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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生死紐約》連載---2010年12月13日更新
送交者: 曈曈 2010年12月13日10:57:59 於 [戀戀風塵] 發送悄悄話

歡迎到博客來交流:http://blog.creaders.net/tt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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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歐陽文在百老匯大道的一棟好幾十層高的大樓里租了一間套房,作為歐陽企業的新辦公室。自從他知道日月還活著,就開始心懷忐忑地等待日月找上門來的那天。這天終於來了。

春節過後的一天,看到日月出現在辦公室門口,歐陽文雖然早知道日月還活着,可他還是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他故意瞪大了眼睛,撲過去緊緊擁抱日月。

“日月,你可回來了!真是一個奇蹟!我天天為你祈禱。”

當兩個男人四目相對,各自心中卻有驚濤駭浪。一個說:你這個歐陽家老大,你想殺我,可沒殺成。一個說:你這個張佩蘭的兒子,你怎麼還沒死?

從日月回來,歐陽文就沒斷了宴請他和妮妮,說是為他壓驚洗塵,其實是為了察言觀色。他不知道鄭阿祥為什麼沒把日月弄死,也不知道鄭阿祥臨死前會不會把這個秘密泄露給日月。歐陽文想知道,日月是不是已經知道張佩蘭就是他的母親,歐陽文更想知道,妮妮有沒有把他們倆之間的關係告訴日月。有時宴請也會叫上施遠哲,現在他歐陽文身邊只有這兩個人了。

日月回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社會福利部門和保險公司報到,以聲明自己還活著。也正好由於“911”事件的干擾,正常的工作秩序被打亂,他的社會安全卡,工卡,綠卡以及駕照還沒來得及註銷。日月就象一顆被臨時拔出去的螺絲釘,現在又被卯回到原來的那個位置。可還能和以前一樣嗎?

在這個簡陋的,規模和以前的歐陽企業總部沒發相比的辦公室里,歐陽文把他的辦公桌放在裡間,施遠哲和日月的在外間。他帶著施遠哲和日月夜以繼日地投入了歐陽企業的重建和恢復,為了保持接續原有的生意來往,他們保留了原來的電話號碼,但是要通知新老客戶,郵局,電話公司,稅務局交通局等等更改地址。為了安撫日月,也是為了試探,歐陽文在日月上班第一天,就給了日月一萬美金。

“日月,你離開公司的十多個月,按理還是公司的雇員,應當有工資。可現在公司的情況也很困難,我現在只能拿出這麼多。剩下的我以後慢慢補給你。”下班的時候,歐陽文把一個信封交給日月。

日月看也沒看把信封裝進衣袋,心裡說:你欠我的何止這些?你們歐陽家欠我的又何止這些?總有一天我要和你們算總賬。

日月回到小鴿子窩,見妮妮正整理東西。他們已經又找了新房子,要準備搬家了。看着忙忙碌碌打行李包的妮妮。日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哎!我帶回來那個背包呢?”

“那個背包呀?”

“就那個牛仔背包!”

“已經讓我給扔了!”

“扔了?裡面的東西呢?”

“不就是一條大窟窿小眼的破褲子和一雙臭鞋子嗎?讓我一塊兒扔了!”

“哎呀!你呀!那是人家臨死前託付給我的遺物!我答應過人家!你把它們扔哪兒了?”

“那就是堆破爛!我扔在樓後的垃圾箱裡了!”

日月聽聞,飛奔下樓,繞到樓後,來到污物四溢,臭氣熏天的垃圾桶前,看着小山一樣的垃圾,鬆了一口氣:幸好垃圾清運車還沒來!日月不顧骯髒,屏住呼吸,跳到垃圾箱上,在一袋袋或一包包各種各樣的垃圾中翻撿尋找。不一會兒,在兩個黑色的大垃圾袋之間,日月終於發現了那個藍牛仔包。當他把牛仔包拽出來,跳到地面上仔細一看,包上已經沾上了許多剩菜剩飯,燙粥汁水等污物,臭不可聞。日月小心翼翼地拉開拉鎖,把裡面的一條褲子和一雙鞋拿出來,又把牛仔包扔回到垃圾箱。

當他寶貝似地舉著褲子和鞋回到房間,妮妮不禁一捂鼻子:“聞聞你身上這味兒!快洗澡換衣服吧。”

晚飯後,日月把褲子和鞋放在小木桌上,借著昏暗的燈光仔細端詳著這兩樣東西。他腦海里又浮現出老林臨死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他的充滿了信任的囑託和他近乎於哀求的表情。老林和日月雖然交往的時間不長,從認識到老林因受傷而死,只有幾個月,但倆人可以說是生死之交,彼此救過對方的命。日月不想,也不能辜負他。

日月在兩個褲腳的貼邊摸索揉搓,第一個褲腳摸過去沒什麼異樣,當摸到第二個褲腳的時候,覺得裡面確實有什麼東西,硬硬的一窄條兒。日月要撕開貼邊,可這個褲腳的貼邊一看就是經過特殊加工的,好幾層布,縫了好幾道線。線是一種特殊的尼龍絲,很結實,用手撕撕不開。日月找來剪刀,用剪刀尖兒親親地拆尼龍絲,怕損壞了裡邊的東西,故而他陪着加倍的小心。一層層把尼龍絲線和布條剝離乾淨,一個廢牙膏筒出現在日月眼前。牙膏筒是小號的軟鉛制兒童牙膏筒,牙膏全擠掉了,兩端切的齊齊的,再往回折了兩折,裂口處用封鉛封死。日月記得老林說過,褲子貼邊里是他女兒在美國的地址。

“這牙膏筒里肯定有文章。”日月心想。他用小刀刮去縫口處的封鉛,把摺疊的地方展開,用刀片撬開牙膏筒,對著燈光往裡一看,果然,裡邊有一條形狀大小薄厚像口香糖一樣的東西。他用一跟細竹筷子慢慢地把那個東西從一端往另一端推送出來,是一張用塑料薄膜包裹著的摺疊起來的信紙。日月小心謹慎地打開塑料薄膜,展開裡邊的信紙,當讀完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他不得不相信“命運”兩個字。

第一行陡然入目的是收信人姓名:琳達;然後是上班地址,歐陽企業,世貿中心北樓八十八層,紐約;最後是公寓地址。還有幾個電話號碼。

怎麼會是這樣?日月的腦子轉了無數個圈兒,又翻了無數個轉兒,怎麼想也想不出這其中的奧妙。難道說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從老林落水開始的一幕幕,就像放電影一樣,在日月的腦海里反覆迴旋,不但停不下來,而且還越來越快,快得讓日月喘不過氣來,讓日月覺得他的腦子裡有一根錐子在一下一下地刺痛他的神經。

可惜琳達已經死了,她和她的父親可以在天國里團聚了。那這雙鞋應當怎麼處理呢?老林只說一定要把鞋子交給他女兒,可他沒交代如果找不到她女兒或他女兒出了意外後怎麼辦。扔掉?報警?通過某種渠道找他們家的家人或親屬?日月拿起一隻鞋子在手裡掂量著。他曾是個海員,受過特殊訓練。他明白,既然老林在臨終時要他把這雙鞋子轉交給琳達,那麼這絕不是一雙普通的僅僅作為紀念的鞋,一定有什麼特殊的含義。這是一雙看似尋常的系帶兒皮鞋,日月一手拿著一隻鞋,反覆研究對比著它們的鞋底和鞋面。然後放下一隻鞋,在另一隻鞋的鞋幫上和鞋膛里試探摸索,又把鞋的兩頭往一塊對摺了一下。日月終於找出了破綻:這雙鞋的底子曾經被拆下來過,後又重新被粘縫上去。

日月用剪子,小刀先拆下一隻鞋的鞋底,夾層里有一個用塑料薄膜里三層外三層包裹着的用防水紙做的信封,信封里有兩張銀行存單,一張屬花旗銀行,另一張屬滙豐銀行,兩張存單的東主都是琳達,總數是可以折合成上億人民幣的美金。日月又拆開另一隻鞋底,裡邊同樣有一個用塑料薄膜包裹着的防水信封,信封里是一封信,日月逐字逐句地讀起這封信:

親愛的女兒:

假如我們真的無法再見到你,這封信就是我們對你的最後囑託。

父母辛苦一生,這是我們唯一能留給你的。不要問這些錢的來歷,被政府凍結的只是我們所有財產的一部分。好在我們在政府動手之前就把大筆財產轉移到海外,並用了你的名字,只是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如果你的公司老闆不為你辦綠卡,也沒關係,你用這筆錢可以申請投資移民。

為安全起見,取錢的方法和賬戶密碼我們將寫信告訴你。

父母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這些錢足可以讓你的一生無憂無慮,幸福美滿!

 

父母

 

日月讀完這封信,心中不知是什麼滋味。琳達的父母寫這封信的時候,怎麼會想到女兒的下場如此悽慘,她為了綠卡飽受凌辱,在剛要拿到綠卡的時候死於非命。看來她的父母好像是大貪官,這些錢是貪污受賄來的贓款。無論是從老林那裡,還是從這封信里,日月都沒發現除了琳達以外的任何線索。這麼一大筆美金,對現在的日月來說,是個天文數字。下一步該怎麼辦呢?交給美國警察?交給中國大使館?或者就當妮妮把褲子和鞋扔了,自己不知道這回事,再把這些東西都統統扔掉?日月想得腦袋發脹。

 

這天,歐陽文,日月和施遠哲,歐陽企業紐約總部僅存的這三個人在他們的新辦公室里開小會,分析討論公司的近況。

“從分公司辦事處和批發零售市場來的報告看,我們公司的經營情況還是可以的,已經基本納入正軌,家具,中醫藥,食品和紡織品的營業額正在逐步攀升。尤其是前幾個月,我們通過進口批發各種規格質地的美國國旗,賺了不少。”施遠哲手裡拿着幾張報表一邊看一邊說。

“還有那艘貨輪,”日月看着歐陽文說:“雖然保險公司賠償了貨輪和那批紡織品的保險金,可是我們原來承諾給一些零售商的供貨還有很大的缺口。我想是不是再和泰國的廠家聯繫一下,再進一批貨,我們還能賺一筆。”

歐陽文點點頭說:“是呀,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可惜我們的合同書和電腦都毀掉了,關於那筆生意的一個字也沒留下。我只能憑藉記憶或等待廠家主動和我們聯繫。我還可以在家裡試着找找線索,因為我們和廠家有E-MAIL來往,也許從我家裡的電腦上能查到。”

“但問題也很嚴重,”施遠哲又拿起另外幾張報表,遲疑了一下對歐陽文和日月說:“首先是股市行情。我們歐陽企業在股市上的處境可不大妙,不過這不是我們公司的個別問題。”

“我同意這個分析。”歐陽文點點頭。

“還有,關於金石電腦軟件開發公司,我們這次是連公司帶專利,一併購進。下一步是我們要如何安置這家公司。一種是保留公司,是它成為歐陽企業的一個下屬公司,繼續它的科研開發;還有一種是解散公司,只拿他們的專利,然後推廣專利或找機會再把專利賣掉。”

“這個問題我覺得我們是不是要先做一下市場調研?”日月沉吟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我看最近電腦業在股市上也不太好。”

“這些問題其實還不是最嚴重的。”歐陽文說話時揚了揚眉毛:“中東金礦的開採,進展非常緩慢,資金到位一年多,沒成果。我們可是投了大筆資金進去的,可以說歐陽企業現有的一半身家性命都在這上面。”

“是呀!從當地承包人傳來的消息說,是因為長年的戰亂,沒有足夠的勞動力,招不到工人;還有就是金礦附近經常成為戰場,游擊隊出沒,動不動一連幾個月開不了工。這是承包人前兩天發過來的傳真,還要追加投資。”日月把幾張紙放到桌面上。

歐陽文氣呼呼地抄起傳真,皺着眉頭看了起來。日月和施遠哲並不感到奇怪。早在還沒向金礦投資的時候,很多人就預料到可能會出現這種結局。施遠哲曾提醒過歐陽文,可他不聽。當地承包人在傳真上寫道:如果不追加投資,那麼以前的投資就有可能白費,那些機器只能變成一堆廢鐵。

“我們銀行里可調撥的現金還有多少?”歐陽文問日月和施遠哲。

“不是很多。即使把所有現金都拿出來還和承包人的要求差一大截,而且我們不能把所有現金都用來冒險。”施遠哲說。

“我們的幾家分公司的運營不是很不錯嗎?”歐陽文問。

“那只是在賬上。有很多款項我們還沒有收回來,催討貨款需要一段時間。”日月說的時候看看歐陽文又看看施遠哲。

公司會議在壓抑沉悶的氣氛中不歡而散了,三個人各懷心事離開了辦公室,向三個不同的方向走去。

歐陽文耐不住寂寞,要找地方狎妓。日月為了完成鄭阿祥的囑託,悄悄找到了他的遺孀,給了她一筆不小的款子,然後又回到他和妮妮的新家,他們不久前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公寓,不用再回那個和“雞婆”“偷渡客”為鄰的“美國大雜院”了。施遠哲要去見他的合法老婆麗莉婭。

 

麗莉婭來電話告訴他,移民局來信了,要他們兩個到移民局接受訊問。這意味著施遠哲離拿到綠卡只有一步之遙了。想到這些,施遠哲又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一旦拿到綠卡,他就能和麗莉婭,這個大母猩猩離婚了!施遠哲真恨不得馬上離開她,永遠不再見到她!擔心的是,這最後一關也是最難過得一關,九十九柱香都燒了,就差最後這一拜。如果能流利回答移民局官員的問題,沒有破綻,就可以順利拿到綠卡,可假如有半點差錯,被看出漏洞那就前功盡棄,有可能還被限期離境並永遠不許進入美國。

隨著離麗莉婭家越來越近,施遠哲的心情越來越沉重,腳步越來越緩慢。當他看到那棟陳舊的破樓和滿街的黑人,他的胃就一陣反射性的痙攣,抑制不住地乾嘔。明天就要去移民局了,今天要和麗莉婭好好談談,要像小學生準備考試一樣,把兩個人的各種生理信息和身體特徵熟悉一下,還要背下來,使這對形同水火的假夫妻在移民官前裝得像恩恩愛愛,要白頭諧老的真夫妻一樣。施遠哲正想著,不知不覺已經來到了房門前。他一開門,屋裡霎時傳出一陣夾雜著淫聲浪語的嘻笑聲,同時一陣奇異的味道鑽進他的鼻孔,香中帶點酸,酸中又帶點甜。哎?這是什麼味道?

施遠哲輕手輕腳走進臥室,見那個龐然大物麗莉婭和幾個幾乎半裸的男女在床邊的地毯上圍坐成一個圈兒,他們傳遞共用著一個注射器正往胳膊上的靜脈里推注一種藥液。旁邊的小床頭柜上有一小包白色粉末。施遠哲馬上明白了,麗莉婭一伙人正在注射毒品!原來她還吸毒!他媽的!這隻大黑猩猩!性濫交,吸毒,勒索錢財,什麼壞事都干!

一個瘦瘦的黑女人一抬頭,看見了施遠哲,竟向他飛了個媚眼,又拋了一個飛吻,然後嗲聲嗲氣地對麗莉婭說:“親愛的,你的甜心兒寶貝回來了!”

麗莉婭聞言也一扭頭,見果然是施遠哲,就懶洋洋地對他一揮手道:“寶貝兒!要不要也來試一試?滋味美妙得很呢!”

“哼!”施遠哲重重地哼了一聲又說:“我來找你有要緊事商量!”說完就“登登登”地甩手走到客廳里。

麗莉婭見狀,向她的狐朋狗友們使了個眼色,又約了下次聚會的時間。不一會兒,施遠哲聽見唏唏嗦嗦整理衣服的聲音,接着這一群烏合之眾魚貫而出,離開了麗莉婭的家。

“你明天打算怎麼辦?”施遠哲壓抑着心中的不快問麗莉婭。

“還能怎麼辦?和你一起到移民局回答問題。”麗莉婭半躺在床頭。

“這是我打聽到的移民局官員可能會問的一些問題,我們要準備一下。”施遠哲拿出一張紙,擺出一副要彩排的樣子。

“我本來就是美國公民,這次訊問能否成功,只對你有影響,可對我沒有任何影響。聰明的寶貝,你懂我的意思嗎?”麗莉婭用眼角瞥著施遠哲。

施遠哲咬着後槽牙點點頭,從公文包里掏出一疊鈔票甩在麗莉婭懷裡:“這是五百!先拿去!”五百,在麗莉婭這樣的人眼中,已經是一個不小的數目了。她這才從施遠哲手裡接過那張紙,剛看了幾眼,就“格格格”地笑起來。

你們一周幾次性生活?

喜歡用什麼體位?

有沒有胎記? 

喜歡什麼顏色的內衣?

。。。。。

一個晚上的時間就在這樣的問答中,在麗莉婭的大笑聲中,在施遠哲的尷尬憤懣中過去了。

第二天上午十點,施遠哲和麗莉婭坐在移民局接待室里,等待決定命運的一刻的來臨。今天他們倆人都刻意修飾了一番,麗莉婭濃妝艷抹,裡面穿一件混紡連衣裙,外裹一件黑色假裘皮長毛大衣,使她更像一隻大狗熊。施遠哲穿著他從大陸帶來的一套黑色純羊毛面料的西裝,外套長款呢子大衣,頭髮被髮膠固定得服服貼貼。移民官一男一女,就像中國很多大廟門口的“哼哈二將”,一臉威嚴。他們審視施遠哲和麗莉婭的目光有如婆婆看兒媳,丈母娘看女婿,對要進入自己家庭的外人進行從頭到腳一絲不苟的審查,可怎麼看怎麼覺得眼前這一對兒不般配,彆扭!

 男移民官先問:“施先生,我們問你幾個問題。如果您認為不需要回答的話,可以 不回答。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施遠哲頓時緊張起來。他事先向律師諮詢過,律師說,他們問你們什麼,你們要儘量 回答。如果不回答,將增加不良記錄。

“明白”。 施遠哲沙啞着嗓子回答。

  男移民官接著問:“你愛你太太嗎?”

“當然愛。她是我太太,我愛我太太。”

“在你和你太太獲得合法婚姻的當天,你給她開了一張一萬美元的個人支票, 她把錢存到她的賬上了,而且她就是在那天才有生以來第一次到銀行開了賬戶。對吧?”

律師說,移民局對婚姻移民的調查無所不用其極,他這回真領教 了。他點點頭,“是的。”

“在移民局批准了你的綠卡申請表之後一周,你又給她開了一張一萬美元的個人支票,她再次把錢存到她的賬上了。沒錯吧?”

“她是我妻子,我有錢,我把錢轉到她的賬上,這有錯?”施遠哲反駁道。

女移民官笑笑,“我們說了,我們只是問一問。你可以不解釋。”她又把頭轉向麗莉婭說:“你的公寓租賃合同里,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的名字?為什麼沒有你丈夫的名字呢?”

“我,我是貪便宜。”麗莉婭有點結巴。

“事實是,包括或不包括你丈夫,價錢是一樣的。”

施遠哲嘴唇咧了一下,合攏不來。房間裡異常安靜,他和麗莉婭的腦門上都冒出了汗珠,他們準備的常規問題移民官竟然一個沒問。男女移民官相對一笑,又繼續翻看手裡的資料。

“你們兩個在家時誰做飯?”女移民官問。

“不一定。有時候她做,有時候我做。”施遠哲回答問題時的底氣比剛進來時小了許多。

“我現在每人給你們一張紙,請各自寫出從上個星期六到昨天晚上這幾天裡你們的大致活動,比如去哪裡採購,有沒有到外邊餐館裡吃飯,哪家餐館,吃的什麼?哪天是誰做飯,做的什麼飯?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不許商量。”男移民官一邊說一邊遞給他們倆每人一張信紙。

房間裡迴響著麗莉婭粗重的喘息聲和施遠哲心跳的“咚咚”聲。十分鐘後,兩張信紙被交還到移民官手裡。男女移民官看過信紙,又耳語幾句,就正襟危坐地對施遠哲和麗莉婭宣布:“我們美國是一個講人權和人道的國家,但又是法制國家。既不做拆散家庭的不道德行為,又不能放縱非法移民。出於慎重和負責任的態度,我們決定,”移民官說到這裡,故意頓了一下。麗莉婭和施遠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聽移民官接著說:“我們決定,今天暫時不對你們的申請做最終裁決。你們要再等待六個月。在這六個月中,我們會加緊調查,得到更充分的事實依據,以決定你們的申請是應當被批准還是被拒絕。六個月後的裁決將是最終裁決。你們可以走了,祝你們下次好運!”

 

6

今天是星期天,也是碧霞下葬的日子。她將被葬在歐陽家的私家墓地。

歐陽家的私家墓地在紐約市郊一塊依山彷水的去處。當年歐陽俊儒的原配夫人霍燕萍去世的時候,在選擇安葬地這個問題上,歐陽俊儒的確大費了一番腦筋。按中國人的習俗,大都非常重視身後事的處理和安排。有時看一個人的地位,不是看他生前所得的榮耀,而是看他死後所受的待遇。一個家庭如何安置故人,既反映出這個故人在他家人心目中的地位,又從一個側面展示了這個家庭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實力。歐陽俊儒心懷對亡妻的一份愧疚,花費了大量的精力和財力,幾乎找遍了紐約新澤西一帶的土地管理部門,土地商,中國人或外國人開設的殯儀館,甚至託了三教九流的朋友從旁門左道找來真真假假的風水先生。經過反覆比對考察,終於在多如牛毛的設計方案中,他選擇了這個。

首先,他非常喜歡這個地理位置。這裡本是一塊面積大約兩三個公頃的荒草地,地處紐約市郊,遠離暄囂,讓故人得以寧靜,得以安息。這塊地正好座南朝北,後靠一脈丘陵,前邊是一條由山谷里的溪流匯成的小河,左邊是一片綿綿延延,四季常青的松樹林,草地向右展開,一望無際。這樣的地理格局剛好符合中國人“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的風水要求,按風水先生的話說,如果把歐陽家的故人葬在這裡,就可為歐陽家的後人帶來好運,是一塊能保證讓歐陽家世世代代家運昌盛的風水寶地。

其次,歐陽俊儒喜歡設計師對墓地的設計。歐陽俊儒乃一家之主,他未來的墓穴在墓地中央,旁邊是霍燕萍的墓穴,再往下還有一片空地,不言而喻,如果歐陽俊儒將來要再娶妻室,這裡是為她或她們留的位置。再往兩側延伸,為每個孩子及其未來的家人也留出了位置,還有兩塊區域,留給有可能出世但在那個時候還沒有出世的歐陽俊儒的後妻的孩子們。

歐陽俊儒根本沒和土地商討價還價,以昂貴的價格買下這塊地並以最快的速度建好墓地後,歐陽俊儒為霍燕萍舉行了盛大的葬禮,其聲勢和花費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據說不僅當時的中文報紙作了報道,就是美國報紙也把歐陽家出殯的大照片放登在顯要位置,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是人們街頭巷尾議論的談資。

 

歐陽家的幾輛車先到殯儀館接碧霞。這次關於碧霞的喪葬事宜,都是由歐陽文一手承辦的,用他的話說,碧霞是他老婆,死得又那麼不體面,通知什麼人,舉行什麼儀式他一個人說了算!這等於先封住了大夥兒的嘴。碧霞身後和她生前一樣孤獨,更多了幾分淒涼。沒有舉行任何追悼儀式,一副薄棺,裝殮着一段浮萍般的命運,悄然無聲地上了殯儀館的靈柩車,向她人生的歸宿---歐陽私家墓地駛去,歐陽家的後人也許可以從墓碑上得知,歐陽家族曾有過一個叫“碧霞”的人,可誰能知道這墓碑下的故事。

墓地四周,一片寂靜。剛解凍的小河無聲地流淌,偶而有一隻鳥鳴叫着從人們頭頂掠過,飛向無際的蒼窮,好像要為陰陽兩界的人們傳遞信息。歐陽家沒有通知任何外人,碧霞遠在馬來西亞的父母早已過世,而她在歐陽家的這些年幾乎和娘家的親屬沒有任何聯繫和來往,所以沒有一個娘家人前來弔唁。出席葬禮的只有歐陽家人,歐陽俊儒,張佩蘭,歐陽文,歐陽武,歐陽斌,歐陽明和小玉,還有阮姐。所有參加葬禮的人都一襲黑衣,表情凝重,默默無語,但卻各懷心事,無不在思考歐陽家族的現狀和未來,思考個人的前途和命運。在歐陽家這樣的豪門裡,過的是讓無數世人羨慕的錦衣玉食,穿金戴銀的奢華生活,可這其中的冷酷無情,骨肉相殘又有誰能知道呢?在歐陽豪宅里,永遠無法覓得柴扉農院,小小茅舍里那種一杯燙酒,兩杯淡茶,父慈子孝,兄弟相敬,其樂融融的人間溫情。

歐陽文在最前邊,手裡抱著一大束鮮花,後邊是歐陽俊儒。老太爺剛剛出院,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走路還要張佩蘭和歐陽斌在兩旁攙扶,小玉和阮姐抱著氧氣袋和急救藥箱跟在後邊,隨時防備不測。後面是歐陽武,他手裡只有一隻玫瑰,幫小弟歐陽明推着輪椅走在最後。碧霞的墓穴前方是墓碑,墓碑上刻着碧霞的名字和生辰年月日,碧霞名字上方是她的照片,照片上的碧霞年輕嫵媚,笑得是那樣燦爛迷人。那時的她能否預料到自己的今天?

在歐陽一家無聲無語的注視下,碧霞的棺木被徐徐放進墓穴,幾個工人過來往裡填土。歐陽文把那束鮮花散開,撒到棺材上,抄起一把鐵鍬,和工人們一道往裡填土。一直默不作聲的歐陽武慢慢走上前來,把玫瑰花扔到棺材上,也抄起一把鐵鍬站在歐陽文身邊。歐陽文抬頭看着弟弟,歐陽武以同樣的目光注視着哥哥,兄弟倆對視了片刻,又緩緩地往碧霞的墓穴里填土。周圍的工人們並不知道這當中的淵源,可歐陽一家人看着這對兄弟,不禁各個心潮起伏。碧霞的命運,難道不是對歐陽家所有成員的警告嗎?碧霞去了,可在這兩個人中間,由於碧霞引起的一切恩恩怨怨能隨著碧霞的逝去而就此消失嗎?

葬禮結束了,其他人先行回家,歐陽文和歐陽武走在最後。

“是你把她害死了!”歐陽武聲音低沉,但是很嚴厲,這幾個字是從他牙縫裡擠出來的。

歐陽文聽來,身上一震,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弟弟歐陽武從來就是溫文爾雅,笑容可掬,是個連蒼蠅都打不死的手無束機之力的書呆子。歐陽文輕蔑地撇嘴笑了笑:“我害死她?有你保護她,我能害死她?是她自己找死!”

“看你這個樣子,你一點也不傷心!”

“你傷心?你為一個水性陽花,移情別戀,無情又無恥地拋棄了你的女人傷心?”

“你!歐陽文!你這個。。。”歐陽武氣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歐陽家從來不養沒用的人!她既然是個廢物,這是她最好的結局,於大家都好。。。”歐陽文說的時候搖頭晃腦,好像對碧霞的選擇格外滿意,格外高興。

“你真是個無情無意的冷血動物!你不看重她,為什麼當初你非要。。。。”

“哎!弟弟,我可不想為了一個死人和你打架!不要為一個死人傷了我們兩個親兄弟的和氣!好了!我還有要緊事要辦!我先走了!我看你也該好好安頓安頓自己嘍!別忘了,今天一定回家吃飯啊!”說完,歐陽文跳上他的“奔馳”,揚長而去,車子在土路上捲起一股煙塵。

目送歐陽文的車遠去,歐陽武頹然地坐在碧霞墓碑前的石階上。他嗚咽著,用顫抖的手指撫摸碧霞的照片。“碧霞!我無能!我沒用!我沒有保護好你!我應該能想到的!那天我該寸步不離地待在你身邊!碧霞。。。。”

 

紅光寺坐落在紐約州和新澤西州相交界的一處高聳的山坡上,這裡一年四季樹木繁茂,溪水潺潺,遊客信徒絡繹不絕,香火不斷。從這裡極目遠眺,向東,可見浩瀚的大西洋,碧波滾滾,白浪滔滔;向西,有遼闊的北美大陸,千壑縱橫,百川入海;上有浩蕩廣宇,神靈相佑,下有云云眾生,善惡昭彰。春有百鳥,夏有涼風,秋有皓月,冬有瑞雪。實在是人間仙境,繁華鬧市裡的一方淨土。廟宇建築宏偉莊嚴,巍峨森然,是全美最壯觀的佛寺之一 , 耗資上千萬美元,全由各地信徒所捐,而近年來紅光寺香火鼎盛的原因,其中有一條便是該寺的抽籤語十分靈驗。

歐陽文曾有好幾個朋友遇有難事,便開車到紅光寺求籤,據說都靈驗異常。在紐約,華人如碰到一些不順利的事,也都會以“到紅光寺燒香”作為口頭語來規勸。

歐陽文本來不信佛,在朋友聚會時也曾多次表達他對於佛教並不十分信仰的思想。他常說 : 我生平並不信奉某一宗教,我覺得事在人為。但是我尊敬所有的宗教,比如道教,佛教,基督教,天主教,也尊重所有的神。這就是敬神不信神。可今天,他卻要來上香求籤,向佛祖占卜未來。最近在生活事業上所遇到的一系列不順利的事情,讓他覺得疑惑,恐慌,力不從心,他有點六神無主。這種感覺是歐陽文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歐陽文開車來到紅光寺,汽車爬坡上了山,在山間停車場停車後,便以步當車,一級一級地沿大理石台階走進大雄寶殿。大雄寶殿門口,一位四十歲上下的大法師在殿前迎接着各位善男信女。歐陽文特意端詳了一下這位大法師,絕對是個東方人,只見他身材魁梧,肩寬背厚。兩道濃眉下目光如燭,鼻直口闊,大耳有輪。面色紅潤,印堂生輝。腦袋頂上九個圓點清晰可見。雖然還是在早春二月,可他隻身披一件單薄的迦裟,手裡捻動著一串念珠。常言道:人間低語,天廳若雷;暗室窺心,神目如電。別看他臉上掛着憨厚的微笑,看似木訥,可他卻能洞察每個來客的內心。當大法師看到歐陽文的時候,也不僅心中一動,他當然不知來人是誰,是懷着什麼樣的心事走入這肅靜的大殿。可眼前這位香客,他舉手投足間,帶著貴族的氣息,顧盼流眸中,又有點玩世不恭的放蕩,看他眉宇間,目光黯然,面色憂鬱,愁緒徘徊在他的眉頭,一雙黑亮的鷹眼仿佛罩上了一層陰影,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還不時長吁短嘆,心頭似有無數個解不開的心結。

歐陽文走進大殿,拈一炷香,虔誠肅穆地走向端坐在中央的佛祖釋迦牟尼現身寶座,然後雙手合十,口中念禱,但沒出聲,心中則在向佛祖誠心誠意地獻上一願。

釋迦牟尼像像身巨大,面目慈祥端莊,雙目微閉,娥眉稍蹙,嘴唇微微開啟,好像要為世人指點迷津。通身的金粉在從窗楞間射進來的陽光照耀下,光彩奪目。

燃罷香,歐陽文走到簽語筒前要抽籤。他雙手合十,拜了一拜,拈出一紙。待他打開籤條,對着四行小字默念一遍,不僅神色有變,小聲地說出來:“真有這麼靈驗嗎?怎 麼說到我偏是這幾句?” 大法師見狀,一邊口念“阿彌陀佛!莫非施主碰什麼疑難?”一邊 走上近前,圍上湊看,只見簽語上赫然寫道 :

鏡中有花花不開,水底撈月月難求。

從來硬弩弓先斷,每見鋼刀口先傷 。

回想起自己這四十多年來所走過的人生道路,特別是這幾年來的所作所為,越想越覺得這簽語是沖自己而來,不由得站在那兒發呆,許久不做聲。

待大法師看罷竟一笑,為歐陽文解釋到:“施主何苦為這幾句簽語發愣?世間之事,皆為因果而設。有因必有果,有果皆為因。人生一切法則,如雷如電,如夢如幻,不可刻意強求,只要當事人超脫,凡事順其自然就好!”

“大法師說的是。可茫茫人世間,風雲莫測,瞬息萬變。每個人都不想失去只想得到。叫人如何超脫?如果我什麼事情都順其自然,那其不便宜了別人?”

“阿彌陀佛!人世皆有輪迴報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想得到本不屬於你的東西,到頭來害人害己。阿彌陀佛!施主,您好自為知吧!”說完大法師轉身去接待別的香客去了。

歐陽文掏出一百美元放進釋迦牟尼像前的“功德箱”,轉身出了大雄寶殿,離開紅光寺。當他的“奔馳”車融入高速公路上的滾滾車流的時候,他還在想着那道簽,什麼“鏡中有花花不開,水底撈月月難求。從來硬弩弓先斷,每見鋼刀口先傷。”!去你媽的吧!難道我歐陽文就這麼完了嗎?不行!絕對不行!我要掙扎!掙扎!掙扎到最後一刻!

 

歐陽文回到位於長島的歐陽家豪宅時,已是掌燈時分,歐陽家人正準備用晚飯,小玉和阮姐忙裡忙外,煎煮烹炸各種菜餚。歐陽斌和歐陽明在一樓的家居室里看電視。老太爺歐陽俊儒早放話出來,今天要求歐陽家的所有成員都要回家吃晚飯,他有話對大家說,只是此時他,張佩蘭和歐陽武還在二樓的大臥室里談話。

“父親,張姨,我這次回北京受張姨之託,確實花費了一些時間,找了很多部門,想打聽‘邱明’的下落。”

“怎麼樣啊,有什麼新的消息?”張佩蘭的神情很迫切。

“比起前幾次,是有一點新消息,有人說邱明在十八歲時當上了遠洋貨輪上的海員,可在一次出海時失蹤了。”

“有下落嗎?”張佩蘭追問了一句。

“沒有定論,從那以後再無音信。”

正在這時,歐陽文進門了,剛好保姆把飯菜端上桌。小玉招呼歐陽家人吃飯,阮姐到樓上請歐陽俊儒和張佩蘭。

除了歐陽文,歐陽家的其他人都已經沐浴更衣,脫下了參加碧霞葬禮時穿的黑衣,換上了寬鬆舒適的休閒服。當歐陽文以最快的速遞沖涼更衣再坐回到餐桌前的時候,一家人都默默無語,正襟威坐,誰也沒有動一動筷子,吃一口飯。大家都在等他,等老太爺在人到齊了以後訓話。

橢圓形的紅木餐桌上擺滿了放在名貴餐具里的美味佳餚,老太爺歐陽俊儒坐在那個永遠屬於他的,已經被他坐了好幾十年的最尊貴的位置上,把他蒼老的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他已經是快八十歲的老人了!一臉的皺紋,橫七豎八,縱橫交錯。這個歐陽家族企業帝國的締造著,往昔的叱咤風雲,一去不返。他坐擁巨資,卻身處愁城,高處不勝寒,他心裡頭有多少孤清寂寞?分明地需 要有人陪伴,有人助陣!

“阿文,你現在是歐陽企業的掌門人,我想聽聽歐陽企業的近況。你要如實說!”歐陽俊儒的目光在掃視了一圈後落在歐陽文的臉上。

“如實地說,不太好。尤其是在‘911’以後,不過這不是我們公司獨有的情況。”歐陽文從小到大說話還沒有象今天這麼心裡發虛過。

“我聽說股東把資金全撤了?股市上呢?”

“股市大跌,股票市場要求進行公司內部整頓,否則有‘摘牌’的危險。同時由於我們在中東金礦和購買電腦公司及專利這兩件事上投資過大,現在我們手裡已經沒有多少可調配的資金了。”歐陽文說的時候,餐桌周圍歐陽家的所有成員都屏住了呼吸。小玉和阮姐早躲進了她們的房間。若大的一棟豪宅,鴉雀無聲。

歐陽俊儒沉吟片刻,對著他的這些家人語重心長地說:“阿文,阿武,斌斌,還有小明,你們這四兄妹,都是口含銀匙而生,又因時代不同,你們這些富家子所得的蔭庇更盛,怎會知道世界艱難,人心陰險? 創業難,守業更難。中國有句俗語:富不過三代。我可不想我們歐陽家連兩代都過不去,我更不想看着我歐陽俊儒闖過刀山火海,血雨腥風創立起來的歐陽家族企業毀在你們任何一個人的手上!我知道我自己沒幾天了,到我合眼的時候,我希望我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我們歐陽企業還是美國華裔企業中的龍頭老大!”歐陽俊儒說到這裡,情緒有點激動,臉色潮紅。

張佩蘭從桌子下握了一下他的手,他停頓了一下,喘息片刻又接著說:“你們 一直在溫室中成長,不知哪年哪月就要突然一下孤身處於曠野之中,頂着行雷閃電,冒着淒風苦雨,也許你們會怕。只有在那個時候,你們才能體會到多麼地需要有個親人朋友,給我們精神上施一點援手,能在危難中幫我們一把。作為歐陽家的兒女,在這個非常時期,我要你們團結一致,風雲同舟,幫歐陽企業渡過這個難關。誰也不許骨肉相殘,自斷手足!同時我還是一個父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父親,我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們一個個成家立業,兒女繞膝,有你們各自美滿的生活。我多麼希望有一天,有那麼多可愛的小寶貝,圍著我叫我爺爺或者外公。。。”歐陽俊儒說到這裡,聲音有點哽咽。張佩蘭在一邊用紙巾擦着眼睛,歐陽斌的肩膀在輕輕地抽動。

歐陽俊儒憐愛地抓起張佩蘭的一隻手放在自己手中摩挲著,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情對大家說:“阿文,在做生意上,你是我們歐陽家最能幹的。‘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歐陽企業在你手上發展得很好,我很高興。但是,凡事都有個‘度’,有個‘氣數’,你要把握好這個尺度,不能太過!我老嘍,身體腦子都不行嘍!”

“是,父親!我記住了!”歐陽文點點頭,他不僅想起今天在紅光寺求得的那個簽,和父親的話竟有點遙相呼應。莫非這冥冥之中。。。,歐陽文暗暗打了個冷顫。

“阿武,你生母在世時很寵愛你,說你聰明,性情好。可我沒能照顧好你。”

“不,父親!您對我照顧的很好!我愛歐陽家裡的每個人,我懷念我的生母,我愛父親,愛張姨,也愛我的兄弟姐妹。我感到很幸福!我會照顧好我自己,您放心吧!”歐陽武的語氣很平和。

歐陽俊儒點點頭,又把目光投向歐陽斌:“斌斌!從你一生下來小我們就把你當掌上明珠捧著,定在頭頂怕摔了,含在嘴裡怕花了。雖然你沒有得到過生母對你的愛,可我敢說,你得到的愛比歐陽家的任何一個孩子都多。”

歐陽斌聞言,把頭深深地低在胸前,聽歐陽俊儒接著說:“你是我們歐陽家唯一的女孩子,作為父親,我更惦記你。我願意你能找個好人家,找個疼你愛你的好丈夫,能衣食無憂,快快樂樂,幸福美滿地過一生。”

“爸!”歐陽斌聽到這裡,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嗚咽起來。

“再有,就是你們張姨,還有小明。小明的病是我的一塊心病,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要想辦法把他的腿治好,讓明明站起來!”

“俊儒!”張佩蘭要把自己的手從歐陽俊儒的手掌里抽出來,可歐陽俊儒攥得更緊了。“佩蘭,你是個苦命人!也是個好人!我要設計你們母子倆的未來生活,要讓你們在我死以後過的日子和在我死以前一樣。”歐陽俊儒老淚縱橫,張佩蘭泣不成聲,歐陽明把輪椅搖到媽媽身邊,把頭靠在媽媽身上,輕輕地抽泣。

這好似臨終遺言的一番話,讓在場的每個人無不為之動容。

過了一會兒,老二歐陽武看大家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點,就站起身,從旁邊椅子上的公文包里掏出一疊文件放到餐桌上對大家說:“我從來就與世無爭。我信一句話:命里有時終會有,命里無時不強求。今天,趁大家都在,我要宣布我的一個決定,”歐陽武稍稍停了一下,餐桌邊的人都抬起頭,把目光投相他。歐陽武的臉蒼白消瘦,由於激動,嘴唇有點發抖。“我決定,放棄對歐陽家財產的繼承權!”

“阿武!”

“二弟!”

“二哥!”

“二哥!”

幾乎所有的人都叫出了聲,在餐廳里引起了一陣騷動。

“我已經下了決心!我自願放棄對歐陽家任何財產的繼承!不要以為我是心血來潮或感情用事!我深思熟慮想了好久了!這是我的聲明書,我已經找人做公證了,一式三份!一份放家裡,一份交給律師,一份我自己保留。我永遠是歐陽家的人!我願意做一個好兒子,好弟弟,好哥哥!可財產我一分不要!好了,我先走了!”歐陽武向大家點頭行禮,頭也不回地走出歐陽豪宅。

“我也要走!我要嫁人!就是沒人娶我我寧可出家!”這回是歐陽斌,她起身把面前的盤碗一推,也轉身走了。

 

7

陽春三月,風和日麗。

紐約好像已經從“911”那場惡夢中解脫出來,又恢復了它往日的風采。人們神經質般地步履匆匆,在向什麼目的地奔跑着,或急忙逃避着什麼。在這裡,瘋狂的能量,無望的憂鬱,極度的興奮,憤怒的偏見,都融成了一個大火球。人們就像是上了競技場或者檢驗場一樣,經受著“火的洗禮”一樣的磨鍊。無論是參天的高樓大廈,或風格獨特的建築,都把紐約高不可及的春季藍天,分割成高低不一的嚮往和誘惑。好多建築物的牆壁,歷經歲月的沖刷,早已退盡當初的鉛華,被無數層油漆廣告浸染過的地方在春天明媚陽光的照耀下,形成了一種說不出的顏色,那是歷史的顏色,是久遠的傳說。

歐陽文為了申請貸款,這天中午和施遠哲,日月一道在一家大飯店的雅座包間裡宴請美國合眾銀行的信貸主管霍夫曼先生。霍夫曼是個五十多歲的黃頭髮白人男子。他挺著一個圓滾滾的啤酒肚兒,一雙蘭色的眼睛十分犀利。左臉上有一個明顯的傷痕,那是二十多年前參加越南戰爭時留下的。在一次戰地搏鬥中,他造到一個越南士兵的暗算,沒來得及掏槍就被按倒在地上,那傢伙用槍口頂著他的太陽穴。他咬緊牙關,默不作聲,卻暗 自警惕着。就在越南士兵扣動扳機的一剎那,他把頭拼命向上一揚,子彈從他的右頰穿 過,穿出左頰,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傷痕。那個越南士兵被霍夫曼的同伴開槍打死了,那道傷疤成了他軍旅生涯的光榮見證。但與此同時,多年的部隊生活,使霍夫曼沾染上了一個久攻不克的心裡頑疾---同性戀。

眾所周知,戰爭不同於做工,不同於創作,不同於雜技,也不同於競技。它是一種用生 命和鮮血去拼搏的事業。任何經歷過站爭的人的心理受了壓縮、扭曲和變態,越兇殘的戰鬥使人們變態得越厲害,戰鬥過後,還久久如臨夢境。 美國人是心理極端幼稚脆弱的一種人,一點點挫折,一點點逆境,一點點困難,就可使他們鬱鬱寡歡,甚至一蹶不振,產生各種各樣的心理疾病。在殘酷的戰爭中,在艱苦的物質生活條件下,在一個男人的世界裡,霍夫曼和他的許多戰友們不同程度地患上了同性戀。在回國後,他的有些戰友經過心理治療,加之生活環境的改變,漸漸摒棄同性戀轉而回歸正常人的生活。可不知為什麼,霍夫曼的同性戀症狀久治不愈,二十多年過去了,他經歷了多次結婚和離異,卻仍然是一個頑固的同性戀者,而且有點性虐待傾向。

“霍夫曼先生,這是我們歐陽企業的貸款申請,還有歐陽企業目前的資產情況。請您過目。”歐陽文把厚厚一疊文件恭恭敬敬地遞到霍夫曼面前。

“‘911’以後,股市狂瀉,許多公司瀕臨倒閉。我們銀行以前貸出去的許多款項都很難收回來。在這個時候,對於新的貸款要求,我們將採取慎而又慎的態度。恐怕貴公司的申請,我們。。。”霍夫曼隨意翻動著文件的頭幾頁,輕輕搖了搖頭。

施遠哲見狀,又拿出幾份文件放到霍夫曼眼前說:“霍夫曼先生,這是我們公司的幾處不動產,我們可用這些不動產作抵押,包括紐約市外和新澤西州的兩個購物中心,和靠近港口的一個超大型倉庫。”

“是嗎?這些資產,在你們一旦不能還清貸款的時候,可以用來抵債嗎?”霍夫曼說話時把一雙眼睛直愣愣地盯在施遠哲臉上。

“是的,就按現在的市場價格計算,不僅能還清貸款,還包括利息。”施遠哲又把文件往霍夫曼近前推了推。

霍夫曼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目光在施遠哲臉上停留片刻後,才滿滿移到文件上,快速地翻閱流覽。

“他在想什麼?難道是懷疑我們要騙他?”霍夫曼的眼神使施遠哲以及歐陽文和日月大惑不解。

宴會結束,在回公司的路上,歐陽文他們三個還在議論。

“他是不是要錢?要回扣?”

“美國人也貪污受賄?”

“天下烏鴉一般黑!美國更凶!”

“他最後是怎麼說的?他是什麼意思?”

“他說要核查一下我們材料的可信度。”

“這我們不怕,情況絕對屬實,材料也絕對真實。假如就是按程序,按法律,我們是符合條件的。”

“他說過幾天給回信。”

“‘過幾天’?幾天呢?三天?三十天?三百天?”

“哎,遠哲,他幹嗎老盯著你看呀?你們以前認識?”

“從來沒見過。”

“該不是他愛上你了吧?”

“瞎說!亂講!”

他們一行三人剛剛回到辦公室,日月的手機響了。

“喂,我是日月。”

“。。。”不知對方是誰,歐陽文和施遠哲也聽不清對方說了些什麼,就見日月臉色大變。

“什麼?華康診所?”日月的聲音高了八度。“告訴我地址,我馬上到。”日月在一張紙上飛快地記下一個地址,顧不得收拾桌上的東西,夾起公文包對歐陽文和施遠哲說到:“妮妮出了點事,還在一家診所。我馬上過去看一下。”說完,就飛也似地下樓,上了一輛出租車。辦公室里留下歐陽文和施遠哲面面相覷。

日月在出租車上一個勁兒催司機“快開快開”,出租車帶着心急如焚的日月一路飛馳,穿大街,走小巷,來到了皇后區。日月心裡也不知道妮妮到底出了什麼事。電話里的人是診所的護士,只是說妮妮現在病情嚴重,正躺在手術台上,要求家屬到場。“妮妮怎麼了?”當他走進小小的毫不起眼的華康診所時,心裡明白了八九份。

華康診所在皇后區一條僻靜的小街上,在一棟樓房的地下室,兩棵高大的丁香樹半遮半掩著地下室的小門,隔兩個路口就是皇后區唐人街。和它毗鄰的是一家針灸診所和一間同為中國人開設的牙科診所。這裡既臨近華人聚集區,便於中國人看病,又能敝人耳目,可謂鬧中取靜。當日月走進空氣中瀰漫着消毒液味道的燈光幽暗的地下室,一眼看到“華康診所”的大牌子,牌子上寫着:專做早早孕人工流產,中期引產,接生,上避孕環,取避孕環,男女絕育;兼治性病。日月心裡“惚悠”一下,妮妮她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幹嗎?這裡無論離他們在法拉盛的家,還是離日月的辦公室,離妮妮上學的學校,都很遠。難道她。。。

日月當然不知道,妮妮懷孕了!

妮妮來月經一向很準時,按常規,應當在春節後一個多禮拜就來月經,可月經就是遲遲不來,一直拖了一個月,還是不見蹤影。妮妮急了,自己悄悄買來測試紙,放在尿液里一試,當測試紙上出現兩道清晰的痕跡,指示“懷孕陽性反應”時,妮妮的心一個勁兒地往下沉!懷孕了!懷孕了!這是她最怕的事情!任憑她怎麼推算日子,怎麼努力回憶當時在床上的情景,她也無法確定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是歐陽文的?還是日月的?怎麼辦?那段日子裡,妮妮就象丟了魂,整個人魂不守舍,在日月面前還要儘量裝得若無其事。在經歷了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後,她決定:打胎!寧可錯打掉日月的骨血,也不能冒險生下歐陽文的孽種!她想瞞著日月悄悄地打掉孩子,  以此來永遠埋葬那段既痛苦又恥辱的日子。

在選擇醫院的時候,她不敢去那些正規的醫院或診所,因為那些地方除了要身份證,家屬或監護人簽字陪同外,還要律師信,甚至法庭判決書。在美國人眼裡,有時做人工流產無異於殺人。看了無數中文報紙廣告和“電線杆”廣告之後,經過一番斟酌比較,她選擇了自以為隱蔽的這家“華康診所”,這家診所除了要錢,其它的全不要。妮妮以為離家遠,離日月的辦公室遠,就可以避免遇到熟人,可以掩人耳目,神不知鬼不覺地打掉孩子。

診所在地下室的一個三房一廳的套房裡,是個名符其實的“地下診所”。客廳就是護士接待站和病人候診室,有三,五張椅子。一間屋子裡是醫生辦公室,另外兩間屋子就是所謂的手術室。手術室中央有一個由木床改造成的手術台,上面鋪着兩層白布單。牆角立著一張歪歪斜斜的小木桌,桌上有一個白搪瓷托盤,裡面有兩個玻璃瓶,一個裝碘酒綿球,一個裝酒精綿球,還有一個不鏽鋼小罐,裡邊用消毒液泡著兩三把鑷子。另一個牆角還有一個衣帽架。

整個診所只有一位醫生和一位護士。醫生是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瘦瘦的,戴副黑邊眼鏡,上海人。護士也有三十多歲,看樣子和醫生像是兩口子。牆上掛着“上海醫科大學”的畢業證,某美國大學醫學院的博士畢業證和“紐約醫生行醫執照”,還有兩張醫生身著博士禮服的畢業照。不過當代社會,已經進入“數碼”時代,和美國總統的合影都能用電腦合成,又有什麼樣的假造不出來呢?

按照電話預約,妮妮在這天中午剛過的時候來到“華康診所”。候診室里只有一個男病人,戴著大墨鏡,棒球帽的帽沿拉得低低的,好像怕被人認出來似的。護士從一間正有人做手術的房間裡出來,問明姓名後,就把她代進另了一間手術室,裝模做樣地給她量血壓,問病史,什麼“得過心臟病沒有”,“有沒有其它婦科病”,妮妮對所有問題都給予否定的回答,當問到“以前做過人流沒有”時,妮妮遲疑了一下,說了聲“沒有”。護士又為妮妮測了一下尿液妊辰反應,確定是“確實懷孕”了,隨後就叫妮妮脫掉下身衣服,把衣服和皮包掛在衣帽架上,準備進行手術。

妮妮下身赤裸躺在設備簡陋的手術台上,鼻孔里沖斥著消毒液和霉味混合的味道。她像塊沒有知覺的木頭一樣任憑江湖醫生擺布。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兩次懷孕,都不能得以善終?上次是在遭到陳建勛拋棄之後,這次是怕再遭到拋棄。護士在妮妮的身體下墊了一塊隔離巾,在小腹上鋪上一塊隔離巾,就帶上乳膠手套開始消毒。當夾着綿球的鑷子在妮妮肌膚上來回滑動的時候,妮妮身上的每塊肌肉都緊繃了起來,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時候,妮妮隱約聽到從隔壁房間傳來一聲聲女子痛苦的呻吟。

消毒結束,護士到隔壁房間,妮妮就在手術台上不尷不尬地晾着。不一會兒,那位男醫生和護士來到妮妮的手術台前。護士拖過來一個“負壓吸引器”,吸引器的上有一條長長的橡皮導管,導管一端是一截硬橡膠管。醫生的白大褂前襟和雙手的乳膠手套上沾著斑斑點點的血跡。醫生摘下髒手套,扔進手術台下的一個垃圾筒里,換上一副新手套,就用那個吸引器為妮妮做“早早孕胚胎吸引人工流產術”。雖然妮妮以前做過一回這樣的手術,可現在心裡還是有點緊張。因為上次是在國內一家正規醫院裡,而這次是在江湖醫生的地下診所。

手術開始了,負壓器“嗡嗡”做響,硬橡膠管在妮妮體內找尋目標。剛一開始,妮妮覺得小腹里酸酸的,這種感覺她以前有過,是正常的。可隨著硬橡膠管的深入,她慢慢覺得不大對勁了。在醫生粗魯的操作下,硬橡膠管在妮妮體內就象無頭蒼蠅,粗暴地衝撞著妮妮的臟器,突然她感到一陣劇烈的疼痛,好像臟器的某個地方被劃破了,妮妮不由地大叫了一聲。

“啊!疼!”隨著妮妮的大叫,醫生的手一抖,一大股鮮紅的熱血像噴泉一樣從妮妮體內湧出,立時染紅了隔離巾和白床單,地面上也紅了一大片。

“止血!止血!”醫生隨即從妮妮體內抽出硬橡膠管,慌亂地沖護士喊到。

手足無措的護士一路小跑地從外邊抱來一個大紗布罐,用鑷子夾出一大疊紗布,堵在妮妮正流血的地方,又拿來一瓶靜脈輸液用葡萄糖液,往裡倒進一支“止血敏”藥液。

“再加一支!”臉色煞白的醫生命令護士。

“好!好!”護士滿頭大汗,頭髮也亂了。

醫生和護士哆哆嗦嗦地在妮妮胳膊上找到靜脈血管,用一根粗大的針頭刺進了靜脈,加了兩支“止血敏”藥液的葡萄糖液緩緩滴入妮妮血管。

半個多小時以後,血止住了。

“老天爺保佑!”醫生和護士都長出了一口氣。

妮妮的臉和雙唇都毫無血色,白得像張紙,全身無力地躺在手術台上,動彈不得,但她得神智還清醒。“怎麼辦?我不能死在這兒。假如死在這張手術台上,他們為了掩蓋真相,什麼都可能幹出來,說不定會把我扔到海里去!”想到這,妮妮用無神的眼睛掃了一下醫生和護士,使盡所有的力氣輕聲說:“我皮包里有手機,我想打個電話。”

護士拿過妮妮的皮包,從裡面拿出手機,遞給妮妮,可妮妮竟沒有力氣去接,手抬到半路又垂了下去。護士從皮包里找出一張名片,遞到妮妮眼前。妮妮看着名片,點點頭,兩顆豆大的淚珠順著面頰滑落下來。護士就按照名片上的電話號碼給撥通了日月的手機。

 

日月“登登登”飛奔進手術室,一見氣息微弱的妮妮,和滿眼的血跡,一把揪著醫生的脖領怒吼到:“你把她怎麼了?你把她怎麼了?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把你大卸八塊餵魚,再一把火把診所給你燒了!”

“別,別,先生,冷靜點!冷靜點!她已經沒事了!你聽我給你解釋!”醫生又是祚揖,又是求饒,護士也上來勸解。

日月放下醫生,來到手術台邊,輕輕呼喚:“妮妮!妮妮!”

妮妮慢慢睜開眼睛,一看是日月,不禁鼻翼抽動,在那裡嗚咽起來。

夜已經很深了。妮妮在診所的手術台上又躺了大半天,等到確實沒有危險,也沒見新的出血跡象,那個倒霉醫生就放他們走了。他是被氣勢洶洶的日月嚇破了膽,把手術費全退了,還送了兩瓶藥,臨走時悄悄對日月說:因為手術中斷,所以人工流產沒做成,孩子還在。

日月把妮妮小心翼翼地“捧”回家,一路上告訴出租車司機:“慢點!再慢點!不許顛車!”從一進家,就忙着為妮妮洗洗涮涮和做吃的,他特意燉了烏雞香菇湯。妮妮半躺半靠在床頭,床邊的小桌上放着一碗烏雞湯,湯里有幾塊雞肉和幾個香菇。日月坐在桌邊的一把椅子上,他面前擺着一碗方便麵。飯早就涼了,可兩人誰也沒心思吃。房間很安靜,日月兩眼直愣愣地盯着妮妮,妮妮一直低著頭。

“說,怎麼回事兒?”日月的聲音緩慢而嚴厲。

妮妮始終沉默。

“為什麼瞞著我去打胎?”

“你今天要是死在那兒怎麼辦?”

妮妮還是不說話。

“快說!說實話!告訴你,妮妮!不,倪妮!”聽日月如此鄭重其事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妮妮猛的一抬頭,正好和日月犀利的目光碰在一起,又趕緊低下了頭。日月接着又說:“倪妮!我日月平生最恨兩件事,一件是騙我,另一件就是偷我的東西。你不說,我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你要不想鬧出人命來,就趕快說實話!”

“日月,我。。。”妮妮話還沒出口,又哭了起來。

日月“噌”的一下坐到床邊,抓起妮妮的一隻胳膊,和妮妮臉對臉地問:“我不在的時候你和誰了?是不是歐陽文?快說!是不是那個混蛋王八蛋?”

妮妮把頭深埋在胸前,點了點頭。

“這個孩子是他的?”

“我不敢確定,不敢確定是你的還是他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這樣!我九死一生逃命回來,等我的竟是這個!”

“日月!我對不起你!可他們都說你死了!沒有一個人活著回來!我還看見了鄭阿祥的屍體!日月!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差一點自殺死了!是他,是歐陽文救了我,一次次來找我,我實在扛不住了!日月。。。。”妮妮訴說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泣不成聲。

日月的手像老虎鉗子一樣攥住妮妮的一個手腕,竟掐出了幾個紫手印。他“呼”的一下又掄起另外一隻手,向妮妮的臉上打去。妮妮下意識地把頭扭開了,而日月的手也在就要碰到妮妮臉頰的時候停了下來。他“騰”的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在屋子中央站下,面部肌肉劇烈地痙攣,使他看起來陰森恐怖。他指着妮妮,說話的聲音又像哭訴,又像哀嚎:“妮妮,我實話告訴你,你和誰都可以,就和他不行!我和他們歐陽家有兩代的深仇!他爸爸,歐陽俊儒,搶了我媽。他,歐陽文,想指使人殺我,又來搶我的老婆!”

“什麼?你說什麼?”妮妮抬頭看着日月,含淚的眼睛瞪得老大。

“我告訴你!妮妮!今天我全告訴你!我本來叫邱明,張佩蘭是我的生母。‘文革’結束後,我爺爺被判刑入獄,回來死在監獄裡。我母親,張佩蘭拋棄了我和我父親,跟歐陽俊儒來到美國。我父親受不了打擊自殺了,是奶奶把我撫養成人。那是一段什麼樣的日子?豬狗不如!我千里迢迢到美國,就是為了尋找生母張佩蘭。

我為什麼能為了歐陽企業出生入死,赴湯蹈火?為什麼在歐陽文手下不計名利,忍氣吞聲,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入主歐陽家族,和張佩蘭,和歐陽俊儒算總賬!我要找回我失去的一切!我要找回本應屬於我的一切!我要張佩蘭,要歐陽俊儒,要歐陽全家償還我!

可是!可是!妮妮,他們歐陽家舊債還沒還給我,又欠下了新債!歐陽文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世,所以他讓鄭阿祥在船上殺死我,可我命大,鄭阿祥死前告訴了我。這筆賬我要他們一併償還!加倍償還!

不報此仇,我日月,不,我邱明誓不罷休!”

“日月!你瘋了!你瞎說些什麼?你說過,你是孤兒,你爸媽都死了!你瘋了!”妮妮從床上爬下來,爬到日月腳邊,抱住日月的腿用力地搖晃,要把他從瘋狂中喚醒。

“不!妮妮!我沒瘋!我是張佩蘭的兒子,和歐陽明是同母異父的兄弟。我要報仇!報仇!張佩蘭!歐陽俊儒!歐陽文!你們等著吧!”說到最後,日月變得聲嘶力竭,歇斯底里,成了一個狂人。

 

8

曼哈頓中心島南端,與自由女神像隔海相望,這裡高樓林立,層層疊疊,像是一副隨手展開的撲克牌。陽光在金屬和玻璃上反著光,方的圓的尖的建築,從不同的角度,製造著程度不同的魔幻色彩和影子,讓人迷失也讓人瘋狂──這是一種 無底的無限的輝煌,在晴空萬里的藍天下,堆積起一個紙醉金迷的世界──“百老匯”,多麼形象的稱呼啊!

一瞬間消失的世貿中心雙子大廈好像從一排籬笆牆中驟然抽去了兩個木樁,又好像一個本來昂首挺胸的巨人突然患上了苟僂病,使這片區域在人們的視線中矮了許多,但仍不失它世界經濟金融中心的地位和風範。

就在這個地方,有一條從外表看上去並不起眼的街,叫“華爾街”。它的路很窄,路兩旁的建築物也很舊,蒙著一層灰灰沉沉的色彩。從彎彎曲曲的小路看過去,任何人也無法相信這就是每天有無數的金錢運 轉的地方。財富的力量,在這裡達到了它的極端。 這些灰暗的擁擠不堪的小破街道,正是成千上萬的銀行家、律師、投資者和金融大亨們做出能影響世界經濟的決定的地方。曾有人開玩笑說,華爾街,打個噴 嚏,全世界都會感冒,這絕對不是誇張。這裡的股票交易所的每一個細小的舉動,每一個微妙的變化,都牽動著世界經濟的命脈。在百老匯大道和華爾街交匯的地方,有一尊巨大逼真的銅牛像,據說放在這裡,隱喻華爾街股市“牛氣沖天”。

自從“911”後,美國經濟如履薄冰,股票市場價格一瀉千里。大大小小的股東股民們紛紛從股市撤資,使得股票交易出現了繼三十年代經濟大蕭條後的又一次低潮。儘管布什政府採取了例如“降息減稅”等多種政策以刺激經濟回升,可奏效不大,股票價格依然在低谷徘徊。雖然不見大的起色,可畢竟有“回春”的跡象,因為有些股民或證券公司已經開始逐漸從小規模到大規模地有步驟有計劃地購進股票,據他們說,根據經濟金融分析師的權威理論,現階段正是投資股票市場的最佳時機,在不久的將來,一旦美國經濟復甦,股票價格必然大漲,到那時便有利可圖。

 這眾多的股民中,有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在美屬某海外領地註冊的小公司,通過雇用代理人,委託華爾街上的股票交易所購進多種大批股票,其中就包括歐陽企業的股票。

歐陽文這幾天心情非常煩躁,中東的金礦一再要求追加投資,可從合眾銀行貸款的申請如石沉大海,杳無音信。每次和霍夫曼通電話,他都以還在研究為由進行推脫。今天又收到了股票交易所的警告,要他限期遞交公司財務報告,否則將被“摘牌”,就是停止辦理歐陽企業股票的買賣。在“摘牌”後的一段時間內,再不能提供被交易所認可的財務報告,將被永遠“摘牌”,到那個時候,歐陽企業要用自己的資產償付所有股東的股資,等同於宣告“歐陽企業就此破產”。

歐陽文打開電腦,流覽了一下股票行情,發現了一點變化,就對日月和施遠哲說:“你們來看,我們公司的股票稍微漲了一點。”日月和施遠哲來到他的辦公桌前,圍在電腦邊,一起觀看電腦屏幕。果然,歐陽企業的股票價格的確上揚了一點點。

“我覺得關鍵還是我們公司的運營情況,只要大家知道歐陽企業運營良好,而且還能創造高額利潤,股民一定會對我們有信心。”施遠哲看到電腦屏幕上的統計結果,滿意地點點頭。

“尤其是我們在中東的金礦,如果有消息說,歐陽企業在金礦投資上大獲全勝,我們的股票還會漲。”日月一邊說一邊觀察著歐陽文的表情。

“是呀,我也這麼想。可從合眾銀行的貸款,霍夫曼那個老傢伙一直拖着不給我們辦,問他是什麼原因,他也不講。”

“我們是不是再約見他一次?”

“我也這麼想。這次我們恐怕要出點血。”

幾天后,歐陽文,日月和施遠哲在一個高級飯店的單間裡再次邀請霍夫曼。霍夫曼仍然很傲慢,對歐陽文三個人的熱情款待無動於衷,一副冷若冰霜的樣子。歐陽文一邊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地尋問有關貸款的事宜,一邊在心裡罵到“老王八蛋”!最後,由施遠哲從公文包里掏出一個大信封,放到霍夫曼眼前。歐陽文對霍夫曼一臉的虔誠和恭維:“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也是您該得的。”

“這是什麼?你們要幹什麼?”霍夫曼一臉的疑惑和不高興。他慢慢打開信封,往裡一看,是一大疊百元美鈔。霍夫曼沉默了有半分鐘,在這半分鐘裡,歐陽文,施遠哲和日月都把目光聚焦到他那張有一個恐怖疤痕的臉上,希望能看到他高興滿意的神情。突然間,霍夫曼“啪”地一拍桌子,把那個信封重重地摔倒桌面上,氣喘如牛,胸脯一起一伏,臉漲得通紅,那道疤痕劇烈地痙攣,就象一個火山口。他“騰”地站起身,因為用力過猛,椅子“匡當”一聲在他身後倒下去。

霍夫曼如同一頭髮怒的雄獅,指着那三個人大吼:“你們這是要幹什麼?行賄?你們這是對我的侮辱!你們是在犯罪!”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王八蛋!那天我拿槍蹦了他!”歐陽文臉色鐵青,兩隻噴火的眼睛盯著霍夫曼的背影,咬牙切齒說。說完,一口氣喝乾了他酒杯里的酒,從半空中把杯子重重摔在地上,在“劈哩啪啦”的聲音中,玻璃杯被摔得粉碎。

“日月,找個私家偵探盯住他!”

“我明白。”

 

兩個星期後,一疊厚厚的照片放到了歐陽文的辦公桌上。“沒想到霍夫曼是個同性戀!他曾結婚離婚好幾次,現在是單身,住在紐約近郊的高尚富人區。紐約這一帶的同性戀俱樂部,他每星期至少去兩次,而且每次都要帶同伴回家過夜。還有點性虐待傾向。”日月向正翻看照片的歐陽文介紹情況。

“他媽的!我說每個人都有他的‘七寸’,打就要打他的‘七寸’。日月,明天我們兩個直接到霍夫曼的辦公室找他,給他看照片,如果他再推三擋四,就說我們要把照片寄到報社和電視台。這種人都是外強中乾,很要面子的。不過你找的這個私家偵探還滿能鑽的。”

“他是個前蘇聯移民,據說幹過KGB(克格勃),所以要價也高。有趣的是他研究過一點心理學,剛好對同性戀和性變態格外關注,他說他自己還要持續觀察霍夫曼。”

“好!遠哲,你明天留下看家。我和日月去見霍夫曼。”

“有這等好事不叫我,我倒很想看看他看到照片時的狼狽樣子。好,看家就看家。等你們的好消息”

 

合眾銀行坐落於百老匯大道,是與花旗銀行,滙豐銀行並駕齊驅的知名銀行,有上百年的歷史,據說還和肯尼迪家族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它早年就在這裡買下了一棟上百層的摩天大樓,霍夫曼的辦公室在好幾十層上,近可俯瞰華爾街,遠可眺望大西洋。他辦公室的陳列並無特別之處,無非是辦公桌,文件櫃,電腦之類,牆上的幾幅黑白或彩色照片,向來客們講述著合眾銀行從創業至今的發展變遷。歐陽文和日月連個招呼也沒打,一大早就徑直來到霍夫曼的辦公室。

“歐陽文先生,你們這麼直接闖進來,有什麼急事嗎?”霍夫曼一邊問一邊用視線在歐陽文和日月身後掃來掃去,好像在尋找什麼。“你們一直都是三位,那位先生呢?”

歐陽文並不回答他的問題,把那疊照片一把甩到霍夫曼的辦公桌上:“這是我們要補充的資料。”

霍夫曼用眼角瞥了瞥歐陽文和日月,拿起照片,一張一張地端詳:有些是他在同性戀俱樂部和他人攀談  ,有些是和挑選好的同伴雙雙從俱樂部里走出,有些是他和同伴走進他的高級住宅,有些是用長焦距鏡頭拍攝到的他和同伴尋歡作樂甚至性虐待場面的照片。

歐陽文和日月在等待霍夫曼的屈服。可太出乎他們的意料,霍夫曼沒有驚慌,在沉默了幾分鐘後,竟爆發出一陣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你們想幹什麼?要挾?敲詐?太幼稚了!告訴你們吧,如果你們的申請沒有在我霍夫曼這裡通過,如果你們從合眾銀行拿不到貸款,那麼,我敢說,你們的申請在任何一家銀行都不會通過。只要我霍夫曼一句話,你們永遠不會得到任何一分錢貸款。因為在美國,不,應該說是全世界,沒有哪家銀行敢冒這個險,沒有人能救活我霍夫曼手裡的死案!你們想把照片送到哪裡就送哪裡!到時候,我會說,這些照片是用電腦合成的,你們剛好有申請在我這裡,我說你們威脅敲詐,你想想,法官聽誰的?信你的還是信我的?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別忘了,你是外國人,確切地說,是中國人,我是美國人。有美國國籍並不意味著你是和我一樣的美國人!你們中國人有一個特點,就是對自己同胞嚴厲,對外國人寬容,而我們美國人正相反!前兩年我到中國旅遊,罵那些酒店服務員是“豬玀”,他們根本沒把我怎麼樣。可要是一個外國人在美國罵我們美國人,一定會受重罰!”

這番話使歐陽文和日月目瞪口呆!

“我有錢,有地位,是這個行當里的世界級權威,可以說是要什麼有什麼。”霍夫曼遲疑片刻,撫摸著他臉上的疤痕,若有所思地說:“既然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個地步,我會認真考慮你們的申請,也許就在今天,我會給你們一個答案。這些照片,我還給你們,我相信你們知道怎麼做。”

歐陽文和日月做夢也想不到,本來是要看霍夫曼的笑話,結果倒叫人家看了自己的笑話。兩個人中午既沒有回公司,也沒找地方吃飯,就坐在路邊的一條長凳上,一顆接一顆地抽煙,一會兒就報銷了兩盒萬寶路。他們倆都覺得從來沒這麼窩囊,這麼憋氣!

“還是回公司吧!也許他會履行諾言,今天下班前能回個電話。遠哲還等着咱呢!”日月拉起歐陽文回公司。同在百老匯大道,歐陽企業的辦公室和合眾銀行只間隔幾個路口,轉眼就到了。

“怎麼樣?”施遠哲見到他們兩人回來,本來是滿心歡喜。可再一看,氣色不對,知道情況不象原來想像的那麼順利。歐陽文陰沉着臉,坐在自己辦公桌後一語不發。日月把歐陽文裡間屋的房門輕輕關好,把施遠哲叫到樓道里,壓低了嗓音把事情大體講述了一遍。施遠哲聽罷又氣憤又無奈,搖搖頭說:“但願他今天給我們回音。”兩人剛回到房間,在自己位子上坐好,就聽裡間屋歐陽文辦公桌上的電話刺耳地尖叫起來,在寂靜的午後,在沉悶的房間裡,格外嚇人。

“喂,我是歐陽文!霍夫曼先生,你好!你好!”屋裡傳出歐陽文既驚且喜,又帶著幾份疲憊的聲音。一聽是霍夫曼的電話,施遠哲和日月都豎起了耳朵。接下來卻是歐陽文長時間的沉默。過了好一會兒,聽到歐陽文掛電話的聲音,接下來又是長時間的沉默。整個房間靜悄悄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整個下午,歐陽文把他自己關在裡間,和誰都不說話,也不開燈,就那麼枯坐着。一直到下班,歐陽文從門縫裡探出頭對日月和施遠哲說了句:你們先走吧!就又“咚”地關上門。

日月和施遠哲都走了,房間裡像死過去一樣寂靜。歐陽文真想就這麼死了算了。已是華燈初上,車流如潮,他疲憊不堪地駕駛着他的“奔馳”挪動在回家的路上,耳畔又迴響起霍夫曼在電話講的那些話。

“你們的貸款申請已經批准了。可是這最後一道關,沒那麼好過。”最後一道關,指的是合眾銀行把錢撥到歐陽企業指定的銀行賬戶。這一步需要霍夫曼親自操作。“要想順利地通過這最後一道關,我要你們公司的一位先生配合我,就是那個戴眼鏡,文文靜靜,玉樹臨風,前兩次都出現可今天上午沒出現的那位先生!如果他同意和我合作,你的公司馬上就能得到錢!”霍夫曼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他看中施遠哲,愛上了施遠哲,要和施遠哲玩同性戀,玩虐待與被虐待的性遊戲。

歐陽文就算是個衣冠禽獸,也不能接受霍夫曼的這個條件。何況,這裡邊還夾着妹妹歐陽斌。可貸款怎麼辦呢?聽霍夫曼的口氣,只要是被他拒絕的申請,在別的銀行也不能起死回生。

 

回到歐陽家的豪宅,家人已經用過了晚飯。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歐陽俊儒,張佩蘭推著歐陽明在花園裡散步,是一幅天倫之樂的美景。他們哪裡知道我,還有歐陽企業現在所處的困境?看着這情景,歐陽文突然想起一件事:早聽說老太爺在瑞士銀行有一大筆資金,  能不能借來用一下,渡過這個難關?剛好今天老太爺看上去滿高興的。

歐陽文顧不得吃飯,匆匆換上休閒服,來到歐陽俊儒和張佩蘭身邊。

“爸,張姨,小弟,你們好愜意呦!小弟,我來推你,讓爸爸媽媽歇一歇,好嗎?”歐陽文從兩位老人手裡接過輪椅,有說有笑地和他們在庭院裡散步聊天。

天全黑了。一行四人回到房間裡,歐陽文叫住了父親:“爸爸,您有沒有時間,我想和您談談。”歐陽俊儒點點頭,父子倆走進了一樓的小客廳。

“爸爸,要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向您開這個口。我是想問,您能不能把您在。。。”歐陽文說道這兒有點遲疑。

  “你想問我借瑞士的那筆錢?”歐陽俊儒打斷了歐陽文的話。

“父親!您。。。。”歐陽文很吃驚。

“阿文,我已經猜到了,要不我怎麼會是歐陽俊儒?”

“我只想暫時應急。”

“你有必勝的把握嗎?”

“這個。。。。”

“阿文,我告訴你吧,那筆資金的大部分是你的生母霍燕萍從你的外公外婆那裡繼承來的,另外的部分是我早年存下的生活儲備金。既然是生活資金,就不適用於生產流通。我和你生母當年的意圖,就是留着這部分資金,當歐陽企業遭遇危機時,給歐陽家的人度日養老。雖然老二放棄了財產繼承權,但是我們也不能真的就一分錢不給他,到時候我還是要從這筆生活資金里拿出一部份,我可以說這筆錢和歐陽企業無關。還有你妹妹,斌斌還沒成家,別看她現在成天被人追,如果我們歐陽企業有什麼閃失,她就會從天上掉到地下。我要給她留出足夠的錢。還有小明的腿,我死以後你們張姨的生活。。。。”

“好了,父親,我懂了!您不用再說了!”

“阿文,你不要怪我,我不得不未雨酬謀。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我們聯繫好了 洛克菲勒醫學研究院的一位醫生,他已經成功治癒了幾例和明明一樣的病人,他看了明明的病歷,對明明做了初步檢查後,他很有信心和把握。這種病二十年前治不好,可現在可以治了。下星期我們就送明明去住院。”

“是嗎,那要恭喜小弟了。再說,父親,我哪裡會怪您,不過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很難。”

“阿文,記住一句話:人,不會被別人害死,只有被自己害死。關鍵在自己。”

父子倆正聊著,歐陽斌回來了。伴隨著“喀喀喀”的高跟鞋走路聲,歐陽斌風風火火地走進屋。她今天是一身火紅的春裝,頭髮也染成紅色,懷裡抱著一個剛具雛形的雕塑。

“爸,哥。你們看,這是我的畢業設計,好不好?”她並不在意歐陽俊儒和歐陽文正在談話,也不去問他們在談論什麼,徑自來到他們跟前。她是從小就被慣壞了,從來我行我素,不顧及別人的臉色和心情。

“這是個什麼東西?我怎麼看不出來?”歐陽俊儒端詳著歐陽斌手裡的那個雕塑。

“是呀,小妹,我們看不懂你這個大藝術家的傑作。”歐陽文盡力掩蓋自己的情緒,裝出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隨聲附和。

“這都看不懂?這是抽象派,我給它取名叫‘末日’。”

“‘末日’?這個名字不好,應當換個吉利的。”歐陽文對這個名字很敏感。

“是不怎麼吉利,可正好反應出當代人的心態,生活在物慾橫流的時代,卻總有末日即將來臨的恐懼。我的導師和同學們都說我有創意呢。我不和你們說了,我還要趕時間做完它。我還想拿它參加比賽呢。”歐陽斌話音未落,就象旋風一樣上樓去了。

望着她的背影,歐陽俊儒和歐陽文都沉默良久。此刻,他們倆個的心情是一樣的:假如那一天,歐陽企業真的倒了,歐陽斌還能不能活下去?

 

夜深了,歐陽文在豪宅三樓里的辦公室又忙了一會,下樓準備回臥室休息,見妹妹歐陽斌房間裡的燈還亮着,就走了過去。“噹噹當”,他在門上敲了幾下,問到:“小妹,這麼晚了還沒睡?哥哥能不能進來坐坐?”

“請進!門沒鎖。”

歐陽文進來一看,見房間地板上鋪著好大一塊塑料布,上面立著一個小工作檯,歐陽斌穿着一件套頭花布工作服,正拿把雕刻刀擺弄那個雕塑。歐陽文站在歐陽斌身邊,打量着這件作品,這是一個木雕,隱約可見幾個似是而非的人形在痛苦的掙扎。

“阿斌,真快,再過幾個月你就碩士畢業了。你和施遠哲的事情進展如何?”歐陽文單刀直入。

歐陽斌手裡的雕刻刀停了下來,回頭看着哥哥:“你怎麼想起問我這個?”

“我是想你年齡也不小了,要是覺得施遠哲合適,你看得中他,就結婚吧。要不我和他談談?”

“你和他談?談什麼?”

“讓他趕快向你求婚呀,晚了我們家小姐就讓別人搶走了。”此刻,歐陽文心裡異常矛盾。他既希望歐陽斌告訴他:我愛施遠哲,要和他結婚;又希望歐陽斌明確地說出:我和施遠哲只是玩玩而已,不打算結婚。

歐陽斌沒有回答,默默地看着那個叫“末日”的雕塑,點上了一隻煙。歐陽文從她房間出去的時候她竟沒有察覺。“談吧,談談就談談,是到了要做決定的時候了。”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斌突然自言自語地冒出這麼一句話。是的,她要走了,她決定要離開歐陽家這棟像冰窖,像活棺材一樣的豪宅。是碧霞的死,是二哥的放棄財產繼承,是這二十幾年來她耳聞目睹歐陽家多少炎涼悲歡促使她要儘快離開這個家。

 

與此同時,在日月和妮妮的家裡,房間裡的燈還亮著。

妮妮這次打胎沒有成功,日月不許她再打胎,要她一定把孩子生下來。而且鑑於她的身體情況,也不能再承受人流手術了。妮妮的肚子慢慢鼓了起來。自從那天日月把妮妮從華康診所接回來,暴風驟雨地鬧了一場以後,兩個人都變了許多。妮妮終日裡沉默寡言,心裡覺得對不起日月。肚子每增大一點,她的內疚感和羞恥感也就隨着增大一點。而日月則完全不同,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料理妮妮的起居飲食,整天樂呵呵的,真是一副迫切要當父親的樣子。唯一和從前不同的是,每天都要用新買來的筆記本電腦流覽股票行情,和代理人聯絡,決定買進或賣出的數量及種類。那家在美屬某海外領地的用於炒作股票的公司,就是日月用假身份註冊的。日月雇用代理人在紐約華爾街租的股票交易所神不知鬼不覺地作股票交易,正開始他向歐陽文復仇的第一步。

現在,日月正在書桌前查看他自己公司這一兩天的進出記錄和賬目,他給代理人發出了E-MAIL:持續買進歐陽企業的股票!

 

29

美國雖然號稱“法制國家”,卻是世界上各種犯罪最猖獗的國度。花一點點錢製作假身份證,假駕駛執照是輕而易舉的事。註冊開公司也非常容易。既不核查資產,也不調查人員背景,只要有一張身份證,一張駕駛執照,一張工作許可和一點點起動經費,再加上電話號碼和公司地址,任何人可以在美國的任何地方申請設立公司。

由於“911”事件,紐約的正常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亂了,再次步入正軌用了好長時間。郵局裡的信件積壓如山,有些住戶搬家後向郵局提供了新住址,寄到原來地址的信件就可被轉送到新地址。那些沒有提供新地址的住戶,郵局查無此人,有寄信人地址的就被退回給寄信人,信封上沒有寄信人地址的,就被扔到“死信欄”里,再過一段時間,如果還是沒人認領,就有可能被當成垃圾扔掉。

有一天,一個中國女子,代着幾個月的身孕,手拿一張寫有一個通訊地址和姓名的字條來到中央公園附近的一個郵局,要求查找有沒有寄到這個地址給這個人的信件。接待她的服務員是個墨西哥裔中年男人,黑黑胖胖的。

“你是收信人本人嗎?”

“不是,她在‘911’的時候遇難了,但我們是好朋友。”說話時她竟還掉下幾滴眼淚。

“你有證件嗎?”服務員對她頓生很多同情。在美國,人們對孕婦總是給予特別的關照。

“有。”孕婦遞給服務員一張紐約駕駛執照。服務員接過駕照,見上面的照片確是眼前這個女子,掃了一眼姓名和地址,又說到:“如果沒有收信人的委託書,我們一般不會把信交給別人,可現在是非常時期,只要你填好這個表格,並簽字,我們就會把信給你,可以嗎?”

“好,沒問題。”服務員在孕婦填表的時候,按字條上的姓名和地址到貯藏室里找信。孕婦填完表格,姓名一欄寫下的是“王珍妮”的英文拼寫,地址一欄寫下的也是一個陌生的地址。當她快寫完的時候,服務員滿頭大汗地空手從貯藏室里出來,遺憾地聳聳肩說:“對不起,女士,我沒有找到您要的信。”孕婦做出很可憐又迫切的表情說:“求求您,幫忙再找找吧。”旋即把一張二十美元的票子乘人不備塞進服務員手裡。服務員飛快地把錢裝進衣兜,又小聲問:“你知道信封上有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孕婦恍然大悟地搖搖頭:“可能沒有。”服務員又回到貯藏室。過了好一會兒,終於拿著一封髒兮兮破破爛爛的信出來了,笑眯眯地對孕婦說:“女士,您真幸運!”孕婦如獲至寶地一把抓過信,看了一眼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高興地鬆了口氣。她把表格還給服務員,轉身要走,服務員又叫住了她:“女士,你還沒簽名。”孕婦重新拿起筆在要求籤名的地方剛寫下一個英文字母“N”,又突然停下,把“N”重重地塗掉,慢慢寫下“王珍妮”,服務員把駕照上的內容和表格上的內容核對了一下,見兩相一致,就對孕婦點點頭:“女士,您可以走了。祝您今天好運。”

“王珍妮”攥着信快步出了郵局,來到馬路對面,一頭鑽進一輛“豐田佳美”小汽車,抑制不住既緊張又興奮的心情,把信交給駕駛座上的一個中國男子。

“給,日月!嚇死我了!”孕婦的手由於激動而發抖。

那個男子“唰唰”兩下撕開信封,飛快地掏出一張白紙,打開一看,臉上頓時綻放出得意的笑容:“就是它!我要的就是這個!我的好老婆!好妮妮!你真能幹!”男人在孕婦的臉上“啪”地親了一口。

剛才郵局裡的一幕所謂“王珍妮取信”正是由日月導演的一段“驚險小品”。自從日月得到了老林留給琳達的銀行存單和那封絕筆信,他就一直在想如何處理這件事。當他得知歐陽文和妮妮之間發生的一切,聯想到張佩蘭和歐陽俊儒,想到歐陽文平時的所作所為,他決定開始實施報復計劃,他要和歐陽家決戰!就用老林或者說是琳達的錢作為資本。

為了得到賬戶密碼,他萬分留意公司的信件,尤其是那些從“世貿中心”舊地址轉過來的寄給琳達的信。每天都有大堆的舊信轉寄到公司的新地址,有些已經耽誤了好幾個月。凡是有寄給琳達的信,日月統統留下。終於有一天,他查到了一封寄給琳達卻沒有寄信人地址的來信,從郵戳上看,是從中國寄來的,9月10號到達美國境內。從進入美國到送到紐約,就延誤了好久,再放在郵局等待新地址,又耽誤了好久,信封都破損了。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張白紙,上面寫著兩行字,一行是“花:D3Z6XXXX”,另一行是“豐:8A2EXXXX”。這是什麼意思呢?花和豐一定指代花旗銀行和滙豐銀行,D3Z6XXXX和8A2EXXXX是密碼。可這四個大叉子又作何解釋呢?是英文字母“X”嗎?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對!一定是密碼的後半截。琳達家人為了安全着想,不把密碼都寫在一張紙上,而是分別寫在兩封信里。老林不愧是干公安的出身!

日月花錢找人為妮妮製作了一張名為“王珍妮”的假駕照,地址也是假的,而照片必須用真的。經過幾次排練,妮妮終於成功地出演了今天這場“智取密碼信”。不出日月所料,這封信里同樣只有兩行字:一行是“花:XXXXW4T6”,另一行是“豐:XXXXH5S7”。

在那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日月就在家裡用他的筆記本電腦,先後進入花旗銀行和滙豐銀行的網絡系統,再進入琳達的賬戶,輸入密碼,分幾次成功地把大部分資金轉移到了自己早就用假造的個人資料開設的幾個銀行戶頭。轉眼間,琳達的錢就更名易主了。

大宗的資金轉移,總會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當花旗銀行和滙豐銀行覺察到這件不同尋常的事情後,要求FBI介入聯合調查。結果,當各條線索匯集到那些銀行戶頭時,他們發現幾乎所有的資金已經被以現金的形式分批提走了,每個戶頭上的餘款不足千元。調查人員更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要對開戶人的背景進行調查。這時他們才發現,那些用來開戶的個人資料全是假造的。線索就此中斷。

日月決定以琳達的錢作為起動資金,利用股票交易,逐步收購歐陽企業。在和歐陽文的日常交往中,他也格外小心謹慎。他從不在沒有第三者的地方和歐陽文單獨接觸,甚至不在辦公室里吃東西,就連喝水也是到外邊的商店裡買瓶裝水。他要一步步地實現他的計劃。

 

歐陽武從中國大陸考察講學回來幾個月了,他不得不遵照FBI和CIA的指令,每個月到他們指定的地點匯報自己的行蹤,比如在國家安全實驗室里都幹了什麼,下班以後去了哪裡,和什麼人接觸過。他發現電話也被監聽了,有幾次徐抗美從中國打來電話,剛剛寒暄幾句,還沒說出什麼,電話就被莫名其妙地干擾直至阻斷了。在單位里,首先他發現上級主管對他的態度有了明顯變化。本來,歐陽武是這裡的學術骨幹,他所從事的“如何提高微弱信號的信號噪音比”研究,已經取得了令同行們矚目的成果,在世界範圍引起了廣泛關注,再把研究進行下去,及有可能會得到有突破性的進展。可突然有一天,國家安全實驗室的總主管電話照見了他。

“歐陽武先生,您現在有空嗎?能不能到我辦公室來一下?”

歐陽武接到這個電話,心裡就有了準備。當他在總主管辦公室里落座,這個胖胖的白人老頭特意為他沖了一杯咖啡,笑容可掬的臉上表現的非常客氣。

“歐陽武先生,您在這裡工作了十多年,成就大家有目共睹,我個人對您也非常欣賞。但是,我今天要說的是,我們接到從政府來的指示,“如何提高微弱信號的信號噪音比”這個項目好像不太適合您,因為它主要應用在軍事,航天等關繫到美國國防的領域。所以,我非常為難向您開口,您看是不是。。。”

“好,我退出。”

“哎,歐陽武先生,請您一定明白,不是我個人對您有什麼看法,這完全是政府機構的意思。也請您不要對我個人和國家安全實驗室有什麼看法。”

“這個請您放心,我能理解。”歐陽武懷這無比失落的心情走出總主管的辦公室,看到了往日熟悉的同事們此刻陌生的目光,更感到了來自背後的指指點點,令他背若芒刺。

歐陽武心中的沮喪,壓力和屈辱感讓他覺得喘不過氣來,這樣的生活再也不能繼續了!他決定辭職,從他工作了十多年,取得過成績,得到過榮譽的國家安全實驗室辭職!他知道,他這一走就再也回不來了。

走的那天,歐陽武默默地整理個人東西,默默地清理電腦文件,默默地移交工作事宜,默默地結算工資。每到一處,只是簡短必要的支言片語,不多說一個字,不多做一個舉動。在人們那種攙雜着同情,惋惜,憐憫,疑惑,躲避等等複雜情感的目光中,抱着一個裝有他個人物品的紙箱,緩緩地穿過走廊,走出實驗大樓。

當他要坐進汽車的時候,他突然發現一個人向他這邊跑過來,是同事小毛。

“歐陽武先生!你要多保重!”小毛和他長時間地擁抱,又在他肩頭拍打了幾下。

“小毛,謝謝你給我的友誼。”

“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訴你,歐陽武先生,我就要回國了!我和國內都聯繫好了,給我的條件非常優厚。”

“是嗎?你決定了?”

“我決定了,是你的遭遇加速了我的決定。我們到底還是中國人,我要回國,回到生我養我的中國去,葉落歸根。”

“也許你的選擇是正確的。到時候我去送你。”

“好,我走時一定通知你。”歐陽武和小毛又緊緊地擁抱了一會兒。

等他發動汽車,駛離停車場,駛上高速公路,從後視鏡中看着國家安全實驗室的大樓越來越遠,小毛的身影越來越小時,歐陽武不禁淚如雨下。

 

直到歐陽武再次踏上求職的征途,他才發現這件事情對他的工作,事業以及人生會產生多麼深遠的影響。當他向一些和他原專業相關對口的工作職位發出申請,人家看了他的簡歷後,都表示出極大的興趣,面試結果也很理想。但是幾乎無一例外,在過個人背景調查這關時,都遇到了麻煩,誰也不願意雇用一個被FBI和CIA監控的人。

我能去哪裡?哪裡是我的歸宿?小毛走了,前幾天剛把他和他的家人從肯尼迪機場送走。小毛一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樣子,準備回國大展鴻圖。歐陽武心裡在為失去了一個朋友而失落的同時,又對他無比羨慕。歐陽武相信,在中國,小毛一定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這天傍晚,歐陽武正在自己公寓裡借酒消愁。屋外下著濛濛細雨,雨滴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着他煩燥的心。忽然響起了敲門聲,誰會在這個時候到我這裡來呢?歐陽武從門鏡里一看,原來是小玉。

“小玉,你怎麼來了?”歐陽武眼睛一亮,連忙打開門。小玉站在門外,左手拿着一把傘,右手提着一個大紙口袋,裡邊是一盒一盒的的飯食。她的頭髮和腳都被雨水打濕了。歐陽武把小玉讓進屋,繼而代進來一陣清爽的空氣。

“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來看看你,這些吃的是我給你做的。”小玉輕柔的話語在此刻的歐陽武聽來,份外悅耳。

“這下雨天,你怎麼過來的?”歐陽武接過小玉的傘放到牆角,又找來一雙拖鞋讓小玉換上。

“出租車,地鐵,火車,再坐公共汽車,用了好幾個小時。”小玉站在門廳里用手整理著還在滴水的頭髮。

“累了吧?”歐陽武看着小玉濕露露的頭髮和雙肩又問:“要不要洗個熱水澡,再換上乾衣服?”

“不用,不方便。”小玉還有點害羞。

“哎,不用客氣。我幫你找衣服。不過我這裡只有男裝。”歐陽武翻箱倒櫃地為小玉找衣服。

不一會兒,小玉穿着歐陽武的一套休閒裝從浴室出來,烏髮盤在頭頂,臉色紅潤,就象出水芙蓉。小玉這才注意打量歐陽武和他這套公寓。這是一套一室一廳的公寓,由於多日不加整理,已經凌亂不堪,床鋪上的被褥胡亂堆放著,茶几上和廚房裡杯盤狼藉,地上沙發上是一堆堆的衣服,不知是乾淨的還是髒的,門邊一個大塑料袋裡塞滿了空方便麵袋子。再看歐陽武,愁容滿面,鬍子喇喳,頭髮亂篷篷像一堆蒿草,手裡端著一個喝剩一半的啤酒瓶。

在歐陽武的注視下,小玉手腳麻利地整理房間。從臥室到客廳,再到廚房,不一會兒,整個房間整齊有序,煥然一新。當她氣喘吁吁地在歐陽武面前站定,歐陽武拿起一張紙巾為她擦去額頭上汗珠,小玉濕熱的帶有一種暗香的體味衝進歐陽武的鼻孔,他仔細端詳著小玉,發現今天的小玉格外嫵媚。

“小玉,”歐陽武輕聲呼喚小玉的名字,一雙手捧起小玉白晰的泛着紅光的面頰,用自己的嘴唇含住了小玉的珠唇,先是輕輕地,慢慢的親吻,近而是用力瘋狂地吮吸。“小玉,今天陪我好嗎,今天,明天,以後,永遠。。。。”

春天的風從敞開的窗戶里吹進來,無聲無息,卻含情脈脈,在屋子裡紗一般 流淌。是愛情?是肉慾?是願望?是請求?在依稀朦朧的夜色里,兩個人赤裸的光滑軀體,閃耀着月白色的光。身體裡的熱能一遍遍膨脹又一遍遍釋放。嘶啞顫抖的聲音在床屜上遊蕩。海浪就是這樣來的?緩緩地,一浪接一浪,前赴後涌,集聚著,堆積著,然後,天翻地 覆,石破天驚地吞噬了海岸之後,再慢慢退下。貝殼、海星和圓潤的石子,都戀戀不捨地留在沙灘上,海岸線濕潤地伸延到看不見的遠方。歐陽武和小玉在彼此的擁抱里融化成溫暖的海水。

在多年以後的現在,小玉從那場惡夢的陰影中走出,終於體會到真實的性愛那強有力的快感。那不是讓人羞恥的東西,不是齷齪,不是罪惡,是高尚的,是美妙的。歐陽武曾失去愛情,失去碧霞,幾乎失去生活的方向,一顆雖然年輕但已經蒼老的心在善良溫柔的雙手撫慰下,又重新找回了活力。

 

幾天后,當小玉突然出現在歐陽家的豪宅里,阮姐和歐陽家人都吃了一驚。首當其衝的是阮姐。

“小玉,嚇死我了,你這兩天跑哪去了?從你休息那天就沒回來,我們差點兒去報警!”

小玉不說話,只是“吃吃”地笑。

“小玉,你沒事吧?”阮姐以為小玉腦子出了說明毛病。

“哎呀,阮姐!我沒事,我很好!不過我要和你說‘再見’了。”小玉抱住阮姐的肩膀,和她撒嬌。

“怎麼,你是說。。。”阮姐不解地看這小玉。

“是,阮姐,我要辭工了!我要專心全日制地去上學讀書了。”

“你不是開玩笑吧?”阮姐瞪大了眼睛。

“當然不是。我呆會兒就向歐陽老先生和太太提出辭工。”

小玉走了,從歐陽家的豪宅走了。她帶着幸福,帶着喜悅,帶着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走出了歐陽家。可是她還會再回來的,再回來時,將是以歐陽家的家庭成員的身份,重新加入歐陽家的行列。

本來一個小保姆辭工,不算什麼大事,可在歐陽家人的心中還是掀起了一陣波瀾。

“她是不是去二哥那裡了?”歐陽斌問歐陽文。她對歐陽武和小玉的事情也看出一點點。

“我怎麼知道?”歐陽文很漫不經心。那回歐陽武在家喝醉酒對小玉又抱又親,他和碧霞在樓上都看到了,可他不想講。

“媽,那以後誰到學校接我?”歐陽明問張佩蘭。

“傻孩子,少了一個小玉,你就上不了學了?”張佩蘭嗔怪兒子。

真正有想法的是歐陽俊儒。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最近,歐陽家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從“911”到碧霞之死,從歐陽企業的不景氣到老二的工作,今天小玉又從歐陽家逃了出去。難道這些都預兆著什麼?歐陽俊儒嗅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味道。

 

施遠哲這幾個月來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上次移民局給他們的六個月的觀察期已經過去了五個月。在這五個月中,施遠哲每天住在麗莉婭的公寓,倆人一起去超級市場採購,去固定的餐館就餐,去公園遊玩拍照,出雙入對,絕對是一對恩愛夫妻。每當遇到鄰居,施遠哲就放開嗓門和他們打招呼,他還特意舉辦了幾次家庭宴會,讓麗莉婭請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到家裡聚會,還拍攝了錄音帶。距離最後裁決的日期只有一個來月了,施遠哲也覺得自己的承受力到了極限,再拖下去,他會被逼瘋。

這天深夜,施遠哲已經被麗莉婭折騰得筋疲力盡,可麗莉婭還不滿足,纏着施遠哲一個勁兒地“我要,我要”。正在這個時候,公寓的門“光當”一聲巨響,一下倒在地上,把兩人嚇了一大跳,還沒容他們醒過神來,一隊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尤如從天而降衝進房間,嘴裡高喊“FBI!FBI!都不許動!”這些人都是膀大腰圓的彪形大漢,身上穿着黑制服,後背和前胸印有“FBI”的字樣。幾秒鐘的功夫,廚房,客廳,衛生間和臥室都站滿了,幾個警察圍在床邊,用槍對着床上這一對赤條精光還保持着做愛姿勢的已經被嚇傻了的男女。

“起來,穿好衣服!”一個警察高聲喝道。其他人員搜查房間。

在FBI人員的槍口下,施遠哲和麗莉婭從床上爬起來,在眾目睽睽下穿上衣服。施遠哲覺得一個警察正好奇地看他的下體,他轉過身想避開那個警察的視線,可轉過身後又看見了更多的警察。

施遠哲一邊穿衣服一邊琢磨,不自己知犯了什麼大罪。他的第一個念頭是假結婚被告發了,可是即使如此,也不用這樣興師動眾,勞駕FBI呀,移民局來個“拒絕申請,限期離開美國”的裁決也就罷了。等他和麗莉婭穿好衣服,被帶上手銬,武裝警察對房間的搜查也基本結束,帶著他們二人和兩大箱子的所謂物證走出房間。在鄰居們既睡意惺忪又萬分驚詫又大惑不解的目光注視下,在近在咫尺的槍口威逼下,施遠哲和麗莉婭被推搡着上了警車。警車一路鳴響着尖銳的警笛駛進生死不知的茫茫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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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遠哲被帶進一間有一面牆整個是玻璃的大房間,房間空蕩蕩的,沒有人,只在房間中央有一張固定在地上的圓凳,玻璃牆上放有一個電視屏幕。審訊人員就在玻璃牆後,他們可以看到施遠哲,可施遠哲看不到他們。

“請座到凳子上!”好象是從半空中傳來的聲音,略帶一點回音。施遠哲坐到凳子上,心想:我真是世上第一倒霉鬼!嗨,聽天由命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難道自己這條小命就這麼交代了?

“你的姓名,出生年月日。”

“我叫施遠哲,我出生在。。。。”

在經過了一系列的問訊後,那個聲音又問:“你知道為什麼抓你嗎?”

“不知道。”

“麗莉婭是你什麼人?”

“我妻子。”

“她有嚴重的販毒吸毒行為,你知道嗎?”

這時,施遠哲突然想起,他有一次曾看到麗莉婭和她的幾個朋友公用一隻注射器靜脈注射毒品。我該怎麼說?知道?知情不舉是等同於犯罪。不知道?誰知麗莉婭會怎麼說?如果他一口咬定我知道,說不定還死到臨頭還拉我做墊背的,說我也吸毒販毒,那我就全完了!不要說拿不到綠卡,肯定還要坐牢!對!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想到這裡,施遠哲緩慢而又堅定地說:“不知道!”

“真不知道嗎?”

“是,真不知道。”

“你自己吸毒嗎?”

“絕對沒有!”

“請看這段錄像。”玻璃牆上放的電視屏幕上出現了施遠哲和麗莉婭在家裡召集家庭宴會的情景。

“據我們調查,麗莉婭和在這個畫面上出現的這些人幾乎都參與了販毒吸毒,你和他們來往密切,怎麼不知道他們的行為?你自己真的不吸毒嗎?”

施遠哲怎麼也想不到,本來是要去胡弄移民局的錄影帶,竟成了FBI指控自己有吸毒販毒嫌疑的依據。

“我只知道他們和麗莉婭是朋友,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們吸毒販毒。”

“好吧,那我們就為你做血液藥物反應測試,如果測試結果證明你確實沒吸毒,我們會考慮你的話。”

不一會兒,一個裡面穿警服外面穿白大褂的女警察拿著一個取血器走進房間,在施遠哲的右臂靜脈取出一小試管血。她走後,又進來兩個警察,把施遠哲帶到了一個單人小牢房。牢房沒有窗戶,看不見外邊,只在門上有一個小玻璃窗。施遠哲不知身在何處,也不知是什麼時間。他只知道這是在一個大建築物里,剛才從那間問訊室到這間小牢房,經過了三四個走廊,上幾層樓又下幾層樓,可就是沒出這棟建築物。

看守送過三頓飯了,所以施遠哲判斷大約過了一天。牢房的門打開了,兩個警察又把施遠哲帶回到問訊室。

“施遠哲先生,看來你是誠實的。你的血液藥物反應測試證明你從來沒有過任何形式及對任何毒品的吸食注射行為,但是,麗莉婭因為有足夠多的證據指控她的吸毒販毒行為,她將被投入監獄,處以重刑。”施遠哲聽到這裡,腦子裡馬上閃現出一個念頭:完了!綠卡完了!這將近三年的工夫全白費了!前功盡棄!

那個聲音又說:“我們了解到麗莉婭正在幫你申請綠卡,移民的事歸移民局管,我們不過問。但是我們要把這件事通知移民局,最終由他們裁決。還有一件事,我們現在還不能百分之百地排除你販毒的嫌疑,這需要一段時間的觀察。鑑於你目前的移民身份以及你和麗莉婭的密切關係,按照美國有關法律,我們不能就這麼放你走,你必須找擔保人,擔保你有合法穩定的工作和收入,擔保你的行為。你能找到擔保人嗎?比如你的雇主或親戚?”

施遠哲只覺得兩耳“嗡嗡”亂響,他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點出了問題,為什麼混得如此狼狽不堪?生活總是把自己逼到別無選擇的境地,每時每刻都走在刀刃上。

擔保人?雇主?親戚?

“你能找到擔保人嗎?請說出他的名字和聯絡方式。”那個聲音又催促了一遍。

當歐陽文和日月接到FBI打來的電話時,兩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施遠哲有個吸毒販毒的黑人老婆?

他因為有吸毒販毒嫌疑被FBI暫時關押?

他需要他們的擔保才能被釋放?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兩人一頭霧水地按對方在電話里提供的地址馬不停蹄趕到FBI辦公地點。辦好一切交接手續,見到施遠哲時,歐陽文和日月都愣住了。施遠哲一臉憔悴,眼神驚恐游移,鈎羅着身體,好像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送施遠哲回他自己公寓的路上,日月開車,歐陽文坐在副駕駛座,施遠哲座在後座。施遠哲把頭埋在兩隻手的手心裡,一路不語。歐陽文從後視鏡里看著施遠哲,又想到了霍夫曼,這回他有主意了。

記得那天和妹妹歐陽斌談過以後,他沒能從妹妹嘴裡得到一個確切的答覆。如果當時歐陽斌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就是愛施遠哲,我要和他結婚!那麼今天面對施遠哲,歐陽文就會放棄這個念頭。妹妹的猶豫不決給歐陽文造成了錯覺,他說要找施遠哲談談,讓施遠哲快點來求婚,歐陽斌沒有回答。這就使歐陽文覺得施遠哲在妹妹心中的地位,和那些花花公子一樣,妹妹和他們來往只是尋求感官上的刺激。當歐陽斌說出那句“談吧,談談就談談。也到了要做決定的時間了”的時候,歐陽文已經從歐陽斌身邊走開了。人的命運,就在這樣的陰差陽錯中註定了。

又等了幾天,還沒到移民局要求去接受問訊的日子,施遠哲就接到了移民局的來函,通知他,他的綠卡申請被拒絕了。原因無非是美國社會不能接受任何有犯罪嫌疑的申請人。但鑑於他沒有證據確鑿的違法行為,所以不必限期離境,可以在現有身份失效前的這段時間留在美國。

一天下班後,在施遠哲的公寓裡,當歐陽文把霍夫曼的要求向施遠哲和盤推出,施遠哲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覺得自己就象被剝光了衣服拉到大街上遊街示眾。他突然產生了要和歐陽文,和霍夫曼同歸於盡的念頭。

“你和麗莉婭的這件事,我會向我妹妹保密。我還會促成你們兩人的婚事。”歐陽文說完關於霍夫曼的話題後,又提到了歐陽斌。

施遠哲始終沉默。他恨!他恨歐陽文!恨霍夫曼!恨美國!最後他恨他自己!為什麼當初要來美國?難道來美國就是讓人家欺凌,讓人家強姦?讓麗莉婭強姦,讓霍夫曼強姦?讓歐陽文強姦自己的自尊,讓美國強姦自己的靈魂?

施遠哲覺得自己是站在一根搖搖欲墜的鋼絲上,腳下是萬丈深淵,頭頂有一道道霹靂。牽動鋼絲的人一會是歐陽文,一會是歐陽斌,一會又變成了霍夫曼。

“再想想吧!我們公司的命運,你和歐陽斌的愛情,你個人的未來,都系在你身上。我會讓斌斌給你打電話。”歐陽文臨走時還拍了拍施遠哲的肩膀。

 

歐陽文回到他家的豪宅,已是凌晨,他匆匆洗澡,剛要上床休息,響起了敲門聲,他開門一看,是歐陽斌。一看是妹妹,歐陽文被嚇了一跳,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以為施遠哲把今天的事告訴給了歐陽斌。假如是這樣,而偏巧歐陽斌又真心想和施遠哲結婚,那麼在歐陽家又要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歐陽文呆呆地看着妹妹,等着她說話。

“哥,你和施遠哲談了嗎?”歐陽斌閃身進屋,壓低了嗓音問歐陽文。

“談,談,談什麼?”歐陽文因為心虛竟有點結巴。他知道他這個妹妹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哎,你那天在我房間裡說的,要和施遠哲談談,讓他快點向我求婚。”歐陽斌一聽,哥哥這麼快就把向妹妹許的諾忘了,就有點不高興。

歐陽文一聽此言,就像被人當頭打了一棍,覺得天旋地轉,腦袋裡“嗡嗡”亂響。可他到底是久經沙場的老將,這麼多年的商場風雲使他練就了處變不驚的本領,就在一瞬間,歐陽文的腦子轉了一萬多遍,他馬上就鎮靜了下來。

“談了!談了!他還有點害羞呢。你給他打個電話吧。別的不用多問,你只要問他願意不願意娶你當老婆就好了。遠哲一定會說他願意!”

“是嗎!謝謝哥哥!”歐陽斌走時還不忘在歐陽文臉上親了一口。歐陽文摸着殘留着妹妹口紅的面頰,站在那裡發愣,繼而在自己臉上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

歐陽文已經走了好幾個小時,施遠哲就這麼黑燈瞎火地坐着,一隻接一隻地吸煙。突然,“叮鈴鈴”,一陣清脆的電話鈴聲在黑暗中響了起來,嚇得施遠哲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這麼晚了,會是誰的電話呢?他伸手要接,又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下決心拿起了話筒。

“喂,我是施遠哲。”

“喂!遠哲,是我,歐陽斌!你幹嗎呢,這么半天才來接電話?”

“我。。。”

“睡覺了?不會吧。我問你,我哥哥和你談過了?”歐陽斌的語氣咄咄逼人中又帶一點點羞色。

“你哥哥,歐陽文,他。。”

“他和你談過沒有?”

“談,談過了。”

“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我。。。。”施遠哲一時語塞。

“難道你不想討我做老婆?我要和你遠走高飛,離開這個破家!我討厭死這個破家了!”

“你想讓我同意你哥哥?”

“是呀!遠哲,聽我哥哥的話,好快點來娶我!”

電話那邊又是一陣沉默,歐陽斌剛要發問,只聽施遠哲迅速又堅定地回答了一句:“好!我聽你哥哥的!娶你當老婆!”

“好!遠哲!我等你!”

施遠哲木然地放下電話,在黑暗中冷笑了兩下,白白的牙齒和眼白在黑夜裡一閃一閃的,格外恐怖,使他看上去像換了一個人。是的,施遠哲變了,他在一瞬間變了。是麗莉婭讓他變了,是歐陽文讓他變了,是歐陽斌讓他變了,是美國讓他變了!他不敢相信,自己至愛的歐陽斌會和她哥哥歐陽文一起來逼他,逼他去做這種豬狗不如的事!哪裡有愛情?哪裡有真情?好!我去!不過我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

其實這通電話根本就是個誤會!是讓施遠哲和歐陽斌都痛悔終身的誤會!

 

幾天后的一個深夜,日月和妮妮已經入睡了。突然,日月的手機響了。

“喂,我是日月。你是那位?”日月看了看手機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號碼。

“是日月先生嗎,我是你雇用的那個私人偵探,那個克格勃。”

“是你呀,這麼晚了你給我打電話幹嗎?再說我們的合同已經到期,我已付清你工錢不用跟蹤霍夫曼了。 ”日月有點不耐煩。

“是的,日月先生,不過我有一個你肯定感興趣的情報。因為我私下想繼續研究霍夫曼的生活方式,所以這幾天我一直在跟蹤他。今天我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你肯定想知道。”

“什麼秘密?”

“你如果掌握了這個秘密,對你會很有力!不過。。。”

“說吧,要多少錢?”

“好,我知道你會講信用!那你馬上就到霍夫曼家來,你會看到你們公司里有人和他是一對同性戀伴侶!”

日月聽到這裡,剛才還睡意朦朧的他一下子清醒了!會是誰呢?肯定不會是我自己,那麼不是歐陽文就是施遠哲!對了,那天從霍夫曼辦公室回來,歐陽文曾接過霍夫曼一個電話,一定是講這件事!

“知道是誰嗎?”

“是一位戴眼鏡的先生!”

是施遠哲!他是自願的嗎?還是被逼無奈?一定是受到了歐陽文的要挾!

“日月先生,你還是快點到霍夫曼家來吧,我看他今晚有點極端的變態!你的那個同事要招架不住了!”那邊是私人偵探緊張的催促。

“好,我這就到!”日月掛斷電話,飛快地穿好衣服,向睡眼惺忪的妮妮打了聲招呼,就奔下樓,開車疾馳而去。

 

大約用了半個多小時,到了霍夫曼家門外,日月一眼看到了偵探的小汽車,車頂上架著一個遠紅外攝像機。偵探把手伸出車窗,向日月用力地揮動著,指指副駕駛一側的車門。日月會意,上車坐在副駕駛座上,隨手從衣兜里掏出一疊鈔票扔給偵探。日月看到在正副駕駛座中間有一個小監視器,監視器屏幕上的圖像是用遠紅外攝像機攝製下來的,顯示出的是一間在霍夫曼大宅子底部的一間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的半地下室,霍夫曼和施遠哲正在這裡上演一場虐待與被虐待的性遊戲。

從屏幕上看,地下室中央放著一個木製的大十字架,施遠哲被綁在十字架上,就象受難的耶穌。霍夫曼在用一根粗大的皮鞭咬牙切齒地抽打施遠哲。一會,霍夫曼好像累了,他給自己點上了一隻煙,抽了幾口,就把煙頭按到施遠哲身上。施遠哲的頭痛苦的搖動,身體也扭來扭去,想要掙脫捆綁。日月看到施遠哲的嘴被一團東西堵住了,他的頭上和赤裸的身體上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不行!不行!再不停止,霍夫曼這傢伙能把施遠哲折磨死!”日月覺得不能再等待,再這樣隔岸觀火!都是歐陽文這個王八蛋!我要去救他!要把施遠哲救出來!他正想著,又見霍夫曼拿起一樣東西走到施遠哲跟前。日月定睛一看,是一把鋸條!不能等了!施遠哲的命快沒了!

日月縱身跳下車,剛要跑,又回過頭來“咚咚”幾拳搗毀了那台監視器。監視器在一陣“吃吃啦啦”的聲音中冒起一股白煙,完全壞掉了。日月飛奔到霍夫曼的大宅子前,顧不得按門鈴,“匡當”一腳踹開大門,跳進豪華的客廳。有過出生入死經驗的日月沒費多大勁就找到了藏在一個裝修得很隱蔽的壁櫥里的地下室的門。從他踹門進屋到衝進地下室,不過十幾秒鐘。當日月看到死去活來的施遠哲時,他這個經歷過許多常人沒有經歷過的慘烈場面的人,都目不忍睹。

手裡正握著滴血的鋸條的霍夫曼被突然闖入的日月嚇呆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個凶神惡煞般的不速之客。日月咬緊下嘴唇,掃視了一下屋裡的情況,抄起沾滿鮮血的皮鞭,使出全身的力氣朝霍夫曼肥胖的身體上瘋狂地抽打,一邊抽一邊罵:“我操你媽!美國佬!我操你祖宗十八代!你個王八蛋!性變態!”

“啊!啊!你敢打我!我叫警察!”霍夫曼抱著頭向後躲。

“叫警察!叫你媽!我打死你!”日月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把這三十多年來心頭鬱積的所有的委屈,仇恨,憤懣都集中到手裡的鞭子上,發泄到霍夫曼的身體上,直到他自己感到有些累了。

霍夫曼沒有力氣叫了,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日月把施遠哲從十字架上解下來,輕輕平放在地上。施遠哲的胸脯微弱地起伏,一道道傷口還在流血,受傷最重的部位在下體。日月拍打著施遠哲的面頰,輕聲呼喚:“遠哲!遠哲!”日月想,假如施遠哲今天死了,他一要殺死這隻美國肥豬,二要殺死歐陽文給施遠哲償命。

施遠哲悠悠醒轉,睜開被鮮血迷住的雙眼,見是日月,沒等說,兩行熱淚撲束束地流了下來,含糊不清地叫了一聲:“日月,是你。”說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顫抖的手指了指地上的一堆衣服和一個公文包,就暈厥了過去。日月明白他的意思,撿起衣服為施遠哲大致穿好,又拿起那個公文包,小心翼翼地背起施遠哲,慢慢爬上樓梯。

當天一整夜,日月在醫院裡一直守護在施遠哲身邊。醫生護士為施遠哲處理傷口,清洗,縫合,上藥,包紮,然後又送進病房,進行全身用藥治療,住院觀察。在醫生辦公室,一位年輕的白人女醫生向日月講述了病情。

“他是你什麼人?”醫生的語氣很和藹。

“我的,我的弟弟。”日月想不起施遠哲的確切年齡,只順口說了一句。

“是嗎,我深表同情和遺憾。”醫生輕輕搖了搖頭:“他受到了很嚴重的傷害,尤其是下體,生殖器部位。他結婚了嗎?”

“還沒有。”

“太殘酷了。我不知該怎麼說。。。”

“大夫,您的意思是。。。”

“是的,我不得不非常遺憾地告訴您,您的弟弟由於遭受了嚴重的外傷,就目前而言,他有可能喪失部分性功能。。。”

“大夫!”日月的喉頭哽咽住了,眼裡噙滿了淚水。

“請您不要難過,在醫學技術發展日新月異的今天,我相信還是可以找到治療的辦法。”醫生說完嘆了口氣。在美國人眼中,喪失性功能有時比喪失生命更讓人痛心。“還有一點,在他身體上的創傷治癒以後,我希望你能定期帶他去看心理醫生,他所受的心理創傷遠遠重於他身體表面的創傷。他需要較長時間的心理恢復。”

“好!我一定!謝謝您,大夫!”

日月擦乾眼淚回到施遠哲的病床前,看着渾身纏滿紗布,帶著好幾個點滴瓶子,帶著氧氣管和心電圖監護儀的施遠哲,想著醫生的話,心中一陣陣絞痛,不禁說到:“遠哲呀遠哲,我們的血淚賬要記到什麼時候?”

也許是聽到了日月的話,施遠哲竟甦醒了過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知道自己是在病房裡,有看看日月,嘴唇蠕動了幾下。日月把耳朵貼在他嘴邊,聽他用極微弱的聲音說:“打開那個公文包來。”

日月打開那個公文包,是一張銀行撥款專用的公文,上面有一個銀行賬號。

“昨天下午,我自己一個人去霍夫曼的辦公室,我要求他先當著我的面把歐陽企業要的貸款撥到了這個賬號上。。。。我瞞着歐陽文做了手腳,在霍夫曼撥款時我告訴他的這個賬號不是陽企業的,是我自己立的一個賬號。我是看着霍夫曼把錢撥過來並得到回執才跟他回家的。。。。我本來想帶著這筆錢遠走高飛,可我知道自己不行了,要儘快把錢轉走。在我家沙發座墊底下,有一個筆記本,那上面有這個銀行賬號所有的信息,有你想要的東西。。。再立個賬號,把錢提出來,明白嗎?要是晚幾天,我怕被霍夫曼和歐陽文發現。。。。”施遠哲說話的時候,斷斷續續,氣息微弱。

“遠哲,就沖你信得過我,我一定幫你辦到!把錢一分不差地交給你!絕不讓它落到歐陽文,霍夫曼那幫狗娘養的手裡!”日月緊握住施遠哲的手。

“日月,從你一來公司,我就看出你不同尋常,今天要是沒有你,我恐怕已經死在那個魔鬼手裡了。。。。”施遠哲說到這裡,又昏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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