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清正說着，後花園的門 “砰”的一聲，抬眼看，楊博士正手撫額頭踱了進來。睡眼蓬鬆的他進屋看到俺，哦了一聲:彎兒來了? 對不起，有點不舒服，今晚不能去幫忙了呀。

不要擔心，快回房休息吧。俺都安排好了。俺說着站起來: 都快四點了，俺得趕回去準備開店了。惠清起身送俺到花園門口，緊緊地握着俺的手。俺心頭一熱，轉身輕輕地抱了她一下: “隨時給姐電話噢”。惠清紅着眼眶點了點頭。

一路上，俺的腦海里翻來覆去地播放着惠清的話，心不在焉地開着車。突然 “咚”地一聲，俺的車追到前面那輛銀灰色的Honda車的後槓上。心一下提了起來: “糟了!” 前面的車指示燈一閃一閃往左靠，俺也只好硬着頭皮跟隨了，將車停靠在 “hard shoulder”，心神不寧地挪下了車。 Honda車上下來一位棕色捲髮，棕色眼睛，棕色夾克，淺藍色牛仔褲，棕色工作皮靴的二十出頭的小伙子。他攤開雙手，聳聳肩，大聲說: “女人，又是女人。我們該拿這些女人怎麼辦?!” 俺窘得臉直發燙，連聲說對不起。不料他哈哈大笑。邊說: “別介意，跟你鬧着玩的”邊低下頭來查看兩車的情況。他的後槓凹了一處，俺左車燈被撞得粉碎。 “啊哈”他直起腰，搓搓手說: “我的問題不大。倒是你的車燈要換了。”他眼睛一眨: “小姑娘，我看你還是不要報保險公司了，他們會大幅度提高你的保險費。自己到車廢置廠去找一輛同型號的Toyota, 取下左車燈換上就行了，三五鎊搞定。”俺傻傻地問: “那，要賠你多少?” “不用擔心了，上次在停車場，一個女人倒車撞上前槓，也凹了一處，正好對稱。” “喔，你可真有運氣”俺也不禁笑起來。 “我認識你!”他忽地大叫: “綠籮園中國外賣店的女孩。我就住在附近，到你店買過外賣的。”是嗎? 俺一點印象也沒有。他伸出手來: “我叫依恩”， “叫我月”俺說，手被握得生痛。被一個毛頭稱為小姑娘，真有點不爽。東亞人不顯老。有次俺到超市買酒，那個收銀老太硬要俺的ID。雖說年輕是好事，但三十好幾的人了，被看成十幾歲，也未免太沒有女人的風韻了吧? “這樣吧，你請我吃餐，我幫你修車。”依恩說。太好了。俺心想:運氣還不錯。俺和他約好，明天星期天到scrap yard 去找車燈，修好了，menu 上的東西任他點。說起來依恩還是惠清和楊博士的校友，L城法律系二年紀的學生。

等俺坑坑喳喳地開回外賣店，Simon 已到了，只找到個愣頭小子George 幫忙。雋哥哥還沒下樓。今天晚上夠嗆! 俺顧不上說什麼，往樓上衝去。雋哥哥剛起來，無精打彩的樣子。 “要不咱關門?” 俺問。 “不”雋哥哥悶聲說，到衛生間洗漱一把就下樓忙去了。俺敢忙換上工作服，準備開門。楊博士沒來，星期六晚一個司機是忙不過來的，俺得又當司機又當counter,還要兼顧廚房。俺想了一下，打電話給星期五晚上作part-time 的巴基斯坦來的阿茲，他是德比大學機械工程系的訪問學者，就住在附近的琅里村。阿茲一聽，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真是俺中國人民的兄弟加朋友。俺剛到樓下，電話就響了。接聽，是翠絲家8點開party, 給了個長長的order. 特別交代新加坡炒麵里不要放蝦，因為吃的人海鮮過敏。這食物過敏的事在國內是聽也沒聽過。到了英國，發現什麼都可以過敏。別提那個花粉過敏症，連俺都感染了。其他常見的還有:豆類過敏，澱粉過敏，雞蛋過敏，牛奶過敏，連陽光塵土也過敏，就是很少聽說酒精過敏。別以為這是鬧着玩的。最近就有一位花生過敏的小男孩不小心吃了一口含有花生成分的巧克力，就丟了性命。開食物店的對這方面絕對要小心謹慎。俺在每一道菜後面都註明成分，還在店裡貼了告示: 如過敏任何食品請務必告知本店。以防萬一。俺特意在翠絲的order上大大地寫上:新加坡炒麵免蝦!!!

五點，司機凱文來了。這位叫凱文的小伙子有一雙藍色的眼睛，褐色的頭髮，挺英俊的。但全身上下刻滿了藍色的圖騰。左臉上刻有初戀情人“瑪麗蓮”的中文名。左前額有前妻的名字 “Dee”。還嫌不夠，上次讓俺寫下他新女朋友、女兒的中文名字，轉天就刻在了右臉和脖子上。兩條毛聳聳的胳膊上的圖騰怪嚇人的。赤身裸體有一副巨大乳房的美人魚占據了整條左臂。右胳膊竟刻着一頭髮情的公豬騎在母豬身上。讓俺驚嘆這世界真是無奇不有。凱文是個公共汽車司機，最近新買了房子，又要付女兒的撫養費，實在是手頭拮据，所以犧牲星期六、三晚到俺店幫忙。 他一來總是直奔小飯廳坐下，大聲嚷嚷: “Mate，又做了些什麼特別的，拿來嘗嘗”。這個傢伙也識寶，不愛吃英國式的中餐，倒喜歡跟俺們吃些什麼豉汁蒸白鱔、豉椒排骨、脆皮燒豬等等，最愛檸檬鴨和打火鍋，連雞爪乾菜湯也喝。不象part-time 前台米雪兒看見蒸魚翻出的眼球大呼小叫。上次Simon還從湯里撈出一個雞爪子逗她玩，追着跑到花園去。凱文唯一不喜歡吃的就是白飯，俺們吃飯時，他吃薯條。今晚誰也沒心思做飯，都是隨便吃點什麼。凱文唉聲嘆氣的，炸了一碟雞球和薯條，和着可樂大嚼起來。

電話鈴聲不斷。自從上次俺們店上了報紙，生意突飛猛進，一下子又請不到合適的人，有時手忙腳亂的。特別是今晚楊博士沒來，雋哥哥不太精神的樣子， Simon 和George兩個無哩頭，唉，俺真有點擔心廚房搞不定。說起 Simon 和George話又要長了。他們倆個都是土生土長的BBC(British Born-Chinese)，很多中國人都叫象他們這樣的年輕人黃皮香蕉，----皮膚是黃種人，思想卻是白人的西方文化。Simon 是俺以前打工的餐館老闆的兒子，George是他的表哥。在廣東話里 Simon與 “塞懵”同音，George與 “阻住”同音，認識的人都愛逗笑說: “塞蒙，你真是又塞又懵”， “阻住，你阻住 我了，不該讓一讓”。他倆也無可奈何，直抱怨爹媽給取了這麼個名字。關於他倆的笑話真是一大筐。中文不太靈光，“澆花”說成“餵花”，“戴眼鏡” 說成“穿眼鏡”。看他倆寫的order如讀天書: O又(檸檬雞)檸檬不會寫畫過個圈代替，雞字只寫了一個邊旁又。鴨寫成甲，豬變成朱，飯成了反。想不到在大陸失敗了的中文簡化第三代倒在這兒開花結果。

有一次在 Simon家的餐館，George向眾人賣弄剛學到的一個詞，指着他姨媽老闆娘說: “真是長得豬圓玉潤”。俺問他知道什麼意思嗎?他解析說: “象豬一樣肥得圓溜溜，摸起來很光滑”。肥嘟嘟的老闆娘大罵他是 “大蕃薯”。George說: “大蕃薯還好，不要叫我大笨象。” 眾人大笑不已。George家裡也是開外賣店的。俺就問他為什麼不在家裡幫忙，要到姨媽餐館來。他扁扁嘴，說 :“在家裡幹活，一分錢也拿不到。我老爸一天到晚嘮叨: 幫家裡幹活還不是幫自己。將來這份產業還不是你的? 意思是說要等他們死了以後才傳給我，要等到什麼時候呀?” 老闆娘氣極了:“衰仔! 哪有咒罵自己父母的?” George兩手一攤:“我說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就是說他們要活得很長命。這不是好嗎?”Simon在一旁力挺George: “你們中國人就是怕說死。每個人都得死。他會死，你會死，我們也會死。” 老闆娘臉漲得通紅:“生了這些鬼仔，真是報應。幫家裡幹活，少一分錢也不行。我們這麼辛辛苦苦供養他們為了什麼?” George說:“象你們這麼樣的父母最自私” “就是”Simon應和:“真心愛孩子就該讓他們自由快樂。逼我們念書，上大學，說什麼光宗耀祖。祖宗早死了，關我們什麼事?”老闆娘被氣得好一陣說不出話來。

唉，這兩個黃皮香蕉。俺想想，還是多找一個人幫忙要穩妥一點。於是就給米雪兒掛了電話。(未完待續)