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扯水滸人物－－宋江
螳螂

　　早些年看水滸，對宋江最是不忿，論武藝他得倒着數，論計謀他跟吳用沒法比，論長相跟武大郎倒是有一拼，偏偏就這麼個人坐了水泊梁山的第一把交椅，而且眾人皆服。我就不服，當時我最看好的人物是小李廣花榮，那陣子我正玩彈弓，對於冷兵器的遠距離射擊非常感興趣。毛主席的看法跟我差不多，他也不喜歡宋江，但他也好像不怎麼喜歡花榮，他老人家的意思是晁蓋把第一把手一直當下去；我不甚滿意但不敢吭聲。那陣子我們打完彈弓後，還要批林批孔批宋江的，報紙上、匣子裡這類講座比樣板戲還多，罵宋江的主要是三點：一是架空晁蓋，二是投降主義（水滸書裡的說法叫“招安”），三是籠絡人心（其實就是虛偽）摘取勝利果實。跟我說的武藝不行、長相不行、計謀不行這三點不大相同，但也差不太多，都是批嘛。

　　待到長大了，滿眼的世態炎涼，回過頭來看水滸，倒慢慢醒出點味道來，對宋江的看法來了個大轉變，認同了書中的安排，這黑矮胖子確實有坐梁山諸好漢中第一把交椅的本事。先說他剛一露面，就是私下裡傳了消息給智取了生辰綱的晁蓋人等，告訴他們趕緊跑。要說他一開頭就攢着造反的心，那是不對的，就是他後來落泊了，有好幾次上梁山的機會，都讓他扭扭捏捏地讓了過去。私下通知朝廷命犯，這種風險也不算小，他也擔了。擔這樣的風險是為了錢嗎？看看他是如何處理晁蓋讓劉唐送來的一大包金條的，他不是不要，而是只拿了一根。如果他全收，自然可以說他是為了錢，如果他不收，那也太過矯情，這一根真是拿得恰到好處。就這一根，就透出了宋江的為人，講義氣夠交情之外還肯為別人考慮。當然，這隻拿一根也釀下了後來殺惜的大禍，閻婆惜偷了晁蓋寫來的信，上面明明說了有100兩，她怎麼都不相信世界上還有這種人，送來的金子還有不全收的。

　　宋江交不出金子，一怒之下殺了閻婆惜，跑到素有當代孟嘗君之稱的柴進那裡避難，在柴進那兒遇到了武松。柴進是怎麼對待武松的？武松道：“客官客官，我初來時也是客官，也曾相待的厚。如今卻聽莊客搬口，便疏慢了我，正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宋江又是怎麼對待武松的？送錢自不必說，水滸前半部，宋江只要一出面，就是送錢，活象送財童子，送得不稀奇了。他陪武松走路，足足送了十里，“三個出酒店前來作別。武松墮淚，拜辭了自去。宋江和宋清立在酒店門前，望武松不見了，方才轉身回來。”這等情義，怕不是裝的。

　　對待武松這種看上去還順眼些的，宋江這麼作倒不必說。剛認識小孩子一樣的粗莽漢子李逵時，宋江則完全像是個大哥哥。這段文字在下以為是水滸中寫人與人交流最好的一段，早些年看水滸，只看李逵孩子般的可愛任性，現在看水滸，不妨也看看宋江這一段的神色－－有這樣的兄長，李逵也只有至死相隨了。

　　說到這兒，該有人發話了，這宋江也太夠虛偽，而且不易識破。這倒讓我想起一個故事，說一個女孩被騙子騙財騙色，騙子被揭穿了，女孩哭了，她哭啥呢，她說：他要能騙我一輩子該多好。在江湖上混來混去的人物，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竟然都看不穿宋江是個騙子？能把水泊梁山來源混雜的上百條好漢收搭在一起，單靠騙也太過勞累。話說回來，就算是騙，被騙了一輩子，倒也值了。

　　接下來說說招安，毛主席對這點特別不滿意。我也不滿意，李逵武松有話：殺去東京，去坐皇帝。真有這麼容易，怕也未必。雖然書中寫到有好幾次朝廷派兵圍剿梁山，都大敗而歸，可要打到東京，滅了大宋，就水泊梁山這點人馬，還真是不行。宋江對此絕對心裡有數，老這麼下去，不是回事。一是沒有根據地，梁山泊的糧食金錢從那兒來？都是搶的，自個兒不生產，也沒法生產（要不老毛怎麼後來特別強調要建立根據地呢）。二是沒有人才，宋江有沒有過建立根據地的念頭？我想是有的，比如他招盧俊義之類的人物進來，多少有想找點在這方面可能有作為的人物，但後來他很清楚，他沒這本事，其他人也沒有，水泊梁山怎麼的都改變不了流寇的性質。三是遼國釁邊外加方臘也在鬧騰。遼國的事就不必說了，明末的李自成的故事把這個道理講得夠清楚了。就算沒這個遼國，宋江鬧騰下去，打到了東京，其後也未必是方臘的對手。水泊梁山只有一條路，就是被朝廷招安，只有被招安，弟兄們或許還有一條活路。招安的道路歷來兇險，宋江未必不知，他想必讀過三國，曹操打孫權，長江以南一片降聲，魯肅跟孫權說什麼來着？我們投降怎麼的還有一口飯吃，主公您投降，死吧。宋江力主招安，恰恰說明他一是頭腦清醒，二是夠義氣，肯為兄弟打算，不惜冒最大的風險。他拉了李逵一起死，也是不得已，怕李逵莽撞，連累了其他人。

　　最不好開交的話題就是架空晁蓋，你不說宋江夠義氣嗎，可他上了梁山後的所作所為，簡直就是玩晁蓋，把晁蓋當佛供着，啥事都是他宋江作主，新來的好漢也只認及時雨宋公明，也難怪有人說他。要說起來，這晁蓋還真不是個當第一把手的主，但凡有事，他就問：“這可怎個是好？”要不就是發脾氣，開始是差點沒殺了石秀楊雄，冷了弟兄們的心，後來是發脾氣，害了自己的命。特別可氣的是他明知道宋江是最合適的寨主，偏偏在臨死前囑咐：誰給我報了仇，誰就當梁山寨主。器量狹小不識大體之人品，此時真箇是暴露無遺。這點上，我想，即便是跟晁蓋最早的軍師吳用心裡估計也明白，宋江打仗他一般都跟着，晁蓋唯一一次出門打仗，他偏偏不去。吳用下面的一干人等，雖然說不出道道，但看上去也有好幾個暗地裡只服宋江。宋江架空晁蓋，不由得他不架空，他不架空，吳用林沖也要架空，不見得是故意的，但是沒辦法。

　　有人說毛澤東當年批水滸批宋江，是衝着周恩來的，有點暗示老周老宋是一類人的意思。近年來，說周恩來閒話的也有些個。對於周恩來，我一直敬仰。類比他於宋江，在我看來，倒不是壞話。不過呢，我相信，周恩來還真不是個成大事的人，這點上確實宋江。而若是梁山來了毛澤東，想必真的就“打去東京，做了皇帝”。福兮禍兮？我等黎民不得而知，不如就着水滸好漢的慣例，給老毛起個諢號，喚作“打傘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