武。 “我是她丈夫還是你是?你憑什麼在這說話?”歐陽文轉過身用一跟手指點着歐陽武的鼻子尖,他旋即又轉回身對男護士很肯定地說:“我要兒子!我可以為我的話簽字!” “大哥!你。。”歐陽武還想再說什麼,被妹妹歐陽斌一把拉到樓道拐彎處:“二哥!你怎麼還。。。,那個女人不值得你這樣為她。。。。”歐陽武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又看了看手錶,對歐陽斌說:“小妹,我不能再等了,我還要趕飛機。”他說完就急匆匆地下樓走了。 天光大亮,手術仍在緊張地進行。雖然歐陽文明確表示要保孩子,可出於人道主義,醫生護士還是在盡全力嘗試把母親孩子都保住。手術室大門上方的液晶顯示器上播報出的文字是:現在是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上午八點四十分。 歐陽文的手機響了,是家裡打來的。 “爸!張姨,小明,手術還沒結束。你們別急,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你們。” 剛掛斷電話,歐陽文好像又想起什麼,往公司了打了個電話:“喂,我是歐陽文。琳達來了沒有?還沒有?呆會她來了,告訴她,我至少今天上午不去了,讓她把我和客戶的見面改到明天。” 此時此刻,琳達正在趕往上班的途中,正在地鐵里焦急地看手錶。由於昨晚發生的一切,使她幾乎一夜未睡,所以她今天早晨起晚了。 此時此刻,妮妮已經坐在製衣廠的車間裡,釘扭扣,上花邊。 此時此刻,施遠哲還遠在硅谷。 此時此刻,陳建勛正在去打工的路上。 此時此刻,和往常一樣忙忙碌碌生活的人們,沒有人會想到下一分鐘會發生什麼。 誰也不會注意到有兩架偏離了航線的飛機在紐約上空做異常超低空飛行,並向世界貿易中心大樓撞去。 八點四十五分,伴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和隨之而來的大面積停電,醫院也停電了!所有的醫療儀器停止了運行,手術間裡一團漆黑;大街上或地鐵邃道里煙塵滾滾,成千上萬的人在令人窒息的濃煙中四散奔逃,驚聲尖叫,擠倒踩傷無數。 碧霞躺在手術台上,手術不得不暫時停止; 琳達被潰逃的人群擠倒在地鐵出口的台階上; 妮妮從車間的窗戶驚恐萬狀地眺望濃煙滾滾,烈焰升騰的世界貿易中心大樓; 歐陽文一邊又一邊向公司打電話,信號全無;向家裡打電話,還是信號全無; 歐陽斌試圖播通二哥歐陽武的手機,可是沒有接通。 。。。。。。 公元2001年9月11日,星期二,一天將被永遠載入世界歷史史冊。請看有關新聞媒體報道: 2001年9月11日,一個晴朗的秋日,在平靜中開始,卻很快變成了美國人的夢魘。美國東部時間早上8:45,一架飛機撞上紐約世界貿易中心大樓,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恐怖襲擊事件便像一部快節奏的美國大片一樣在世人眼前展開。 8:45 一架被劫持的飛機撞上紐約世界貿易中心北樓,引起大火。這是美洲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67,從波士頓飛往洛杉磯的第11航班。機上共有81名乘客,11名機組人員。 9:03 第二架被劫持的飛機撞入世界貿易中心南樓,發生爆炸。這是美國聯航的一架波音767,從波士頓飛往洛杉磯的175航班,載有54名乘客,9名機組人員。 9:17 聯邦航空管理委員會關閉了紐約地區的所有機場。 9:21 紐約市港務管理局命令關閉所有橋梁和隧道。 9:43 第三架被劫持的飛機撞擊華盛頓的五角大樓,造成五面樓體中的一面樓體坍塌,並引發大火。這是美洲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57飛機,從華盛頓達拉斯機場飛往洛杉磯的第77航班,機上共有64人。 10:05 世界貿易中心南樓坍塌。這座鋼結構的大樓是紐約的標誌性建築。專家說,正是由於它的鋼結構,所以它抗住了相當於五、六級地震的撞擊,但是在大火不停焚燒,使鋼柱的溫度達到1000攝氏度時,鋼結構便不再具有原有的強度。上面樓體像一把重槌砸下來,樓就如雪崩一般塌了。 10:10 美國聯航第93次航班的一架飛機在距底特律不遠的賓夕法尼亞鄉間墜毀。這是美國聯航的一架波音757,從新澤西州的紐瓦克飛往舊金山的第93航班,機上有38名乘客和7名機組人員。 10:28 世界貿易中心北樓坍塌。 17:20 世界貿易中心樓群中47層高的七號樓完全坍塌。這是此次事件中坍塌的第三棟樓。 美國政府進入戰時緊急狀態 9:30 布什總統在佛羅里達某地針對撞樓事件發表首次講話,其中提到紐約撞機事件“顯然是恐怖主義的襲擊”。 9:45 白宮人員開始撤離。 9:57 布什離開佛羅里達。 10:08 白宮外部署武裝保衛人員。 10:13 華盛頓主要政府機構、紐約聯合國大廈等開始撤離人員。 10:24 聯邦航空管理委員會決定關閉全國機場,不准飛機起飛。所有自境外飛來的飛機轉道到加拿大降落。 10:45 華盛頓所有政府機構撤出人員。美國各地的股票市場關閉。 13:04 布什在路易斯安那市附近的巴克斯代爾空軍基地發表第二次講話,強調美國政府正在正常運行。然後於13:48飛往另一個不宣布的地點(後來報道是內布拉斯加州的一個空軍基地。這是美國軍方緊急應變計劃中保衛總統的措施)。自撞樓事件發生後,當地媒體報道稱,副總統切尼和國家安全顧問賴斯一直留在白宮內一處安全的地點。拉姆斯菲爾德一直留在五角大樓。 13:27 華盛頓宣布進入緊急狀態。 一系列連鎖反應 13:44 五角大樓從維吉尼亞的諾福克港派遣兩艘航母和五艘軍艦前往保衛美國 東海岸。 16:30 布什離開內布拉斯加的空軍基地飛回華盛頓。 18:00 在阿富汗首都發生大爆炸。美國官員後來證實這不是美國發起的攻擊。 18:40 美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五角大樓“明天將正常工作”。 19:17 美國司法部長阿希克羅夫特召開記者會,宣布聯邦調查局的舉報電話和網址。 19:45 紐約警察局公布有78名警官失蹤,至少有200名消防人員殉職。 20:30 布什總統向全國發表電視講話,強調美國將把“從事此次行動的恐怖分子和庇護他們的人視為一體”,意即將對支持或藏匿恐怖分子的國家進行同樣的打擊。布什總統準備與國會兩院召開聯席會議,商計應對此次恐怖襲擊後果及對恐怖組織及庇護他們的國家進行報復的措施。 在國會山,參眾兩院的領袖們在事件發生後不久即被轉移到安全場所。議員們對襲擊的反應極為強烈。 由於全國機場、金融市場、紐約的大批商家、學校、公共機構紛紛關門自保,美國的金價、油價相繼上漲,美元匯率在海外市場也隨之下降。 由於世界貿易中心大樓坍塌後的鋼結構和水泥堆積達數層樓高,所以對死傷人數還無法確切統計。但人們對死亡人數達到數千人已有心理準備。世界貿易中心日常都有5萬人在裡面工作,日流量最高時可超過10萬人,而早上9時前正是人員最集中的時候。恐怖分子選擇這個時間,這樣的天氣,這些航班,這幾個機場,無疑是經過了長時間策劃的。 美國紅十字會號召民眾獻血,全國各地的美國人積極響應,紛紛到附近的醫院或獻血站獻血。 19 琳達被消防隊員從地鐵里救出的時候,已經在人堆下昏迷了一天一夜。當她睜開朦朧的雙眼,環顧四周,她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病房裡。房頂是白色的,牆壁也是白色的,就象被扣在一個雞蛋殼裡。再向周圍看去,本來只容納三個人的病房加了兩張床,病床之間的屏風也被搬掉了。病人中有的是燒傷病人,有的被截去了胳膊或腿。滲血的紗布和一聲聲的呻吟讓琳達毛骨聳然。琳達試圖挪動一下身子,才覺出自己的身體的每一關節,每一塊肌肉都鑽心地疼痛,腦袋一陣陣旋暈,手背上的針頭和導管連着輸液瓶,鼻孔里插着氧氣管。 “是地震了嗎?”琳達心中暗自思忖。“好在我的胳膊腿還齊全,臉上也沒受什麼傷。老天爺保佑。” 這時,一個身穿淺蘭色護士服的胖胖的男護士和一名警察來到她的病床前。 “你好嗎?女士?”護士向她彬彬有理地微笑着問到。 “出了什麼事?我要緊嗎?”琳達的聲音很微弱。 “你住院三天了,可以考慮出院了。你是 中度的腦震盪,伴有輕度的臟器功能受損。不過會很快恢復,你還算幸運。”護士為她解釋。 “九月十一日早晨,美國受到了恐怖襲擊。你在地鐵里暈到了,是消防隊員把你救了出來。你有沒有親人或朋友,我們警方可以通知他來見你或接你回家?”警察手裡拿着一個記錄本訊問琳達。 “親人?朋友?”琳達的嘴唇蠕動了兩下,心頭一陣酸楚。“在美國這個地方,誰是我的親人?誰是我的朋友?歐陽文?他為了綠卡利用糟踐我的身體,是我的仇人。那陳建勛呢?難道他不是為了綠卡利用糟踐我的身體?他是我的親人還是仇人?”想到這裡,她對警察說:“我的手包里有駕照和我的通訊錄。” “對不起,女士,由於當時事發突然和環境混亂,您的手包遺失了。” 她隨即把自己的地址和陳建勛可能的去處告訴了警察。在警察臨走的時候,她追問了一句:“請問世貿中心雙子大廈怎麼樣了?” 警察搖搖頭,又探口氣:“那裡是這次事件中受損最嚴重的地方,兩棟大廈全部倒塌,死傷無數。您為什麼問這個問題?” “我在那裡上班,不知我的那些同事們。。。。”琳達驚訝地忘記了身上的疼痛,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噢!我的老天!我既為您的同事感到傷心,又為您感到慶幸!” “是呀!幸虧我遲到了!那是我到這家公司上班以來第一次遲到!”琳達說這話時又想起歐陽文帶着妓女來她公寓的事情。如果不是那麼搞一下,她可能還不至於遲到。這麼說到是歐陽文這個大色狼救了我。琳達心想,可不知他如何了?該不是死掉了?好像那天上午還有一個客戶見面會要我作記錄。總而言之他不得好死。 又過了兩天,琳達不見陳建勛來接她,心想可能不好,莫不是他遇到了不測?他陳建勛為了綠卡可算是費盡了心機。想到這裡,琳達躺不住了,在她一再要求下,醫院終於同意她出院了。 走在往日是那麼熟悉的大街上,琳達目睹了遭到恐怖襲擊後的紐約。 紐約世貿中心大樓被撞擊倒塌數天之後,兩棟大樓的廢墟仍黑煙滾滾。營救人員在設法從廢墟中尋找可能的倖存者。這次災難到現在還無法統計究竟有多少人傷亡。目前能確定的是,有300多消防人員犧牲和失蹤,100多名紐約警察犧牲,在4架被劫持的飛機上死亡的乘客和機組人員為266人。另外有2000多名市民受傷,600多人被送到醫院,其中45人宣布死亡。 在美國遭到前所未有的恐怖襲擊後,許多普通市民表現出團結、鎮定和同情心。市面已基本恢復正常,交通順暢。美國衛生和公眾服務部發出救災動員令後,全國很快就有7000多名醫療工作者報名參加,目前已有80多個救災小組全面出動。紐約的市民積極參加救助活動。衛生和公眾服務部發言人說:“這是美國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救援行動。”在全美國共有28個受過專門訓練的城市搜索及救援隊,用於執行救災任務。僅加利福尼亞州就有8個特別搜救隊,配備有搜救犬、聲納裝置等其他專門搜救裝備,已星夜趕赴紐約和華盛頓。 由於紐約的傷亡情況太嚴重,紐約供血中心血源告急。美國一些電視台號召民眾獻血後,許多獻血站外排起長龍,有人甚至要排8小時的隊才輪到獻血。美國紅十字會已向華盛頓、紐約派遣空中救援小組。在紐約世貿中心旁的中央地鐵站和賓夕法尼亞地鐵站,紅十字會還設立了臨時救護中心。此外,他們還派工作人員趕往各大機場,疏散滯留在機場的旅客。 紐約,由於公共運輸系統癱瘓,許多人只得步行回家,有車的人都會主動讓人搭便車,甚至自發組織車隊去接送困在路上的人。紐約已有上萬名志願人員加入救難行列,許多商店打開大門,免費贈送手電筒、飲水、食物或任何救難和避難人員需要的物品。一些消防人員和警察忠於職守,在世貿中心大樓倒塌時還衝進去把受傷的人背出來。 正當琳達一瘸一拐,氣喘吁吁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的時候,一輛小汽車“嘎”地停在她身邊。 “嗨,女士,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好嗎?”琳達回頭一看,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大鬍子黑人,他開着一輛破得不能再破的“老爺車”,車身上的漆斑斑駁駁,後保險槓的一頭已經斷開,一側後車門還被撞癟了一個大坑。副駕駛座上坐着一個西班牙裔女子,後座上坐着一個白人老太太和一個印度小伙子。 “來,上車吧,還有一個空位子。”白人老太太招呼琳達。 “我要去中央公園,順路嗎?” “剛好順路,快上車吧。”黑人老伯點頭示意,讓琳達上車。“現在是非常時期,我是自願作接送人的義工。我的很多哥們都上街作這個了!”琳達一邊上車道謝一邊心想,真是一個美國活雷鋒! “老爺車”在紐約市區轉了大半圈,原先的幾個乘客先後下車,他們給黑人老伯三五塊錢不等的路費,老伯一直推辭,但在乘客們“作汽油錢”的要求下,還是收下了。路上又上來幾個新客人。到了中央公園旁邊的公寓樓下,琳達下車,她習慣性地摸手包要給老伯錢,才想起手包遺失了。 “老伯,你等我一下,我到樓上取錢回來。”琳達感到很不好意思。 “不用了,我本來就是作義工的!你多保重吧,女士!”黑人老伯開着他叮噹亂響的“老爺車”,帶着幾個新客人,一路冒着黑煙開走了。 琳達仰頭看看藍天,又看看公寓樓,看着一扇扇玻璃窗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又看看樓門口的冬青樹,玫瑰花,以及路兩邊葉子已經有點發黃的橡樹,頓時有恍如隔世的感覺。她深吸了一口氣,步履蹣跚地走進公寓樓,剛要進電梯,忽然想起身上沒有鑰匙,又返身來到房東的房門外,在深咖啡色的房門上敲了幾下,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高高胖胖的中年白人婦女走了出來。 “唉呀!我親愛的甜心!我親愛的琳達!上帝保佑你!好幾天沒見你,我擔心死了!”在一陣真真假假的歡呼聲中,房東和琳達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你還好吧, 太太!” “我還好,還算走運!我的家人都安然無恙!我的上帝,太可怕了!簡直是一場噩夢!再也不要發生了!”房東太太在說話的同時還掉下了幾滴眼淚。“琳達,你知道嗎,就住五樓的那個在證圈公司上班的小伙子,那天從幾十層的辦公室跳樓摔死了。”房東太太不禁嗚咽了起來。 “是嗎?真不幸!”琳達有種劫後餘生,撿回一條命的感覺。 “琳達,我記得你也是在世貿中心上班呀?”房東太太擦了擦眼淚,握住琳達的手問道。 “我是僥悻逃生,剛好那天我遲到了!” “你一定是個大善人,要不為什麼老天爺會偏偏讓你那天遲到呢?” “不過,房東太太,我的手包丟了,所以鑰匙也沒了,我想你能不能把備用鑰匙借我用一下。” “好,好,沒問題,我這就去拿。” 不一會兒,房東太太拿着一個碩大的鑰匙環,“唏哩嘩啦”一路響聲來到琳達跟前,舉起它在琳達面前晃了晃說:“我的甜心,這個給你,你一打開你的房門就馬上把它給我送回來,說不定還有別人要用。” “好,我一打開房間立刻給你送回來。”琳達接過鑰匙點了點頭。 “快去快回,我就在這等你。”房東太太向琳達揮了揮手。 琳達乘電梯來到她所在的樓層,當她來到自己房門前,要拿鑰匙開門的時候,發現門是開着的。難道是陳建勛?對,他有我房門鑰匙。琳達輕輕推開門,躡手躡腳地從走廊來到客廳,順手把鑰匙環放到沙發上,又穿過客廳來到臥室。琳達聽到從臥室里傳來一陣“唏唏挲挲”翻找東西的聲音。從臥室門向里望去,只見一個中等身材,下穿淺駝色水洗布褲子,上穿一件半截袖T恤,T恤外套一件五顏六色的毛背心的男子正在床頭櫃的抽屜里翻找着什麼,再看臥室里,一片狼籍,就象剛遭了搶劫。一個五斗櫥的五個抽屜全打開了,裡面的衣物,信件和照片扔了一地;壁櫥的門大開着,裡面被翻得亂七八糟;幾個衣箱東一個,西一個,都敞着蓋兒,花花綠綠的物件被拋灑得到處都是。而那個埋頭找東西的人正是陳建勛,全神貫注找東西的他一點兒也沒覺察到琳達的到來。 “陳建勛!”琳達壓低嗓門叫了一聲。 陳建勛全身先僵了一下,在原地定了兩秒鐘,然後慢慢轉過身,回過頭,一看到是琳達,不禁大叫了一聲:“琳達,我的老天!” “建勛!” “琳達!” “你沒死?你的大樓都炸了!我跑去看了好幾次!我還以為你死了!” “沒有!建勛!我沒死!你忘了,那天早晨我們倆都起晚了!晚起了十五分鐘救了我的命!” “琳達!我的寶貝!” “建勛,你沒受傷吧?” “我還好。什麼傷也沒受,只是為你擔驚受怕。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這幾天你是在哪兒過的?” “在我剛下地鐵要上來的時候,爆炸發生了。在地鐵的台階上我被人堆埋了一天一夜。後來被消防員救出來,送到醫院搶救,今天剛出院。你呢?這些天你是怎麼過的?” “我每天去世貿中心,從早晨一直到晚上。我差點絕望了!本來今天我還是要去的。” 兩個人緊緊擁抱,悲喜交集。陳建勛扶着琳達坐在床沿上,溫柔地問道:“親愛的,想吃點什麼嗎?” “我真的餓了,想吃熱湯麵。” “好,你先歇一會兒。我這就給你做。”陳建勛一路小跑到廚房給琳達煮麵。 這個時候,琳達才喘了口氣,開始環顧自己的房間。本來床頭櫃的抽屜是鎖着的,可鎖被撬開了;地上的幾個箱子本來也是有鎖的,也被撬開了。一個靠近床邊的箱子旁,依着箱子槽幫兒斜立着有一把窄刃尖刀,它原本應當在廚房,是琳達切菜切肉用的。鋒利的刀刃在陽光的照射下晃得琳達眯了一下眼。琳達心裡明白,一定是陳建勛用這把刀撬開了這些上鎖的抽屜和箱子。想到這些,琳達的心中泛起一絲不快。再看床頭櫃桌面上,有一個牛皮紙大信封。她拿起那個牛皮紙信封,想看看裡邊有什麼。先抽出來的,是一疊銀行存單,一本記事本,上面有琳達銀行賬戶的密碼;幾本支票簿,幾張信用卡,移民局的批文,還有琳達那輛高級小汽車的車主證,陳建勛和琳達兩人的所有身份證明。琳達的呼吸變得有點急促,她用顫抖的手把這些東西一一放到身邊,又把信封里剩下的一些零碎物件倒在床上,原來是琳達的幾件值錢的手飾和她的汽車鑰匙。信封里裝的幾乎是兩人所有的家當。 除了這些,還有一個琳達自己從沒見過的某個大保險公司的信封吸引了她的視線。她打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是一張人身保險單據。保險額高達150萬美金,受益人是陳建勛,投保日期在一年前。“他陳建勛什麼時候給我買的人身保險呢?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琳達心中份外疑惑。 看到這一切,琳達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她真希望911那天自己上班沒遲到,還不如在那場恐怖襲擊死掉的好。和父親母親已經好久沒有聯繫了,恐怕以後也再難見面,自己孤苦伶仃一個女人,能依靠誰?能和誰相托一生?難道是陳建勛? 不一會兒,陳建勛端這一碗速食麵回到房間。他在臥室門口向琳達的背影望去,見琳達正背對着他坐在床沿上用手梳理蓬亂的頭髮,那個牛皮紙信封依然如故地放在床頭櫃桌面上。陳建勛鬆了口氣。 “琳達!吃吧!”他輕輕叫了一聲,把面放到床頭櫃桌面上,遞過一雙筷子。 琳達沒有接陳建勛的筷子,而是扭頭指着一地的狼藉問道:“你這是要幹什麼?趁火打劫還是要繼承遺產?” 陳建勛彎腰看着琳達的眼睛,和琳達鼻尖對鼻尖,堆起一副笑臉:“琳達,我的心肝寶貝!你聽我解釋,自從出事兒後,我天天掛念你。你要相信我,不管我幹什麼,都是為了你,為了我們倆個,為了我們在美國的將來,為了你父母。” 琳達“騰”地站起身,指着陳建勛的鼻子厲聲質問:“夠了!陳建勛!難道你溜門撬鎖到我這裡翻箱倒櫃偷我的東西都是為我好?你瞞着我給我買人身保險也是為我好?” 陳建勛不但沒生氣,反而又多擠出了幾絲笑容,可這笑容比哭還難看。“琳達,咱倆現在不應當吵架,應當慶賀才是!你平安歸來,剛好在事發頭一天拿到了移民局的綠卡批文。這都是老天爺保佑咱。待會兒咱就去市政廳領結婚證!你想想,咱那綠卡來得容易嗎?往後我養你,你就在家當闊太太。只要我陳建勛有了綠卡,就等於虎生雙翼,只要我陳建勛有了綠卡,就一定能大展鴻圖,就一定能。。。。” “住口!”琳達氣得渾身發抖,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對陳建勛咒罵道:“陳建勛!你跟本就是利用我!從一開始就是利用我!讓我給歐陽文當‘性奴’,不惜出買肉體為你換綠卡!你愛的是綠卡!不是我!我真蠢!我愛你,相信你!一切都聽你的!可你卻瞞着我偷偷給我買保險!你是不是盼我死?是不是想殺了我得報險金!”說到這裡,琳達怒不可遏,掄圓了手臂“辟里啪啦”地在陳建勛的臉上和身上抽打。一邊抽打一邊聲嘶力竭地叫喊:“你給我滾!滾!我永遠不想再見你!我的綠卡不給你!” “琳達,你冷靜點兒!冷靜點兒!”陳建勛一邊向後退一邊求琳達。 “你滾!滾!我的綠卡!不給你!不給你!”琳達有點歇斯底里,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琳達!”陳建勛也有點沉不住氣了,他兩隻手象老虎鉗子一樣緊緊攥住琳達的兩個手腕,大吼了一聲。 琳達先愣了一下,繼而又想掙扎,一邊扭動身軀,一邊用盡全身的力氣要把胳膊從陳建勛的雙手裡抽出來。“你放手!你放手!” “去你媽的!你以為你是誰?”此刻的陳建勛面目猙獰,終於露出了他的真實嘴臉。“你值個屁!沒綠卡你值個屁!”陳建勛就勢用力一推,琳達一時失去支撐,“登登登”向後退了幾步。 接下來的事情是誰也始料不及的。其實陳建勛沒使多大力氣,照平時琳達倒退幾步,就能站住,可因為地上儘是被陳建勛亂扔的衣物,只見琳達腳下被一條真絲長巾纏了一下,她兩腳一打滑,身子前後晃了幾晃,就一個倒栽叢向身後的一個衣箱摔了下去。 “啊!”琳達大叫了一聲。 “活該!看你還鬧!”陳建勛根本沒當回事兒,不就摔個跟頭嗎,再說我也沒真使勁兒! 過了好幾秒種,還不見琳達往起爬,陳建勛挺不耐煩:“別裝蒜了!快起來吧!我壓根沒使勁兒!” 琳達晃晃悠悠地爬起來,臉色煞白,兩眼發直,嘴裡喃喃地說:“救命!救命!建勛,快救我!” 陳建勛這才意識到事態並不象他想像得那麼簡單。他往琳達摔下去的地方一看,竟有一灘血跡!再看琳達,雖然站起來了,可踉踉蹌蹌地,隨時會再倒下去。她的兩手向後背,好像後背上有東西,要把它摘掉。琳達蹣跚着腳步在陳建勛眼前轉了一個圈,陳建勛終於看清,琳達後背,近心臟的位置插着一把刀!這正是陳建勛用來撬鎖的那把窄刃尖刀。琳達剛才一摔,不偏不倚剛好摔在這把斜立在衣箱槽幫旁邊的刀的刀尖上。求生的意識是琳達的兩手拼命向後伸,要把刀拔出來,可是夠不着。 只這一下,刀扎得並不深,只要正確地安置傷者並馬上叫急救車,是完全可以救治的。可面對此情此景,陳建勛變得六神無主,驚慌失措,腦子仿佛被掏空了,身體也不是他自己的了。他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着琳達在他面前轉了兩個圈,當他反應過來要去扶琳達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琳達的腳又被絆了一下,她一個趔趄向後仰去,兩隻手在空中抓了幾下,好象要抓住什麼救命的東西。陳建勛的手離琳達的手只差一小點,他又向夠了一下,抓空了。琳達就象一片被風吹向地面的落葉,在陳建勛眼前緩緩地倒了下去,仰面朝天倒在地板上。“撲哧”一聲,琳達的體重使她後背上的刀子深深刺入了她的身體,以至於從前胸心臟的部位露出了刀尖。 “琳達!琳達!”陳建勛抱着琳達得身體拼命地搖晃,一聲聲地呼喚,可惜琳達已經香消玉殞,魂歸天國。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吧還張着,帶着遺憾,帶着憤懣離開了人世。 琳達,一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弱女子,在美國,為了一張綠卡被男人欺辱,被男人利用,一心做着和父母在美國團聚的美夢。她從恐怖襲擊中僥倖逃生,卻沒能應驗“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古話。在既將得到綠卡的時候,死在了曾經愛過的人手裡,然而到死她也不知道,她的父親已經死在了出逃美國的路上,而母親就在幾天前在大陸的家中自殺身亡。他們一家終於可以在天國團聚了。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報警?逃跑?陳建勛設計了無數種選擇和無數種結果。他站在臥室中間,看看琳達的屍體,又看看滿屋的狼藉,一眼看到了床頭柜上的牛皮紙信封。趁沒人看見先拿了東西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當陳建勛懷抱牛皮紙信封來到半掩的房門前,剛要抬手開門,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琳達!是我!親愛的!我來拿鑰匙!有人要急用!”因為等鑰匙等得不耐煩的胖房東太太自己找上門了! 陳建勛在心裡告訴自己:“別慌!總而言之不能讓人抓住,刀把上有自己的指紋,屋裡又象剛遭了劫,說不清!”想到這兒,他定定神,顧作鎮靜地打開門,滿臉是笑地和房東太太打招呼:“房東太太!你好嗎!” “是你呀!我來找琳達拿我的備用鑰匙。”房東太太認識陳建勛。 “我剛好有點急事要出去,不知道琳達把鑰匙放哪裡。她正洗澡,你先在等幾分鐘,她馬上就好。” “好吧。”房東太太有點不情願地站在房門口,目送着陳建勛急匆匆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拐角。 一離開房東的視線,陳建勛飛也似地奔到電梯門前,拼命地按動按鍵,嘴裡不停地念叨:“快點!快點!再快點!”額頭上布滿了冷汗。 當等得實在不耐煩的房東太太覺得有點不對勁而自己走進琳達房間的時候,在她的一聲尖利得可以刺穿牆壁的“死人啦!”的叫喊中,陳建勛已經開著琳達的小汽車穿過了一個路口,消失得無影無蹤。 20 窗外花園裡的梧桐樹葉落了一地。碧霞住院快一個月了,今天就要出院了。這段時間裡,都是小玉和阮姐輪流照顧她。雖然那天在手術室外,歐陽文一再強調要保孩子,可陰差陽錯,在手術過程中因恐怖襲擊造成的突發停電使儀器失靈,孩子死了,碧霞卻活了下來。到現在她還不知道當時歐陽文在她和孩子之間選則了孩子而放棄她,更不知道歐陽文歐陽武兩兄弟發生的爭執。 現在,她已經從報紙電視上和小玉阮姐那裡知道在紐約以至於美國發生了什麼。讓碧霞疑惑和傷心的是,在她住院的一個月中,歐陽家的人沒一個來看她。想當時自己躺在手術台上,汗水淋漓、精疲力盡,淚水洶湧,心中喃喃低語: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天神要這樣懲罰我?我不懂,究竟做錯了什麼?孩子,可憐的孩子!兩位老人和小弟歐陽明可能是因為腿腳不便,小姑子歐陽斌就別指望了,老二歐陽武也不那麼方便。可自己的丈夫呢?再忙也該能擠出一點時間來看看她吧?可在自己住院的這些日子裡,歐陽文一次也沒來過,打電話也沒好氣兒。是因為孩子死了?可惜了一個男孩!是因為孩子沒了傷心嗎?難到我這個作媽媽的就不傷心?這歐陽一家似乎把她這個長兒媳忘掉了,也許她碧霞就沒在人家心裡存在過。 小玉來了,今天她來接碧霞出院。小玉春風拂面,兩隻大眼睛一亮一亮的,嘴角翹起來,帶着一絲笑意。長長的頭髮盤在腦後,身上穿一條黑西褲,一件白短袖衫,外套一間敞口夾克,腳上是一雙在中國人開的雜貨店裡買的黑平絨面的便鞋。這一身打扮透着幹練,也是在歐陽這樣的大家作保姆受訓練的結果。 “大太太,你感覺還好吧?要出院了,高興吧?”小玉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小旅行箱放到床上。“我照顧您沖澡換衣服,然後就辦出院手續。”由於碧霞是在深夜上的急救車,住院期間都穿病人制服。現在出院了,住院期間穿過的要全部扔掉,所以今天小玉特意帶來一箱衣物以為她替換。 “謝謝你,小玉。”說話間,碧霞在小玉臉上端祥了一下。小玉一愣,她不知道那天歐陽武喝醉了酒抱住她親吻的時候被碧霞從樓上看了個正着。 “不一定哪天你也進了歐陽家的大門,做了這豪門裡的媳婦,我們倆就成了妯娌,就成了一根藤上的苦瓜。到那時你就知道獨自一個人站在高山頂上,四周是黑茫茫一片,任憑冷風“颼颼”從你身邊吹過是個什麼滋味!”想到這裡,碧霞心中竟萌生出一種又妒又恨又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 出了醫院,在停車場上,小玉扶碧霞上車。初秋接近中午的陽光晃得碧霞有點眼花,一陣陣柔和愜意的秋風吹過,碧霞貪婪地大吸了幾口,好象要把這段時間吸進肺里來的“醫院味兒”全都吐掉。小玉為她帶來的寬鬆肥大的休閒服讓她感覺非常得體舒適,她的心情也自然寬鬆了許多。今天小玉開的是那輛小“寶馬”,歐陽家裡大大小小不同品牌型號的小轎車有五六輛,除了歐陽文上班專用的“奔馳”和保姆專用的用於採購和接送小弟歐陽明的經過改裝的箱式小轎車,還有幾輛是給老人和太太小姐們消遣玩樂的車。這輛車平時碧霞最喜歡,她開的也最多。 “家裡都好嗎?”回家的路上碧霞的心情很興奮。 “都好!我和阮姐每次來歐陽老先生和夫人都讓我問你好!那次你說特別好吃的魚丸湯粉還是老夫人特意關照我們做的呢。” “是呀!那這回我回去要好好謝謝她呢。” “不是你謝他們,是歐陽家的人要謝你!你想呀,要不是你早產,歐陽文先生和歐陽武先生怎麼會一大早就跑到醫院去,在那裡守了好幾個小時?歐陽文先生那天上午就不打算去上班而躲過了一劫;歐陽武先生就更是托您的福了。” “怎麼啦?” “那天他定的是從紐瓦克飛往舊金山的第93航班,再從舊金山轉機回大陸。可因為你這件事,他就把時間耽誤了,緊趕慢趕到機場還是晚了,眼吧吧地瞧着那架飛機升空飛走了。他剛剛辦完了換飛機班次的手續,就發生了這一系列的事情。後來那架飛機在賓夕法尼亞墜毀,聽說恐怖分子原來是要劫持它去炸白宮的。剛出事兒的時候,老先生和老夫人急得要命,往世貿大廈大電話也沒人接,打他們的手機也沒人接,一直到晚上歐陽文先生和歐陽武先生,還有歐陽斌小姐,阮姐回到家中才鬆了口氣。你說,你是不是救了歐陽家至少兩條人命?他們應不應當感謝你?” “那裡是我?都是老天爺。要不是我那苦命的兒子想早見他爸媽,也不會。。。”碧霞想起一眼也沒見過的兒子,不僅心中一陣痛楚,鼻子一酸,落下倆行眼淚。 “哎!太太,還是想開一點,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您要多保重身子。”小玉柔聲細語地寬慰她。 碧霞聽小玉這樣講,嘴上沒說什麼,心裡說:我當然要保重,爭取明年就再來一個,怎麼着也不能讓你搶了先!碧霞環顧了一下打掃得乾乾淨淨的車箱,見那些小布玩偶和香味盒都是新放進來的,就問道:“是阿文他讓你這樣布置車箱,是他讓你開這輛車來接我的?” “不是歐陽文,是歐陽武先生。” “什麼?是他?他沒去大陸嗎?”碧霞吃驚不小。 “他走了一個多星期了。他每次打電話回來都要問你的情況,昨天他打電話回來,我告訴他說你今天出院,他知道你平時最喜歡這輛車,就讓我開這輛車來接你,說這樣你的心情會好一點。讓我這樣布置車箱的也是他,他說你喜歡。” 碧霞心裡一沉,扭過頭對這小玉的臉問道:“是他?是阿武?我老公呢?他說過什麼沒有?” “這,那,我。。。。”小玉意識到自己有點說走嘴,連忙環顧左右而言它。碧霞覺得自己的心在痙攣,好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頭,小河一樣的熱淚在臉上無聲地流淌。 車箱裡一片沉寂,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碧霞表面上裝的若無其事地向車窗外張望。紐約已是一派秋天的景像,“911”事件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可人們似乎還沒有從驚悸從恢復過來。在幾條街的交叉路口處,一片不大的草坪被漆成黑色的鐵欄杆圍起來,加上幾條長木椅,幾個鞦韆,就成了一個公園。平時總是有那麼 幾個孩子在鞦韆上飛前舞后,笑聲叫聲在喧囂的城市街頭很微弱地蕩漾。可今天,碧霞和小玉的車路過這裡的時候,公園空蕩蕩的,沒有一個遊人。一棟舊樓的大門緊閉著,門前有一個噴泉,噴泉邊上一個四十來歲的黑人男子穿着一件長至膝蓋的T恤衫,正賣勁兒的吹著一隻大銅號。他腮幫上的肌肉好像橡皮筋一樣誇張地一鼓一癟,他面前放著一個蓋子打開的樂器盒,裡面是寥寥無幾的一點零錢。一群灰色的鴿子,黑色的烏鴉和一些不知名的鳥兒旁若無人地踱著步子。 一個流浪漢,躺在一個花池子的水泥台上上香甜地熟睡。他身上蓋了件已說不出顏色的破風衣,枕著 一個磨破了邊的藍帆布包,額上搭著只髒兮兮的白網球帽,滿是灰垢的有些浮腫的臉上,卻透著種恬然和安詳。他緊閉著雙眼,嘴角有絲很滿足的微笑。也許,他正在做一個很美妙的 夢?反正他沒家,“911”前他沒家,“911”後他還是沒家。而令人心動也心酸的是,一隻同樣髒兮兮的老黑狗,倦在他的腿邊沉沉地睡著。木椅下,橫躺著一個牛皮紙袋,露出一個插著吸管的飲料罐蓋子和揉成一團的餐巾紙。一角廢報 紙,輕輕地在地上打著旋兒。 走着走着,碧霞覺得不大對勁。“小玉,咱們這是去哪兒呀?怎麼不象回家的路呀?” “這的確不是回家的路,可離家也不遠了。這是歐陽文先生的意思,他要您先在這裡住一兩個星期,過一陣再回家。”轉眼間,小玉把車在一間叫“假日飯店”的旅館前停了下來。 “為什麼?我什麼不讓我回家?”碧霞又急又氣。 “歐陽文先生說,讓您先在這裡迴避一下,說是醫院裡有邪氣,帶回家來不吉利。說是先讓您在這把身上帶著的氣散散再。。。。” “小玉!我碧霞可沒什麼對不起你!你要敢從中搗亂,我。。。”碧霞氣得渾身發抖。她剛才竟天真地以為是歐陽家的人要為她接風洗塵,到飯店吃飯。她恨自己傻,恨不得抽自己幾個耳光。 “太太,我怎麼敢?不信您打電話問問您先生。”小玉遞給碧霞一個手機,又從車後備箱裡提出一個大旅行箱。那個手機本是碧霞的,那天她匆匆忙忙上救護車,沒有帶在身邊。 碧霞飛快地撥通了歐陽文的手機,剛說了句“我是碧霞”,就被歐陽文極端不耐煩地打斷了,咆哮的聲音連在旁邊的小玉都聽得一清二楚。“我忙死了!累死了!不要來煩我!你還是在外邊多住幾天,去去晦氣!不要把晦氣帶回家來!你這個喪門星!禍水!” 碧霞只覺得從心裡生出一股涼氣,從一點彌散到全身,她就這麼全身僵硬,徹骨冰涼地呆立在那兒,直到小玉把她扶進早已預訂好的旅館房間。她也不知小玉是什麼時候走的,走時說了些什麼。她就呆呆地坐在旅館的床上,一直到天黑,一直到很晚。。。 這些日子來,歐陽文的確很忙,忙得他焦頭爛額。“911”事件中,歐陽企業總部的所有工作人員全部遇難,無一倖免,甚至還包括兩個正在電梯裡的要來洽談業務的客商。企業的核心資料,從歐陽俊儒時代開始,到歐陽文這一輩的所有合同書,數據,資訊文本以及法律文件,商業檔案,在“911”事件中,全部付之一炬,化為灰燼。要不是碧霞早產,陪碧霞上醫院耽誤了時間,他歐陽文早成了世貿中心雙子大廈下的一具焦屍。他是到目前為止,所知的歐陽企業在紐約總部的唯一倖存者。 “911”當天,他從電視新聞中得知在世貿中心雙子大廈發生的爆炸後,扔下手術室里的碧霞,驅車趕往事發地。離世貿中心還有兩個街口的時候,他目睹了大廈坍塌的全過程。他的心也隨著全然崩塌,他就象被抽掉了脊梁骨,一身冷汗,渾身無力的癱坐在車裡。大廈倒塌時發出的隆隆巨響和滾滾濃煙就象一頭從深山老林來到都市的面目猙獰的金剛怪獸,帶著雷,帶着火,帶著血雨腥風,要吞噬一切。在養尊處優的生活中被慣壞了的美國人,在一分鐘前還計劃着美好生活的人們,被驚嚇到了極點。他們狂呼亂叫著四散奔逃,有的頭髮披散,有的衣冠凌亂,有的掉了眼鏡,有的丟了鞋子。還有的死裡逃生,衣服被火燒得支離破碎,身上的傷口還在流血。。。。。 “完了,全完了!”呆坐在車裡的歐陽文好象忘了哭。 歐陽文到底不是個等閒之輩。在災難過後沒幾天,他迅速地開始了歐陽企業事務的重建。 他要聯絡歐陽企業的各分公司和辦事處,以安定軍心,保證現有業務的正常運營; 他要聯繫散在世界各地的貿易夥伴,以維持歐陽企業在商業圈中一如既往的地位; 他還要敦促在“911”前後正在和歐陽企業洽談業務的客戶,以期儘量減少損失; 他要幹的事太多了。他一個人當幾十個人,每天忙得不已樂乎,分不清白天黑夜。終於有一天深夜,當他剛在歐陽豪宅里客廳的沙發上喘口氣想歇歇,妹妹歐陽斌悄悄來到他身邊。 “哥,那天你匆匆忙忙走了,把我和碧霞扔在醫院,碧霞她。。。。”歐陽斌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一聽“碧霞”兩個字,歐陽文一下子從沙發靠背上抬起頭,用疲憊不堪,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歐陽斌:“碧霞?她怎麼樣了?我兒子哪?我都忙昏了頭!” 在歐陽斌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歐陽文知道了那天他從醫院走以後發生的事情。 孩子死了。碧霞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可她的身體受到了嚴重的損傷,尤其是生殖系統,功能完全喪失,以後不能再生育了。就連性生活可能也會受影響,她後半輩子的主要生活內容就是養病。 “大嫂她現在還在住院,要觀察個把月,醫生和我還沒有把她身體情況告訴她。你看是不是。。。。” “混帳!喪門星!掃把星!賤貨!”歐陽文的怒氣不打一處來:“她怎麼不去死!她怎麼不去死!她怎麼不用她的這條不值錢的賤命換我兒子的命?這場災禍全是她招的!” “哥,也不能這麼說。要不是這件事,你和二哥兩個恐怕都會。。。。” “那是我兒子的功勞!又不是她!準是她命里犯沖,把我兒子剋死了!我不要她!我們歐陽家不要她!”說到這兒,歐陽文好像想起了什麼,指了指樓上:“他們。。。” 歐陽斌心領神會:“我只告訴家裡,孩子死了,大家都很沮喪痛心,畢竟是咱歐陽家的血脈。可大嫂的事我誰也沒說。” “好!不愧是我妹妹。” 就在這種形勢下,碧霞出院後被安排在旅館裡,沒讓回家。可憐碧霞,對這一切,以及在生死關頭,丈夫歐陽文堅決要孩子而毫不留情地放棄她的事情還全然不知。 沒了孩子,碧霞在歐陽文的生活中成了一個太微不足道的角色。本來在一起生活了十來年,歐陽文對她已經膩了,看膩了,玩膩了。特別是聽妹妹這麼一說,對碧霞不禁由膩味到厭惡,近而發展到憎恨。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妮妮。 當妮妮通過製衣廠的窗戶目睹了世貿大廈被炸的全過程之後,她更覺得自己和日月早晚是要分開的,不能善終。即使日月不出海,輪船不失事,他在辦公室里上班也還是要被炸死。她和日月有緣無份,她終究要為日月守寡。可當她撥通了歐陽文的手機後,她竟驚奇地發現,這個傢伙不僅沒死,而且遠離事發現場,毫髮未傷。他的命真大!這正是“好人不長壽,壞人活千年。” 由於停水停電,交通癱瘓,衣廠老闆在當天提前關門歇業。結果妮妮步行好幾個小時,到天黑才回到家。怕失去工作,特別是快到發薪水的日子了,妮妮不敢耽誤,在以後的好幾天裡,她都是一早一晚步行好幾個小時上下班。妮妮本以為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老闆會關門躲幾天,可她想錯了。中國老闆從來就是要錢不要命的,他們為了生存出力氣拼命,流汗流血的勁頭可以讓任何一個國家的人咋舌。 妮妮在比別人多幾層的哀愁,恐懼和辛勞中,在工友們的排擠奚落刁難和她聽不懂的方言的謾罵中,在老闆的人格侮辱和毫不遮掩的性騷擾中一天一天的捱過。她決定,這批活兒一完,薪水一到手就辭工不幹了。 “911”過去快一個月了,今天是發薪的日子。交通已經恢復,妮妮一大早就乘地鐵來到衣廠。遠遠的,她就見衣廠門口黑壓壓圍着一大群人,是衣廠的工友。她們在用各自的方言“嘰嘰喳喳”地交談。聽着她們說話的聲音,妮妮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小時候每星期都要去一次的北京動物園的“飛禽館”。 當妮妮來到大門前,發現兩扇大門被一條手腕粗的鐵鏈和一個饅頭大的大鐵鎖鎖在一起。早已過了開工時間,可就是不見老闆的蹤影。要在往常,大門早開了,裡邊的機器早開動了。可今天是怎麼了?沒人搭理妮妮,只有她一個人講普通話,好像她是個局外人。妮妮站在一邊觀望,一種不詳得預感襲上心頭:莫不是老闆卷了工人的工資跑了? 事實正如妮妮所料。時近正午,情緒激昂的工友們推倒了廠門,衝上樓房,先來到老闆辦公室,從門上的小玻璃窗望進去,一張破桌子和一把站不穩的椅子還歪歪斜斜地擺在那裡。再衝到車間,人們全傻了眼:完工的衣服打好包,昨天下班時還好好地堆在牆角,現在已經不見了。除了一些不值錢的針線還扔在幾個破舊的木製工作檯上,所有值錢的設備已經全部搬走了。老闆跑了!他卷了工人的血汗錢跑了!工人們這回是白幹了!讓老闆坑了!這就是所謂的“血汗衣廠”。 上百號女工們頓時就象往燒熱的油鍋里倒了一瓢涼水,炸了窩!她們怒吼,咆哮,跺腳,摔東西,她們咬牙切齒,她們歇斯底里!妮妮蜷縮在大門邊,看着在被憤怒駕馭,失去理智的人群從樓下到樓上,從一間屋子到另一間屋子,在一聲“報警去!”的吆喝聲中,人群又沿著旋梯一涌而下。急於找老闆算賬拿工資的工友們,誰也沒有注意到,把旋梯固定在樓牆上的幾顆卯釘已經鬆動了。就在人流從樓上向樓下涌動的時候,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年久失修的旋梯從樓牆上完全脫離了下來,在一片”救命!”的喊聲中,連人帶梯從半空墜到了地上。 慘劇就發生在妮妮眼前,距她只有咫尺之遙。人的生命原來這麼渺小,這麼脆弱。人體直接摔在地面上的聲音,人體與人體互相碰撞的聲音,恐怖的叫喊,痛苦的呻吟,在這秋日早來的瑟縮中散開去。摔下來的人們,有的搖搖晃晃往起站,有的像個蠕動的肉蟲子往人堆外爬,有的已經不省人事。一灘灘殷紅的血液向妮妮腳下蔓延,妮妮覺得那血液就象一個怪獸,要捕捉她,吞噬她。她想躲,她跺著腳向後躲,可身後是牆,她沒有退路,她無處躲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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