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只 手（35）

作者：丁伯慧

　　爸爸慢慢地看完文章，這才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我正在旁邊等着呢，等着他誇獎。誰知他沒有，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這才抬起頭來，說道，嗯，是寫得不錯。

　　我失望地說，僅僅是不錯？

　　爸爸說，那你想要我怎麼說？

　　我嘟噥着說，班上的同學都喊我小作家呢。

　　爸爸看了我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站起來，拍拍我的肩膀，說道，我們出了個作家了，這是該慶祝一下。等會兒要你媽炒幾個菜，咱們倆喝一杯！

　　我心裡說，這可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但我嘴上沒說，我嘴上歡快地說，好啊！

　　晚上，家裡真的打了牙祭，桌上擺着一桌豐盛的菜，還有一瓶葡萄酒。弄得丁小春一邊咂着糊滿了油的嘴，一邊不住地問，今天這是怎麼啦？誰過生日？

　　我看了一眼丁小春，說道，我發表文章了！

　　丁小春說，發表文章？在哪兒？

　　我轉身進房間把報紙拿了出來，指給丁小春看。丁小春的眼睛立即變綠了，一邊看還一邊說，真看不出來，咱們家三妹還有這本事！

　　爸爸打開酒瓶，給我倒上滿滿的一杯，說道，來，為慶祝你發表文章乾杯！

　　大姐急忙說，爸，你怎麼讓三妹喝酒啦？

　　爸爸說，爸爸今天高興，慶祝一下。啊。

　　我看了一眼大姐，拿起杯子，一飲而盡。媽媽趕緊在旁邊說，別，別喝那麼急，你又不能喝酒！

　　爸爸急忙阻止媽媽說，你別管，今天我們父子倆要喝個痛快。說着，我給我滿上了。

　　爸爸開始說第二句祝酒詞，他說，來，這一杯是慶祝我們家出了一個小作家！

　　我嘿嘿地笑着，拿起酒杯，再次一飲而盡。

　　那天晚上，爸爸用了很多奢侈的詞來讚美我，什麼有靈氣呀，什麼從小就聰明呀，什麼文字感覺好呀……等等，後來我想爸爸一定把他腦子裡的溢美之詞都用上了，我想丁小春一定躲在一旁笑死了，她一定會說全身起了幾層雞皮疙瘩。都怪我，我當時只顧着樂了，竟然忘記了爸爸平日裡"勝不驕，敗不餒"的教導。我順着爸爸，和他一起誇獎自己，一面表達着自己的宏圖大志。我說我不僅要在報紙上寫文章，將來還要自己出書，我不僅僅要讓自己的文章傳遍全國，還要讓外國人也看到我的作品。接下來的話就更肉麻了，什麼要獲諾貝爾文學獎啦，什麼要在文學史上留下閃亮的名字呀等等。總之，我必定是將來的魯迅、托爾斯泰或者雨果。

　　那樣的情況下，酒不醉人人自醉，何況我喝了不少酒，何況我本來不能喝酒，我的真實的酒量是一小杯紅酒。結果那天晚上，那瓶紅酒似乎都喝完了，而且很明顯，大部分都是我喝了。喝到後來，我就有些口齒不清了。我只聽見爸爸在吩咐媽媽說，讓他去睡吧，醉一場就清醒了。

　　那一覺真是美妙無比，我似乎睡了一個世紀。等我醒來時，太陽已經斜斜地從窗戶外照進來，照在我的臉上。我伸了一下懶腰，發現渾身都像火燒的一樣疼痛無比。再一看胳膊上，天吶，居然褪了一層皮。我一骨碌爬起來，喊道，大姐！

　　大姐從外面跑了進來，問道，三妹，你醒啦，昨天喝了那麼多，嚇死人啦！

　　我打了個呵欠說，有七點鐘了吧，我得上學去了。

　　大姐說，還七點鐘啊，都下午五點鐘了。

　　我說，壞了。趕緊穿衣，準備下床。大姐一把把我按在床上，說道，你喝傻了呀，今天星期六呀。

　　我這才想起來，今天不用上學。我摸了摸身邊，報紙沒了。趕緊問大姐，大姐，那張報紙呢？

　　大姐說，你都恨不得抱着報紙睡覺了。你躺着，我去給你拿！

　　大姐拿着報紙進來，遞給我。我再一次美滋滋地翻看着自己的文章，覺得自己的文字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文字。突然我發現文章旁邊寫了一行字，用紅筆寫的，明顯是爸爸的字跡：未來的大作家，凋零在這張報紙上。

　　我愣了一愣，半天沒弄明白，什麼意思呀？我問大姐，這是什麼意思呀？

　　大姐搖了搖頭，我看不懂。

　　我滿腦子疑惑地把報紙放到一邊，心想等爸爸晚上回來了再問他。

　　大姐說，三妹，爸爸昨天真怪，他從來不讓我們喝酒的，昨天怎麼讓你喝那麼多？

　　我一拍腦袋，一下子如醍醐灌頂，是呀，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晚上爸爸回來了，我就開始問他。我說，爸爸，你昨天為什麼要我喝那麼酒？

　　爸爸看了我一眼，嚴肅地說道，喝酒？你以為我是讓你喝酒呀，我是讓你嘗嘗得意忘形的滋味！

　　我大驚，臉倏地紅了起來，一定比昨天醉酒時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