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城離俺這大概就十二英里左右，十幾二十分鐘的路程。半年前，楊博士和惠清結婚後就在大學附近賣了一個房子。俺隨雋哥哥來過兩三次，每次都是雋哥哥開的車。若是在森林裡，俺閉上眼睛都能辨出個東南西北。但到了城裡，俺是真正的兩眼一模黑。好在，雋哥哥裝了個GPS。這東西大部分時候都管用，有時也發瘋。上次俺輸入林肯城，不過三四十英里的路 ，竟然引導俺到了倫敦再回頭，白跑了一百多公里，差點沒把雋哥哥笑死。這回，俺到了城門口才將地址輸入，跟着指令直走，左轉，右拐，一下子就到了拜倫路，據說是個跛腳詩人的名字。這是個兩房一廳的兩層小樓，前有小院子，後有小花園，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溪流穿過，倒也精緻幽雅。不過，說是樓房，也就是兩房一廳，多個小餐廳和衛生間而已。等楊伯伯和楊伯母老兩口過來，還加上一個娃娃，就顯得擠了。在國內時，總聽人說: 英國的房子，日本的婆娘。俺不知到日本婆娘怎樣，但英國的房子在俺看來就象是精巧的鳥籠(如果管理得好的話，否則就成了雞窩)。俺熟門熟路，直奔後花園。(在英國，人們總是愛用後門，前面是給郵遞員用的。)進了花園的門，看見惠清正坐在廚房的小餐桌前，茫然地盯着窗外。一見俺，眼眶一紅，眼淚就往下掉。都說懷孕中的女人象英國的天氣，說變就變。俺上前摟着她，輕輕地拍拍背部，好不容易才扭息她的水龍頭。環顧了一下，看見洗碗池還堆着昨天的碗碟。都下午一點了，顯然還沒吃飯，八成連早餐也沒吃。這可是會餓壞小孩的!俺是真的生氣。都快要當媽的人了，怎能這樣自私地只顧自我pity! 俺打開冰箱，找出兩個雞蛋，還有半塊cheese，匆匆做了個洋餐cheese omelet。好在惠清也過了孕吐的階段，肯定是餓壞了，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俺又給她熱了一杯牛奶放在桌子上，便洗刷起碗碟來。

這不是他的孩子。惠清突然幽幽地說。

俺手停了一下。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我認識大楊是在去年的春節聯歡會上。惠清開始靜靜地講述起了她的故事:

那天來的人很多，還有一個剛從國內過來的學生向L大學的中國學聯獻了一面五星紅旗。從大使館來的什麼人還講了話。過後播了兩部中文電影。我記不起是什麼了，但一些情節令我聯想到我的身世，感傷不已，痛哭流涕。所帶的餐巾紙用完了，手上都是眼淚鼻涕的，又捨不得新買的套裙，真是狼狽極了。忽然間，旁邊有人遞過一塊東西，顧不了許多，拿起來就擦。擦完了扭過頭說聲謝謝。才發現，我拿的竟然是他棉大衣的袖子。心裡真是又感動又尷尬。

拿回去幫你洗洗吧。我說。

不用了。他說，聽起來象是老掉牙的愛情故事的開始。並伸過手來: 我叫大楊，電子工程系的。

看完電影后，一起走回來，才發現我們同租住一個街區。此後，也沒有特意往來，偶爾在校園見面也只是點點頭而已。心裡也奇怪，本以為他會追求我的。也許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了吧。

這是我在L大學的第二年。讀的是計算機科學。我在國內讀研究生時主攻方向就是研究家庭智能遙控的，並在IEEE Transactions on Computers (TC) 發表了兩篇文章。L大學計算機科學系的頭頭李教授到我們學校講學時，我有機會與他進行了交流。看了我在 TC的文章，很是讚賞，為我提供了一年M.Phil ,三年Ph.D. 的獎學金。其實，就算是沒有獎學金，我也能負擔得起。

惠清長長地嘆了口氣，看了俺一眼，說: 你一定會認為一個窮學生，哪來那麼多錢? 她露出了很奇異的微笑:

我差什麼就是不差錢。從小就是那種窮得只剩下錢的人。我爸在南方那個中越邊境的小縣城當了一名縣委書記，媽媽是當地中學的一名教師，就我一個獨生女。在外人看來，我們家是個多麼幸福美滿的家庭。有誰會想到我是那樣孤獨、無助。爸爸一天到晚很少回家，沒完沒了的檢查、接待工作，見了我也只是摸摸頭，拿出錢來給保姆，要她帶我到玩具店要什麼就賣什麼。媽媽呢~~惠清甩甩頭: 我從來就沒有過她抱我的記憶。就連生病了，也是跟保姆住一起。有時，她看着我的眼神很奇怪，讓我不禁會打個哆嗦。我雖然小，但潛意識裡，覺得媽媽在恨我! 是的，是恨。不是討厭，不是不喜歡，是恨。唯一的一張和媽媽的合影，就是在縣委大院家屬聯歡會上，宣傳部的攝影師硬幫我們照的全家福。媽媽手搭在我的肩上，爸爸摟着媽媽站在後面，笑得燦爛。這張照片我一直保存着，孤獨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假裝我有對多麼疼愛我的父母。說到這來，惠清慘白地笑着，俺卻抹起了眼淚。

在我六歲那年，我爸被提升到區里當書記。那天，陰雨連綿，我媽和保姆正在家裡忙着打包。突然，一大幫人湧進來，對我媽說了什麼，她就昏倒了。醒來後，就把自己關到房裡幾天幾夜沒出來。醫生叫也沒開門。我爸在從區里回來的路上，翻下了山溝，司機受了重傷，我爸在到醫院之前就死了。聽說，等到警察趕到時，公文包和我爸的一塊貴重的手錶還有皮鞋都失蹤了。後來，附近的幾個村民被抓了起來，才找回了失物。手錶還回來的時候，我媽說把它送給拿走它的人。我爸是個孤兒，所以我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出事前，我們很少與他們來往，記憶中，外公外婆只去過我們家一趟。媽媽就此辭職去了深圳，除了生日那天會受到一張卡外，我就沒有再見到她。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外公去世。(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